第391章 45，世界之血

  在一切都消失後，霍法這才發現，他站在消防通道門口，手裡握著木頭把手，從頭到尾，一動都未曾移動過。而在他面前的，正是那間無比骯髒污穢的地方。

  暗紅惡臭污穢的病房中，橫七豎八的老頭躺在鐵架子，他們骨瘦如柴，身體上掛滿導管，一動不動。

  在他們的床邊，同樣坐著幾名護士，她們遠沒有幻境中來的乾淨利落，在真實世界中，她們白色的衣服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完全被紅色浸透。她們的臉龐髒污且枯瘦，沒有任何神采可言。

  霍法悄無聲息的飄到了那幾名護士身後，她們正在給一個老頭更換內臟，說是更換內臟，其實也沒有任何醫學常理和精密操作可言，那個枯瘦乾癟的老頭躺在床上，胸腔已經被打開，裡面的臟器大多呈不正常的黑紅色，它們緩緩蠕動，就像垂死掙扎的瘦馬。

  老頭身上掛著密密麻麻的導管，旁邊連接著一個儀器，儀器正在持續發出滴噠滴噠聲音。

  護士手裡拿著臟器和血袋眼神麻木不仁的給老頭換上。

  看見霍法和米勒出現，她們既不跑也不出聲，只是安靜而機械的重複手裡的操作。

  就在霍法觀看中，一個老頭的心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衰竭。變黑，甚至碳化。而護士將一顆新鮮跳動的心臟緩緩放進了他的胸腔之中。

  「器官就這樣放進去就可以了麼，不用匹配麼？」

  安靜的空間內，霍法淡淡問道。

  「藥物會壓制排斥反應，強迫使這些心臟工作。」

  護士低聲回答，順從無比。

  「瞧，它把心臟抓住了。」

  順著護士的手指看去，一道黑紫色的氣體從老頭斷裂的血管中湧出，像是觸手一樣抓住了那顆心臟。那顆心臟劇烈的抽動起來，就像是被鞭子抽中的馬匹一樣。

  霍法注意到，儘管這裡的世界和幻境中的世界截然不同，但這個老頭使用的吊瓶上赫然有一管和幻境中一模一樣的小水晶管，水晶管中有淡紫色液體在緩緩旋轉，散發著玄奧莫測的意味。

  「這個藥劑是什麼？」霍法問。

  「世界之血，他們是這麼叫它來著的。」護士麻木平靜的說道。

  「你們知道它究竟是什麼嗎？」霍法又問。

  護士搖搖頭，「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霍法：「你們做這活多久了？」

  那些護士好像被針扎了一下，她們瑟縮著低著頭，回答道：「三三年了.」

  「三年，三年你們換了多少器官？」

  「不知道，每個人一天換一個吧，有時候是兩個」

  她們喃喃道，眼神里除了絕望便只有麻木，以及揮之不去的巨大恐懼。

  看著她們的樣子，霍法突然想到屠宰場裡那些待宰的畜生，渾身都是排泄物，雖然活著，但毫無生機，眼神也失去了靈氣，如同行屍走肉。

  「為什麼不逃走呢？」霍法輕聲問。

  「逃不掉，這裡被封鎖了，除了器官和食物，什麼東西都不允許進來。」

  霍法明白了，這樣殘酷無情的事情居然堂而皇之的發生在這片華麗的都市之中，令人窒息。

  「你要殺我們就快點吧」護士突然哭了出來，她們哀求道：「別問了，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不想這樣」

  霍法驚訝的看著她們。

  「我們會下地獄的。」

  護士說道，「每天看著這些血淋淋的器官從我們手中消失，我們都知道，有一天我們一定會下地獄，這片土地實在是太令人作嘔了.求求你.讓我們解脫吧我們再也不想來這個地方了我不想出生在這個世界」

  霍法一愣，護士的話雖然輕柔，其中卻帶著無與倫比的堅決，其中帶著某種不可扭曲的意志，令他作為巫師都感到震撼。

  米勒站出來，大聲說道：「這是什麼話！既然是被逼的，就去逃命，消防通道已經被打開了，想走就快點走！」

  出乎意料的，三個護士一動不動的待在原地，她們壓根沒有逃走的意思。

  霍法卻攔住了米勒，他搖搖頭，說道：「我們不會做這種事，你們要了斷也自行了斷吧，和我沒有關係，要了斷也請你們出去了斷，我還有事情要問這些人。」

  米勒愕然的看著霍法，好像此前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霍法的冷漠的令人心驚，那些護士從床邊站了起來，從霍法身邊魚貫而出。不知道是準備逃命去了還是去自我了斷了，但是這一切和霍法並不在意。夢境幾十年，他已經意識到有些東西他不可改變了。

  「你好冷，霍法。」米勒在霍法身邊低語。

  霍法沒有搭話，他的手指划過鐵架床，來到那胸腔被打開的老頭身邊，紫黑色的氣體在他胸腔內的臟器里流動，老頭面帶滿足而極樂的微笑躺在床上，絲毫不知道自己在現實中早已開膛破腹。

  「嗬嗬.嗬.」

  劇烈的顫抖讓霍法移開目光。

  另一張鐵架床上的老頭突然抽搐起來，他胸膛一起一伏，不算發出奇怪的聲音，手臂也不停扭動。霍法來到那個抽搐的老頭身邊。

  他的身體在紫黑色的氣體繚繞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乾枯，水分一點點減少，骨骼一點點突起，他翻著白眼，臉上仍舊帶著滿意的微笑。

  滴！

  滴！

  滴！

  滴！

  一旁的儀器迅速發出警報，甚至有聲音提示。

  「請更換器官，請更換器官，請更換器官」

  霍法自然不會為他更換器官，他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看著，老頭劇烈的抽搐了一會兒後，皮膚和血管一點點蒼白下去，它們褪掉了所有的血色，完全貼在骨骼上，他從劇烈抽搐變成了微微抽動，直至完全靜止，只用了三分鐘不到。最終，當機器上的警報聲消失，他已經完全縮成一團小小的骨頭，骨頭都比別人小好幾號。

  「這算什麼，斯萊特林的詛咒麼？」米勒在霍法身邊喃喃道。

  「不像，斯萊特林的詛咒可是很痛苦的，我看他們這些人，到死都是快樂的。」

  米勒心有餘悸的看著四周，「我的天，這地方究竟在做什麼，那幻境裡的怪物又是什麼？」

  「他們在做夢，那些怪物，只怕是他們幻想出來保護自己的。瞧，這就是讓他們進入夢境世界的東西。」

  霍法取下了那個枯死老頭身邊的水晶管，這一次他沒有用手碰，而是拽著管子將它提了起來。

  這時，又一張床上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

  然而這一次卻並不是正在乾癟死去的老頭，這是一個看起來要稍稍年輕一點的老頭，只見他老頭摸著頭，一臉痛苦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使勁的搖晃著腦袋，哼哼唧唧的嘟囔個不停。

  霍法仔細的盯著那個老頭看了一會兒，發現原來是他吊瓶上的水晶管空掉了。

  嘟囔了一會兒，老頭看見了站在一旁的霍法和米勒，不禁問道：「你們.是誰？」

  「你是誰？」霍法反問。

  我是我是洛克洛克.馬丁」老頭嘟囔道：「好像是叫這個來著」

  「洛克馬丁又是誰？」霍法問。

  老頭一臉呆滯，看起來也不知道洛克馬丁是誰。

  米勒在一旁摸著下巴說道：「我聽過這人，他是北美最著名的軍火商，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開採商之一，不過，相傳他在1943年就已經死了，怎麼會在這裡。」

  坐在床上的老頭恍然大悟，「是的.是的你提醒了我.我是賣石油和軍火的那個.只是這是什麼該死的地方，簡直是惡臭，惡臭.」

  他想起來了什麼，表情陡然從茫然變得嚴厲，大罵道：「護士呢，該死的，該死的，護士呢，我的藥去哪兒了！我的世界之血呢！你們這群賤人！下賤的蛀蟲！」

  然而護士已經走了，他喊了半天沒喊到人，目光不由轉向霍法。

  那乾枯的臉上帶著濃郁的渴望，那渴望在他眼中熊熊燃燒，讓人想到他年輕時的模樣。霍法看著那雙眼睛，想到了西爾比。

  「喂，小子，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老頭注意到霍法手上的淡紫色水晶管，伸出手：「那不是你的東西，還給我。」

  霍法後退了一步：「還給你，你還能動麼？」

  老頭撲向了霍法，卻因為衰老的身體而直接撲倒在地上。他趴在地上，痛苦的捶著髒污的地板，大罵道：「混蛋，你讓我這個老頭重溫一下年輕時光都不可以麼，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霍法看了眼手裡的水晶管，淡淡道：「給你也可以給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老頭脫口而出，

  「你是怎麼認識半人國王的，告訴我，我就給你。」霍法問。

  「啊，你說那傢伙啊，我早就認識他了。」老頭慢吞吞從地上爬了起來：「十九世紀我就認識他了。那時候，他就用非常先進的技術治癒過家父的病症，使得他的壽命延長了至少十五年。後來我老了之後，也生病，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用那些冷冰冰的金屬治療我，他用鮮活的器官移植拯救了我。也是在那時，他向我推薦了這個。」

  他指著霍法手裡的水晶管，露出渴望的神色：「現在，可以給我了麼？」

  「這個嘛」

  霍法把手一縮，繼續問道：「世界之血是什麼？」

  老頭煩躁的擺擺頭：「我也不知道。不過只要服用它，就可以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不會衰老，在那個世界裡，我永遠都不會死去，在那個世界裡，不像現實里有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在那個世界裡，我就是至高無上的王者。」

  「嗤。」

  米勒笑道：「在現實里你不是至高無上的麼，這麼多錢，這麼高的地位？要去幻覺中尋找那種東西。」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老頭咆哮起來，他指著四周說道：「你看他們對我做了什麼，你看我住的是什麼地方！？你懂什麼！？只要我還活著一天！！一天，我就不能隨心所欲！！那些該死的工作，一份份的文件，一單單生意，總統的命令，國會的關係，還有那兩個該死的黨派無休止的吵來吵去。只有在那個地方，我才可以獲得寧靜！只有在那個地方.那個地方」

  老頭已經克制不住自己了，他向霍法伸出手，懇求道：「把它給我。」

  霍法無動於衷，繼續發問：「半人國王向你們提供世界之血，收取多少費用！」

  「你有完沒完！問題這麼多！！」

  老頭面色扭曲的咆哮。

  霍法一動不動；眼皮都不眨一下。

  重重的喘息幾下後，老頭不得不服軟，說道：「每年要一億英鎊。」

  霍法問：「那半人教會成員有多少人？」

  「大概不低於一百個。」

  「都交錢麼？」

  「是的，都交錢。」

  霍法心臟停跳了一拍。

  米勒心有戚戚：「霍法.」

  霍法問道：「你覺得咱們開公司能一年一百億英鎊麼？」

  「那得是古靈閣所有妖精加起來的水平。」

  米勒說道。

  「啊，這樣就能說得通了。」

  霍法低聲呢喃道：「西爾比向這些垂死的富豪出售讓他們陷入夢幻中的藥劑，來令他們獲得遠超現實的超凡體驗。可是這些超凡體驗又需要肉體的支撐。這些衰老富豪肉體承受不住半人國王提供的藥劑，他們就只能到處搜集鮮活的臟器，來讓他們的夢幻生活得以延續。

  而西爾比則拿著這些富豪們上繳的會費，到處招兵買馬，哼，難怪他總是有花不完的資源。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這樣的地方。」

  「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喂，快點把藥劑給我！快點！」

  老頭急不可耐的不停催促。

  「你要用這東西麼，現在你的周圍已經沒有護士了，誰來給你更換器官呢？」霍法淡淡道。

  「你管我！你看看我這樣！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反正那裡面的時間是無限的，那裡才是我真正的家鄉，快點！快點給我！快點給我！」

  米勒受不了了，他當即走到洛克馬丁身邊，一把將他提起來，隨後手一揮，爆裂的火團噴射而出，將醫院的牆壁燒開了一個大洞，他提著老頭來到燃燒的大洞邊，將他伸了出去，直面幾十層樓的高度。

  「你這麼想死，直接跳下去重開好了！」

  米勒譏諷道，「喝什麼藥呢？」

  「不！！放開我！！放開我！！」

  老頭子這下被嚇壞了，他尖叫道：「我可以給你錢，我可以給你錢，你看，我在北美有五千畝的土地，在南美還有十億投資的種植業，我還有軍火生意和油田！你放開我，價格好說！！」

  「哇塞～」

  米勒歪頭問霍法：「姐夫，你覺得呢，咱們要不要？」

  霍法看著這位大亨渴望的眼神，淡淡道：「我在噩夢中擔任魔法部長時曾遇見過這麼一個事，說有一個地方的房子很貴，所有人都罵那個地方的房子，可所有人都想要那個地方的房子，打破頭借錢都要買，於是那個地方的房子就在一片罵聲中越來越貴，越貴越罵，越罵越貴。米勒，你懂我的意思麼？」

  米勒一愣，這還是霍法第一次主動和他提前噩夢中發生的事。

  「這樣啊，我懂了。」

  說罷，他邪惡一笑，就要鬆手。

  手微微一松，洛克馬丁就尖叫起來，瘋狂蹬腿道：「喂！！我知道你想幹啥，你不是要找半人國王麻煩麼？可想你知道剩餘的其他人在哪兒！？你讓他放開我！放開我！！」

  霍法勾了勾手指，米勒厭惡的將他丟了回去，重量極輕的老頭就像一個破麻袋一樣摔在霍法面前，他骨頭大概斷了幾根，在霍法腳邊不停哀嚎。

  霍法緩緩彎下腰，將水晶管放在老頭面前搖晃。

  「說吧，說了我就去找他們，你就自由了。」

  痛苦到極點的洛克馬丁看著水晶管，水晶管中倒映出一張臉龐，那是他曾經的模樣，那是他年輕的面容，他痴痴的伸出手，說道：「剩餘的那些人在熱那亞.由半人國王最精銳的部隊守護，他曾經向我發出過邀請函，讓我在他那裡尋求治療.只可惜.我太過自信了太過自信了.真是後悔，真是後悔沒有聽他的話啊」

  說著話，他伸出手向懸掛在半空中的水晶管。而這一次，霍法沒有阻止他。他觸碰到水晶管，臉上立刻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一把將其攥在手中，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畢露，猶如鐵鉤。

  「不過沒關係，我就要重新醒來了.在那世界的彼端，沒有這樣惡臭的現實，那裡有隻給我準備的最美好的禮物.啊.最美好的年華，最美好的光陰，你說呢.我的寶貝」

  他痴迷的惡魔低語，隨後他竟直接拔開了塞子，將那管淡紫色的液體一口給吞了下去。

  水晶管落在地上，叮叮噹噹打轉。

  陡然間，他站了起來。好像恢復了曾經年輕時叱吒風雲的雄風，霍法無法理解這個枯瘦的老頭哪裡來的力氣。他趕緊將米勒拉到身後，舉起十字劍，以防止異動發生。

  不過已經沒有其他異動了，喝下世界之血的洛克馬丁張開雙臂，他的身體在幾秒鐘之內迅速捲曲收縮，就像一堆泡沫被丟進了看不見的火焰中一樣，被瘋狂的燃燒著。

  短短几秒鐘之內，他就從一個活人被燒成了骨頭，最後竟然連骨頭也被燒成了灰燼，消失的無影無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