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因嘴角的法令紋驟然加深，笑容也仿佛凝固了，看宋心田的眼光竟變得有些兇狠。
宋心田一凜，早上在酒店門口見他橫衝直撞過來時，沒來由產生的畏懼感又襲上心頭。
胡塞因並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質問：「宋小姐，我總覺得，你很不信任我呀。這是為什麼呢？是我這個人看上去有哪裡不對嗎？」
「這……」宋心田何曾經歷過如此可怕的大場面？饒是聰慧過人，腦子也一下僵住，只茫然地搖了搖頭。
陸衡見狀忙過來解圍：「唉，我同事是做研發的，她想的都是和研發有關的東西，這麼問很正常，沒其他意思，你們不要誤會。」
胡塞因像頭狼似的盯了宋心田幾秒，猛然收去狠意，拉開嘴角又哈哈大笑：「我這個人，跟你們開個玩笑嘛，不要這麼認真。我知道我的長相有點凶，但內心善良得很，宋小姐不要怕我嘛。」
陸衡一愣，弄不清胡塞因這到底是唱的哪出，只好跟著一起笑。
宋心田縮緊的眼瞳鬆開，搖了搖頭說：「我確實沒什麼特殊的意思。」
胡塞因並沒打算繞開宋心田的提問，但他為自己爭取了思考時間。
笑完後，他說：「中國車企嘛，在國際上有名的我都了解過，最適合我的供應商就那麼幾家，所以我很珍惜能跟領航合作的機會。至於怎麼推廣，還需要描述嗎？我這分公司雖然剛開，卻這麼忙碌，你們就能看出我們是很努力的。就目前來說，我的下游有超過二百家銷售渠道，就算平均每家一年給領航賣20台新能源車，總量也超過四千了對吧？再加上我將要擴張的版圖，至少是現有渠道的10倍，不對，是20倍打底，那麼銷量上你們還不放心？宋小姐，你現在應該好好用腦子考慮的，是要不要給我設計一款特供車子，讓我們齊心合力，把你們的品牌知名度在本地建立起來。」
陸衡幹了四年海外銷售，雖說大多數時間是在混日子，銷售敏感性卻不比任何人差。
胡塞因說了一大堆，總結下來就四個字——啥也沒說。
啥叫市場推廣思路？如果僅是籠統地拋出下游分銷商的數字，那充其量就是在炫耀。當然，此時此刻，胡塞因更像是在迴避。
他總不能直截了當地告知，把星馳睿行的一千台訂單賣給杜尚別計程車行業，之後所有承諾的訂貨量都只是開空頭支票，就為控制住中國供應商給他的競爭對手們供貨，以爭取時間實現將新能源車趕出塔國汽車市場的險惡目的吧？
就在陸衡琢磨聊得差不多了，應該和宋心田撤的時候，哈米爾從外面進來，附到胡塞因耳邊說了幾句。
雖然說是胡塞因的助理，哈米爾卻沒有參與這場辦公室接待，等他們坐定之後就走了，直到此時才又出現。
聽了哈米爾的耳語，胡塞因滿意點頭，然後客氣地說：「兩位尊貴的客人，我在瓦夏姆餐廳，也就是杜尚別最高檔的民族餐廳預定了位置，今晚要請你們好好嘗嘗本地的特色美食，你們可一定要盡興喲！」
「啊？這個，就不必了吧~」陸衡想不到抽了胡塞因一根價值不菲的雪茄，還要應邀去吃晚餐，急忙婉拒。
胡塞因又不太高興，黑著臉說：「欸，咱們在郵件里不是都說好了嘛，好喝的鷹嘴豆湯你是不能不嘗的。再說，一起來吃飯的還有我弟弟扎西爾罕，他聽說今晚我請了中國客人，迫不及待就想和你們見面呢。」
「胡塞因的弟弟？就是今天在發布會上和星馳睿行簽訂購合同的人？」陸衡這麼想著，看一眼宋心田，見她微微點了點頭。
陸衡改了主意，說道：「這樣啊，確實不好讓您的弟弟掃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總算是答應了，胡塞因喜上眉梢，朝哈米爾揮揮手，助理小伙子就又退了出去。
胡塞因說瓦夏姆民族餐廳是杜尚別檔次最高的餐廳，並非言過其實。
陸衡與宋心田從設計成宮殿樣式的門廊走進去後，見到的是鋪了手工編織地毯的華麗大堂。
圍繞大堂的牆壁貼滿了高檔絲綢壁紙，上面繪有塔吉克斯坦的自然風光和歷史文化場景，色彩鮮艷且富有層次感。
高大的立柱支撐起大堂精美的穹頂，立柱上雕刻著塔國傳統的花紋與圖案，在明亮的水晶吊燈照耀下璀璨生輝。
一對雙開合宮殿式大門通往花園，石子小路在各種人造景觀間蜿蜒，曲徑通幽，連接起一間間可以聆聽夜鶯啁啾的雅間。
正值寒冬，鳥鳴自然是播放的音響，不過配合潺潺流水聲與風聲，竟讓人錯覺是夏夜裡置身在樹影重重的山間。
哈米爾又出現了，引領眾人走向一間包房。
宋心田從來沒來過如此奢侈的餐廳，忍不住一路打量經過的各種擺設，但腦海里不停浮現的，是漆黑無燈的索納希舊辦公樓，還有帕米爾工業街上，卡米爾藏身的廢棄辦公室。
意氣風發的胡塞因和落魄的卡米爾，二人實在是沒法比啊，可領航最終決定選擇的合作夥伴，一定會是卡米爾。
雅間裡，鋥亮的實木桌邊，已經坐了三個人，都是長絡腮鬍子的大漢，身上散發出古龍香水與體味混雜的氣味。
見胡塞因領著客人進來，三人急忙起身，用塔吉克語和他打招呼。
胡塞因向陸衡二人做介紹，站他左手邊的正是扎西爾罕，看上去五十歲左右，雖然長相也比較兇悍，眼神卻比胡塞因柔和許多。
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宋心田隱隱覺得扎西爾罕不太開心，與胡塞因禮節性擁抱時，動作很有些勉強。
另外兩人是跟著扎西爾罕一起工作的員工，說是員工，可以看出幾人關係非常要好，更像是意氣相投的兄弟。
大家坐下，身穿塔吉克民族服裝的服務員開始上菜。
胡塞因熱情地用中文做介紹：「這是杜尚別盛宴烤肉拼盤、高山雪水滋養鮮魚湯，哦喲，看看帕米爾風情手抓飯，可真讓人食慾大開呢！」
……
陸衡和宋心田都沒啥胃口，每一道精美的菜品，他們都只是淺嘗即可。
當然鷹嘴豆湯上來時，陸衡美美地喝了一小碗，那可是他心心念念許久的美食，總得滿足一下味蕾的奢求吧？
席間，胡塞因不時和扎西爾罕交談，陸衡和宋心田聽不懂，但總覺得他們的談話更像是吵架，兄弟倆語氣都不太柔和。
其中一位叫做艾迪的見冷落了客人，主動用英語和陸衡攀談。
他問：「你們的新能源車是和星馳睿行一樣的那種嗎？」
不明白他如此發問的原因，陸衡不想正面回答，便笑道：「您要說是用電能跑的類型，那是一樣的，但是性能上差別還是很大的。」
艾迪來了興趣：「哦？給我說說看可以嘛？」
陸衡從手機里調出領航目前熱銷的車型的圖片與資料，一一向艾迪展示。
艾迪對逸行G6特別感興趣，儘管參數語言用的是中文，他也仔細研究起了數字，並不停問陸衡問題。
「這款車，是用電力驅動，但是可以跑山地，續航能達到那麼多公里，真是棒極了！」
艾迪讚不絕口，招呼他的同伴別克努爾過來一起看。
於是一張餐桌分成了兩撥人，胡塞因顧著和扎西爾罕爭執，陸衡向艾迪與別克努爾介紹領航的新能源汽車，一餐飯吃了快兩個小時還沒散。
宋心田離別克努爾近，悄悄用英語問他：「你們的上司，和他哥哥在吵架嗎？」
因為喜歡陸衡展示的汽車，別克努爾對他和宋心田也好感大生，將他們當成了朋友，就也小聲告訴宋心田：「吵架不至於，但他們的想法不一樣。扎西爾罕想賣電車，他說他不想賺不該賺的錢，就想按照現在的經營方式往前走。胡塞因不一樣，他還念著過去呢，盡喜歡跟扎西爾罕唱反調，兄弟兩人不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