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另一場戰鬥

  陸衡在療養院呆到了晚上八點。

  要不是陸翔說累了,眼皮子也確實在一個勁往下耷拉,陸衡恐怕還捨不得走。

  經過陸翔那一鬧,陸衡才意識到他與父親的感情其實有那麼深,一場推他陷入窘境的風波,不料竟成為了人生中的一面鏡子,照出他們父子倆最真實的內心,也讓他們相互看清了彼此。

  守著護工幫陸翔洗漱完畢,又親自扶他躺下,為他拉好被子,陸衡熄掉房間的燈,不舍地走出去帶上了房門。

  陸衡不知道的是,等到他的腳步聲在門外消失,陸翔從床上側過身,又伸手擰開了夾在床頭的小燈。

  那張皺褶橫生、滿是疤痕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睡意,只有一抹難以看出的笑,從塌陷的嘴角擴散開來。

  披著小燈散發的暖黃色光暈,陸翔喃喃自語:「傻孩子,爸爸怎麼會不要你呢?就算你走去了天涯海角,你也一直在爸爸心裡裝著啊。」

  *

  受傷的額頭還在隱隱作痛,包鼓得那麼大,一時半會不可能消掉,陸衡愁苦地想著,周一去上班時肯定要給曹大祥那張臭嘴笑話他是「金角大王」。

  越想曹大祥就越生氣,陸衡腳尖一撩,踢飛一塊石頭,也不知石頭飛去了哪裡,卻聽路邊黑暗的地方有人「哎呀」叫喚了一聲。

  「我去~誰在那兒呀?黑燈瞎火的不是怪嚇人的?」陸衡更生氣了,一定要弄清楚躲著「偷窺」他的傢伙是誰。

  宋心田從一棵不高不矮的樹後面走出來,怪罪道:「瞎踢啥呀?石頭差點就砸到我了。」

  「怎麼又是你?你還沒走哇?」一見宋心田,古怪卻難以抗拒的感覺又瀰漫上心頭,陸衡說不清他此時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宋心田的臉又紅了,支支吾吾地說:「你,你不也沒走嘛?」

  陸衡真是給她弄得啼笑皆非,沒好氣地懟了回去:「你怎麼老喜歡和我比走沒走呀?我沒走是因為要陪我爸,你一個義工需要陪誰到這麼晚?」

  一聽這話,宋心田就不服氣了,眼一瞪說:「啥意思?你可以陪你爸,我這個義工就不能陪其他老人了?」

  陸衡發現他又把話說擰巴了,急忙辯解:「嗨,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是想說……想說……」

  「想說什麼?你說呀?怎麼卡殼啦?」宋心田古靈精怪地大笑,笑得陸衡氣惱不堪,卻不得不跟著也笑起來。

  陸衡說:「好吧,是我不該小瞧你的工作,別的老人也和我爸爸一樣需要人陪。不過你這麼晚才回家,路上安不安全呀?」

  宋心田回答:「不是告訴過你,我在這兒當一年多義工了嗎?我每周六差不多都是這個時間點離開的。」

  也不知是為什麼,陸衡感到了一點小失落,忍不住想:「原來她不是偷偷守在這裡等我呀。」

  這想法千萬不能流露出來,否則可真得要糗大了。

  正好宋心田在問:「你住哪兒?」

  陸衡急忙回答:「陽明一村。」

  宋心田頓時樂了,「是在閔行瀾月灣旁邊的那一片老小區嗎?」

  陸衡吃驚點頭:「對呀對呀,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准?」

  宋心田:「因為我家就住瀾月灣呀。看來我可以繼續補償你,送你回家了。」

  「啥?你一個女孩子送我這大男人回家?」陸衡差點就哈哈大笑,但一個念頭飛快地鑽進腦子並堵上他的嘴,他高大的身軀一軟,聲音里透露出疲憊:「這樣啊?那就謝謝你了。正好我渾身都疼的厲害,就怕路上撐不住會摔跤呢。」

  「啊?這,這麼嚴重啊?」

  潛意識裡,宋心田知道陸衡的話不能信,主觀上她卻又不敢不信。

  白天時跌那麼重一跤,磕著的部位還是腦袋,萬一真有個冬瓜豆腐,到了晚上才發作……

  宋心田不敢再深入細想,反正她守在這齣療養院必經的小路上也確實是在等他,就怕他身體出問題,那還管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幹嘛?

  宋心田叫來一輛網約車,扶著陸衡鑽進車裡,目的地設為陽明一村。

  回家路上,陸衡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話變少了,「抽風」似彈來彈去的身體語言也不表達了,安安靜靜坐在宋心田旁邊,人看起來穩重了不少。

  倒是宋心田,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問陸衡:「你沒和家裡人住在一起?」

  陸衡搖了搖頭:「我大學畢業一年就進領航工作了,有了穩定收入,就搬出了大伯家。我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呆在家裡給兩個老人照顧,總歸是不太好。老小區租金便宜,一個月就三千多塊錢,挺適合我的。」

  「原來如此。」宋心田點頭贊同,暗想看不出這傢伙不僅不是紈絝子弟,還挺獨立的。

  陸衡卻又補充道:「不過嘛,我伯媽一直不放心讓我自己住,就怕我生活作息不規律,不好好吃飯,把身體搞壞了。所以她有我家的鑰匙,隔幾天就來幫我收拾房子,照顧一下吉吉。那個呀,我還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就是想看看我有沒有瞎胡鬧唄。」

  宋心田羨慕地說:「你家人對你可真好啊,你真幸福。」

  陸衡愉快地笑了一笑,沒再答話。

  二十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了陽明一村門口。

  陸衡對宋心田說:「今天謝謝你了,你真是幫了我大忙啊。」

  宋心田給他謝得有些慌亂,張嘴就又想為不分青紅皂白打了他那事道歉,誰知竟見到他下車時像喝醉酒似的搖晃了一下,險些撞上車門框。

  「媽呀,你要不要緊呀?」這次宋心田是真給嚇著了,一路上陸衡都老老實實的,她相信他沒像平時那樣整蠱作怪。

  宋心田也跟著一起下車,讓司機開車走了。

  陸衡見她不走,著急地說:「喂,這都九點多了,難道你還要再打輛車回家呀?」

  宋心田笑著說:「沒事沒事,從這兒往東走十分鐘就到瀾月灣了,路邊都是店鋪,你擔心個啥?倒是你,真的不用去醫院看看頭傷嗎?」

  陸衡兩腿發軟,不是因為頭疼,而是因為今天陷入悲喜交加的情緒太久,此時鬆懈下來,就感到了一陣虛脫。好在宋心田及時扶穩了他,否則就得一屁股坐地上了。

  「你住哪一棟樓啊?我把你送到家了再走。」宋心田下定決心要將好事做到底。

  陸衡不湊趣兒地開玩笑:「你這是要送佛送到西天?」

  宋心田一聽氣得跺腳,「呸呸呸,什麼西天不西天的?你以為自己是哪尊佛?」

  陸衡望著宋心田那瞪眼撅嘴的模樣,笑得甜絲絲的,說道:「13棟401。」

  不過等宋心田陪著陸衡走到13棟樓下,兩人抬頭往上望,陸衡奇怪地自語:「我出門時忘了關燈嗎?」

  走上樓到了401門口,宋心田聽見門背後傳來的不止是狗叫聲,還有孩子在奔跑和說話的聲音。

  「你家還有孩子啊?」宋心田吃驚地問。

  陸衡嘴巴緊閉,只快速掏出鑰匙打開安全門。

  赫然出現於眼前的情景是,家裡果然燈火通明,伯媽林秀和大嫂肖碧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七歲的小侄子陸定禾跟著吉吉跑來跑去,一見他就奔過來抱他的腰,高興地喊著:「小叔你終於回來啦,我媽媽和奶奶等你一下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