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弟子,盤坐在小屋裡,顯得空間頗為擁擠。
他們抬起頭,看到窗外一道道銅人的身影,扭曲著、奔跑著、跳躍著,如在祭祀,如在群舞,
如在用身體演繹一枚枚符文,組成陣法,引導仙氣流動!
他們看向窗外,看到天空中,青銅鳥群密密麻麻,盤旋飛舞,時高時低,時而迴旋,時而側翼,但鳥頭始終朝向前方,朝向那巡海樓船!
他們聽到「刷刷刷刷刷」的水流聲,從甲板下面,從船艙下面,從船底下面傳來,想必便是青銅魚,在推動水流,在推動這艘大船!
「師父,這」
「這也是陣法途徑的能力麽?」
「【祭器群舞】?」
王侯坐在桌案後面,冷冷一笑。
「還記得【祭器群舞】的名字?不錯。「
他指向窗外,指向遠方的巡海樓船。
「我們,追上來了。
「可是,西州boss,他能追上來麽?
「這就是我們赤船學會的底蘊!
「這萬畫天,畢竟是符篆途徑的秘境,受仙道秩序保護,又有帝君的手筆構建其中,沒那麽容易耍小聰明。
眾弟子們都看向窗外,看到這火紅色的海上,蒸汽升騰,白浪翻滾!
而那艘巡海樓船,駛向遠方,船舷被映照成紅色!
「這——·——額—————是映成的紅色麽?
「怎麽好像,船比海水還更紅?」
眾弟子們面面相靚。
「嗯?」」
王侯也微微一愜,眼眸符文閃爍,調整焦距,看向那遙遠的樓船。
卻見那船舷上,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爆發式生長出大片大片的紅色浮萍,轉眼間,便把整個船舷糊死!
「這————
「嬰嬰嬰?」
「?」
甲板上,一群狐狸各自捧著小碗,小碗裡是熱騰騰冒著鍋氣的鐵板燜子。
坐在狐狸們中間的白墨,推開身旁黑眼圈遞來的一碗燜子。
「先幫師父端好,容我追上那巡海樓船。
「大家,都端穩了啊。」
白墨一邊說著,從躺椅上坐直了身子,左掌之中符文飛舞,攢聚成一尊種子領域的知識容器!
右手伸進容器,捏起來一大團,兩斗仙氣。
「這萬畫天——·—干什麽都不便宜啊!」
一邊嘆息著,兩斗仙氣被他按到甲板上,又在甲板暈開,漸漸波動,漸漸擴散,覆蓋了甲板,
又覆蓋了船,又覆蓋到船底。
而仙氣所及之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一片又一片的黑色浮萍!
它們是子母萍中的母萍!
母萍失孤,顫抖抽搐!
悲意瀰漫,仙氣彌散!
它們包裹著整艘船,悲意越來越濃郁,甚至悲意彌散到風中,讓風聲鳴咽,為之而哭!
它們顫抖越來越劇烈,抽搐越來越痛苦!
它們包裹著整艘船,在顫抖中,在悲傷中,在渴望中,漸漸變形,漸漸探起一隻又一隻小手,
密密麻麻,無窮無盡,蠕動著,抽搐著,抓撓著,想要抓住自己的孩子!
一隻只狐狸都驚呆了,狐爪把小碗燜子舉起來,低頭看到腳下甲板,看到密密麻麻的小手,就好像自家的船得了皮膚病一樣,還怪疹人!
「嬰?」
「?『
看到這些小手,甚至抓碎了海風,甚至抓爛了空氣,甚至抓破了空間!
滋滋滋··
咔咔咔···
古怪聲響里,空間碎裂又扭曲,出現一道又一道細小的裂縫,在空中飄搖,宛若流蘇。
裂縫之中,透出火紅海天光色!
火紅光里,遠遠看見黑色浮萍!
而隨著裂縫越來越多,空間越來越脆弱,越來越不穩定,被這巨船撞上,在「咔咔」密密麻麻脆響聲中,空間撞破!
小屋裡。
一群弟子表情古怪。
看到王侯師尊搖頭。
「不太可能。
「追不上來的。
「這需要極其高深的陣法知識,才能堪堪破解,勉強跟上。
「昔年的赤船學會,十幾尊王侯,覆蓋九大途徑,研究了不知多少年,那———」
他一邊說,小屋外面,傳來「咔咔咔」的細碎聲響!
「嗯?」
轟!
巨響聲中,大浪滔天!
他們所在的船劇烈搖晃!
一屋子人猛地被晃倒,又「咕嚕嚕」滾到另一側,「恍恍」砸成一團!
啪!
巨浪拍上甲板,水流席捲銅人,衝擊門窗!
王侯臉色驟變!
扶著桌案,穩住身形,神識放出,手掐法訣,嘴裡念念有詞,連忙控制甲板銅人,和水下銅魚,一同穩住大船!
待到眾弟子們狼狽爬起來,勉強穩住身形,這劇烈搖晃的大船,才堪堪恢復平穩。
「怎麽回事啊?」
「這是啥?」
「怎麽光線變暗了?」
「看外面?」
王侯和弟子們,一起看向窗外。
便見他們的船邊,赫然多了一座巍峨的山!
正是這座大山,剛剛突然入海,砸出水浪波動,差點把他們的船給掀翻!
「這山·———額—
「不是山。」
王侯滿臉愣然,抬頭看著窗外,既不理解,也不敢相信。
「是西州boss的·—船。」
譁啦啦啦啦····
萬畫天外層海域。
另一艘赤色大船緩緩而來,碾碎波浪。
四面八方都是廢棄巡海樓船的殘墟,如同一朵朵開敗的蓮花,滿海蒼涼,滿目瘡。
可這艘赤色大船,竟是毫不害怕,大搖大擺穿行其中,不急不徐。
嗖!
船舷飛出來一隻瓷瓶,落向遠方海域,落入水面,沒入水面,不多時候,竟是在「譁啦啦」水聲中,捲起漸漸變大的漩渦!
而漩渦中央,是瓷瓶的碎片,和一團油膩膩、髒兮兮、污濁的黑油。
原來,那一個個漩渦,赫然是這艘赤船弄出來的!
這艘船的船長室,同樣被黑色油膜封住。
裡面的王侯矮矮胖胖,捧著一隻青銅小鼎,正看向旁邊的徒弟。
「」—真的?
「赤帆他們,追若巡海樓船去了?「
徒弟點點頭。
「應該不會有錯。
「弟子在瞭望塔,親眼看到,赤帆師叔的船沒入了萬畫天第二層。
「額-———--還有一艘,疑似是西州boss的船,也跟了進去。「
這矮矮胖胖的王侯,名為「赤槳」,也是昔日赤船學會的成員。
此時聽到徒弟的匯報,他落寞許久,眼眶微微濕潤。
又咧開嘴角,露出黃牙,笑了幾聲。
徒弟有點莫名其妙。
「師父,您哭什麽?」
王侯解釋。
「義哭你赤帆師叔啊!
「當年,他先加入學會,我後加入學會。
「我與他,有八百年的交情!
「千萬年後,物是人非,學會的老夥計們大多變成一杯黃土,揮灑在漫長歲月里,屍骨都尋不見。
「我能和他一起活到今天,千萬年後一夢醒來,世間尚有故人在,這是多麽難得?
「可是,他卻追隨巡海樓船,踏上那條不歸路,再也回不來了。
「喉!」
王侯越說越難受,說到最後,竟是潛然淚下。
徒弟更尷尬,連忙又問道。
「那師父,您剛剛又是在,笑什麽啊?「
王侯破涕為笑,袖子擦掉淚水和鼻涕。
「我笑啊,是笑西州bosS。
「他這一去,也回不來了,哈哈哈哈哈!」
呼·———嗚····
呼嘯在海天之間的,是白茫茫的白毛風,夾雜著冰晶和碎雪!
沒錯,萬畫天第三層,是茫茫看不到邊際的,雪域冰封海!
巡海樓船符文閃光,船頭破冰,「咔咔」的聲音里,一路沖碎冰殼,一路前進!
它破開的航路,懸浮著一塊塊稜角鋒利的碎冰,在漫天白毛風中,又快速凍結!
咔!咔!咔———·
是一條條散發無盡熱力,燒成赤紅色的銅魚,在冰殼之下密密麻麻,左衝右突,用熱力融化冰殼,用魚頭撞碎冰殼,為赤帆王侯的紅船,硬生生撞開一條航路!
甲板上,一尊尊銅人頂著茫茫風雪,身上結了冰殼,但還是不知疲倦般,在甲板上游蹄、跳躍、群舞、祭祀,引導仙氣流動!
船長室里。
王侯和徒弟們,圍著一尊小火爐,一邊哈氣,一邊暖手。
「我的天哪,這也太冷了。」
「師父,您來過這裡啊?
「怎麽還提前準備了火爐,提前給銅魚準備了加熱功能?」
王侯搖頭。
「我沒來過。
「但學會的文獻里有記載,記下這萬畫天三層的雪域冰封海。「
大徒弟從窗外扭回視線。
「師父,我們破冰的速度,好像比不上巡海樓船。
「這———·該不會跟丟了吧?」
王侯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看到漫天風雪裡,三百銅鳥仍在飛舞盤旋!
鳥脖子的關節沒有被凍住,仍然靈活,仍然死死盯著遠方樓船。
「額———應該—不會跟丟吧———
二徒弟看看窗外茫茫風雪,突然問道。
「那西州boss呢?
「他知道萬畫天第三層的雪域冰封海麽?
「他剛剛,好像也跟著進來了吧?」
刷·——·
巨船如海上仙山,在冰殼中穿行!
所到之處,冰川融化,海水沸騰,白汽滾滾!
所過之處,風雪吹過,海水凍結,冰殼復原!
這巨大如山巒的山,在冰封海域一如既往絲滑,便如熱刀切奶油一般。
甲板上,船長室里,更是有暖氣熱力滾滾,保證這寬的大屋裡溫暖如春。
狐狸們圍坐成一圈,一個個捧著熱乎乎的黃油啤酒,眯著眼晴,一邊喝一邊享受。
「嚼嬰嬰!」
「!」
它們普遍感覺,這片海域還挺不錯的!
沒有海浪,沒有漩渦,船身特別穩,一點都不搖晃。
白墨坐在徒弟們中間,懷裡抱著個匣子。
匣子裡是滿滿當當的雪暖丹,像是一匣子巧克力豆。
「額—————幸虧這玩意兒夠多啊。」
伸手摸過這一顆顆圓溜溜的丹,白墨忍不住感慨。
「這玩意兒啊,確實是好用的!」
嗖!
船上又一枚瓷瓶丟擲,划過拋物線,落在遠方海面,沒入海水。
譁啦啦····譁啦啦啦——····譁啦啦啦啦啦啦啦——··—
落點處又出現一個面積越來越大、水聲越來越響亮的漩渦。
漩渦的中心,又是一團髒兮兮、油膩膩、污濁的黑油。
而那赤船已然遠離,又去往下一個地點,要種下一個漩渦。
船長室里。
只有赤槳王侯一個,抱著青銅小鼎,落寞嘆息。
「額,你告訴我的,都是真的麽?
「那條路,只要踏上去,就一定回不來?
「會不會,有什麽轉機?」
青銅小鼎銘刻的獸面,在歲月里已然模糊了輪廓,但此時竟然開口說話。
「我從未見過有人能回來!
「那根本就是一個可恥的陰謀!
「青蚨帝君是仙朝最噁心的偽君子!
「瓜文帝君也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些萬畫天驚天財富的假消息,都是他們親自放出去的!
「甚至如果訊息沒了熱度,他們還會找人重新炒熱!
「巡海樓船的漏洞也是他們故意放出來的!
「只要實力夠強,只要有觀察、有研究、有積累,就可以追上那樓船,一路跟著樓船,去到萬畫天最深處!
「他們就是故意把人引去那裡!
「呵,半片魂魄,哪有整片魂魄外加肉身來的舒服?
「仙朝幾萬年,他們不知道引去了多少尊王侯,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尊王侯!
「他們不是好東西!」
赤槳王侯越聽越煩躁,越聽越鬱悶,越聽眼圈越紅!
甚至伸出手指,「噹噹當」猛彈這獸面的腦門!
「閉嘴!閉嘴!你他媽給我閉嘴!」
甚至捧起來小鼎,一口粘痰「呸」的吐到這獸面的臉上!
「青蚨帝君不是好東西?
「瓜文帝君不是好東西?
「那你七經帝君就是好東西麽?
「啊?啊?啊?
「你是好東西麽?你是好東西麽?「
王侯伸出手指,「噹噹當」猛彈這獸面的腦門。
「你更不是什麽好東西!
「老子真想把你當夜壺!
「哼,藏到祭器裡面,等若有仙人繫結你,等著做別人的本命祭器,等著鳩占鵲巢,奪人造化,重回現世?
「我呸!」
王侯又一口痰,「啪」的吐到這青銅獸面臉上!
沒錯-—-這青銅小鼎,是陣法途徑序列五的,祭器!
而這小鼎上的獸面銘文圖案,裡面藏了一尊污濁帝君!
一尊陣法途徑的,污濁帝君!
他藏到這祭器里,本來最陰險,最可怕,最容易奪人造化。
可沒成想,不等奪人造化,就被赤槳王侯察覺到,就被赤槳王侯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