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簡潔明了地響了三下,隨後歸於寧靜,顧問卿卻像被定住了一般,沒有絲毫動彈。許諾輕輕推開了他,走向玄關,扶起歪倒的行李箱,細心地將那束鳶尾花擺放整齊,轉身開門收取了外賣小哥送來的晚餐。
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自然而然,屋內的氣氛依舊沉重得讓人難以呼吸。
時間仿佛故意放慢了腳步,許諾站在原地,雙手抓著衣角捏了捏,不知如何緩解這尷尬至極的氛圍。手機震動聲適時響起,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她立刻點開了林靜曉發來的語音消息。
「諾諾,出門在外,記得照顧好自己,別光顧著工作忘了吃飯。要是定了回程的票,記得提前告訴我,我去機場接你,好好給你接風洗塵,慰勞我們勤勞的許副編!」林靜曉的話語裡滿是關切與溫暖,但許諾根本沒來得及細聽。
語音音量突然爆滿,嚇得許諾一個激靈,連忙手忙腳亂地把音量調低。
降低音量之後,許諾又大略聽了一遍,正當她準備回復時,林靜曉的語音又一條接一條地湧來:「對了對了,聽說法國那邊小偷挺多的,尤其是亞洲面孔容易被盯上,你可得小心些,錢包證件啥的隨身帶著,別大意了。」
這些話讓許諾暫時忘卻了室內的沉悶,但沙發上輕微的響動瞬間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她一邊用餘光偷偷觀察著顧問卿的動靜,一邊心裡嘀咕:他這是在幹嘛?什麼時候才能走啊?這算不算擅闖民宅啊?能不能告他?
顧問卿原本緊繃的身體在聽到林靜曉的語音後,似乎找到了釋放的出口,撐在沙發上的雙手漸漸放鬆,整個人也隨之鬆懈下來。
他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原來許諾收拾行李是為了去法國出差,而非他心中所懼怕的再次離他而去。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他害怕到了極點,這是他人生的噩夢,什麼燒殺搶奪、厲鬼糾纏都不不足以使他驚魂動魄。
唯獨許諾離開,能讓他驚叫著醒來。
那是一個始終沒有答案的問題,他很想問一問當年到底是什麼讓許諾能走得如此輕鬆決絕,仿佛她在臨城早已無牽無掛。
可是他又害怕,他害怕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他更害怕,就連無關緊要的話,都能傷到自己。
他幻想過無數次,幻想出來的許諾無論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都不滿意。
許諾,是令人可恨的女人。
可他顧問卿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回想起剛才的場景,那些衝動之下做出的舉動,此刻看來都是那麼愚蠢和不可原諒。
他清楚地知道,無論如何責備自己,都無法撤銷對許諾的傷害。
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那頭揚灑在沙發上的秀髮,是那麼美,美得他即刻就想占有她。可那份無助與委屈,卻讓他心如刀絞。
美和痛苦怎麼能同時存在,顧問卿感受著自己的心跳,抬眼望向站在玄關處不敢看自己的許諾,才知道,原來愛和恨也可以同時存在。
許諾,我該拿你怎麼辦?
許諾站在玄關處,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目光在周圍胡亂游移,最終落在了一張掉落在地上的賀卡上。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德鳶花束自帶的卡片,因為之前他曾送過一束帶著相同卡片的鳶尾花。
她彎腰拾起卡片,習慣性地想要將其放回花束中,但翻轉卡片時,上面黑色字跡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許諾的目光在卡片上的黑色字跡「1010 1010 1010」上來回遊移,試圖從這三個重複的數字中找出某種含義。她清楚地記得,上次顧問卿送花時,卡片上是空白的,這數字難道是他手寫的?
正當她沉浸在思考中時,顧問卿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她的思緒。
許諾的心猛地一緊。她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努力裝出一副大方得體的樣子,打開門,一隻手輕輕扶著行李箱,等待著顧問卿自己走出門。
然而,顧問卿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停在了她的面前,他沒有立即說話,只是低下頭,像是在糾結什麼,良久,用低沉而誠懇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我以為你又要走,所以才……對不起。」
許諾被這突如其來的道歉弄得有些手足無措,她沒想到顧問卿會主動開口,沒想到他竟然會道歉,更沒想到顧問卿的道歉理由是......許諾瞬間緊張得幾乎忘記了呼吸,她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滿是不可思議,仿佛在確認這一切是否真實發生。
「他是因為以為我要離開,才那麼激動嗎?」許諾心中暗自揣測,對於顧問卿之前的種種行為,她終於找到了一絲頭緒。
「幾點的飛機?我送你。」顧問卿似乎沒有察覺到許諾的異樣,繼續問道。
許諾的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下意識向後退了幾步,試圖拉開一些距離,好讓自己能更清晰地思考。
她只是下意識地向後挪動了幾步,這個動作在顧問卿看來,似乎是她因為害怕或排斥自己而做出的反應。
顧問卿見狀,於是嘆了口氣,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做衝動的事,剛剛一時昏了頭。」
聽到這裡,許諾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腦子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運轉,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顧問卿的這番話。她想要解釋,卻又覺得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滿腦子都是顧問卿的那一句「我以為你又要走」。
許諾突然意識到,她的不告而別到底給身邊的人帶來了怎樣的傷害。
她一直覺得這件事錯不在自己,她雖然明面上道歉,但心裡從來都認為大家的討伐,是因為對她抱有誤解。她永遠站在受害者的角度看自己,理所當然地把一切歸咎為命運,她不曾真正地、對任何人抱有任何歉意。
直到今天,顧問卿發了瘋似的,把她的身體箍得生疼,她才領悟到,原來這麼多年,不止她一個人疼,他也很疼,被自己傷得很疼。
可是現在說對不起還有用嗎,還來得及嗎?
「算了,那我走了。」顧問卿說著,轉身欲走。
顧問卿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許諾失了焦的眼神,又在某一個瞬間猛地聚焦在牆上的日曆上——10月10日。這個日期與卡片上的「1010」不謀而合,她頓時想到了些什麼。
十月十號,對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日曆上普通的一頁。這普通的一天,也是許諾和顧問卿大學時期的戀愛紀念日。
那是太過久遠的事情,久遠到許諾差點也在七年時光里丟失了這份回憶。
大學時,許諾是個不折不扣的塔羅迷,總愛拿著那些神秘的牌面,試圖解讀命運的密碼。而顧問卿,則是典型的唯物主義者,對一切超自然現象保持著理性的距離。
有段時間,許諾總愛興致勃勃地講些什麼天使數字,如何如何能帶來好運。
即使不相信,但是想著許諾誇誇其談的樣子,顧問卿也覺得可愛得不行,初時也就隨便聽聽。許諾感受到顧問卿興致不高,偏不信邪,硬是要向顧問卿證明玄學的神奇。
「哦,對!你知道嗎?我們在一起的日子,1010,也是一組天使數字。」許諾的眼神裡帶著一份不容置疑的執著。
顧問卿聽了覺得許諾古靈精怪的樣子狡猾得緊,「哦?那你說說,這數字有什麼特別?」,倒要看看你能編出個什麼一二三來。
許諾見顧問卿的語氣里多了幾分好奇,趁機「忽悠」起來:「你知道嗎?連續說三遍這個數字,就像是念了個咒語,有神奇的效果哦!」
「什麼效果?」顧問卿配合地問。
許諾眼珠一轉,靈機一動,編了個既蹩腳又帶點浪漫的說辭:「一零一零,永不分離!你看1010聽起來就像是『永不分離』嘛!你看,多押韻,多吉利!」說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被自己離譜的瞎話逗笑。
現在想來,真是極其幼稚。
許諾看著空蕩蕩的樓梯間,意識到顧問卿應該已經走遠。她轉身從花束里拿起卡片,用手指輕輕的摩挲那三行數字。
顧問卿寫下這串數字的用意是什麼?還是說這只是花店標註的配送日期?他還記得紀念日嗎?還是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許諾很想跑下樓去追問,真想就這樣把窗戶紙捅破,把所有的事都問清楚,腳卻像是有千斤重,被死死定住。
她擔心,她害怕。
許諾習慣設想一切最不堪的結果,如果她可以承受,並且勝算極大,她才會主動出擊。
如若真的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該如何自處;如若把話說開,顧問卿不要她了,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無法自處,她確信她不能接受這樣糟糕的結果,就連想像也讓她痛苦。
淚水滴落在那束德鳶的花瓣上,許諾急忙放下行裝,脫了鞋,將花束大理好放在花瓶里移到陽台的窗沿上。
花已經蔫了不少,許諾撫著花枝小聲說了句「抱歉」。
抱歉,淚水不是什麼好的養料。
透過窗台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在樓下來回踱步,指尖一抹猩紅明明滅滅,煙霧在他周身無規律的飄散。
一支煙的時間很短,即使是兩個迫不及待要見對方的人,也不足以支撐他們的雙向奔赴,更何況此刻想奔赴的,也許只有一人呢。
許諾就這樣看著他把煙抽完,又目送著車子駛向遠處。
顧問卿,我該拿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