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銜枚,馬裹蹄。山高林密,眾人點著火把,走在天山腳下的一條小道上。
初華抬頭,四下里看看,光照可及的之處,皆是嶙峋的石頭和樹木。許是山上有終年積雪的關係,風吹來,透著入骨的涼。
腳、車輪、馬蹄行進在碎石子路上的聲音不絕於耳,沒有人說話,時不時能聽見深林里傳來的狼嚎。
元煜……不知道怎麼樣了?
初華忍不住想。心情很複雜,雖然對這個人惱得要命,恨不得將那張自以為是的臉撕得碎碎揉作一團扔掉,可是每每想起他,初華的心仍然會被牽著一動。無論是喜歡還是惱恨,她始終放不下他,而現在,則更加明顯。
元煜將大軍分做了幾路,天黑之後,悄然疏散。初華這一路,都是傷員和輜重,經由天山腳下的小道往東南,去宜禾城。火器營被安排在裡面,用意十分明顯,這山道不寬,較別處難行,一旦有追兵,逃脫是困難一些。不過,火器營在這裡就不一樣。王閬等人早已經挑選了一處適合的地方,只消等所有人都通過,引爆兩隻雷火罐,道路就會毀掉,神仙也別想追過來。
至於其他各路人馬,初華並不知道他們去哪裡,要做什麼。只知道,元煜去赴了匈奴王的宴會。
那裡會有許多好吃的吧……
也會有很多好喝的……
一定還有妖艷的舞女對著元煜扭腰擺臀……
初華忍不住胡思亂想。她直覺元煜這次去,不會只是赴宴這麼簡單,會不會有什麼事?
心底藏得最深地那根線被觸動,有好幾次,初華想不要臉到底,衝去王庭找他得了。可想到元煜那番話語,又忍住。
臭元煜。心裡罵道,又惱又委屈,我說你別喜歡我,你就真的不理我了啊……
正神遊,忽然,後面有軍士忽然催促道,「快前行,追兵來了!」
眾人聞言,神經繃緊,連忙加快步子跑了起來。幸好,前方不遠,就是王閬他們埋雷火罐的地方,只要過了那裡,一切都安全了。
兩旁的樹林逐漸稀疏,忽然,臉上被幾滴雨水打中。初華仰頭,不禁詫異,下雨了?!
與此同時,她聽到一陣嘩的洶湧流水聲。望去,卻見道路開在了懸崖上,一邊是怪石突兀的山體,另一邊,幾乎垂直而下,十餘丈處,一條大河澎湃呼嘯,卷著白色的波濤奔流而去。
好一處險地!初華望望上方的石頭,草木稀少,危如累卵,的確,只要兩顆雷火罐……
「公子!」正趕路,前方忽而傳來王閬的聲音。初華望去,見他舉著火把,匆匆跑過來,神色急切,「公子!引線被雨水打濕了!」
雷火罐從初試到現在,都是在城牆、房屋這樣的地方使用的,從來沒有將雨天山岩這樣的去處考慮進去,而引線是薄麻紙做的,沾到了水,就點不著了。
沒想到,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竟是在這樣緊要的關頭。而更加緊迫的是,由於初華先前拆了好些雷火罐去做那驚馬的玩意,也沒有了備用的引線。
「怎麼辦?」王閬焦急不已。
初華想了想,掏出小囊,裡面,有一點用剩的麻紙,而小丸裡面,也有硝石和磷粉。
「脫兩件衣服下來。」初華看看他,沉著道。
金帳的內室里,媲羅為匈奴王纏好了手臂,匈奴王把刀佩好,說,「快隨我走!」
媲羅應了一聲,匈奴王往帳外走去,忽然發現身後動靜不對,猛然回頭,卻見媲羅朝他撲過來,不待出聲,一把鋒利的刀子已經將他的脖子拉開了一個大口。
匈奴王瞪著眼,後退一步,未幾,倒地不起。
媲羅的神色厭惡而冷靜,一腳狠狠得跺在他的胸口上,匈奴王抽搐一下,斷氣身亡。
不久,次曼來到金帳請匈奴王離開,卻聽說無人出來,連忙衝進帳內。看到裡面的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匈奴王的身軀倒在地上,血仍然從斷口處汩汩流著,頭顱已經不見。
狂風卷著雨水的味道,卻沒有一滴雨。大火點著了金帳的主帳,每個人都忙著逃命,沒有人去管那金帳里還有多少貴重的金子和寶貝,巨大的穹頂被燒得變形,在媲羅身後「轟」地塌下來,氣浪將她身上的長裙吹得飄舞,大片的血色妖異而嫵媚。
隆隆的馬蹄聲好像打鼓一樣,沒多久,一隊騎兵馳騁而來,馬背上的軍士看著這個女子,露出疑惑之色。
媲羅也看著他們,露出一抹笑容,神色平靜,將手上的人頭扔在地上。
「我是鄯善國的公主媲羅,我要見你們朔北王。」
聞得朔北軍的兵馬已經快到來的消息,次曼著慌,匈奴王的屍首也不管,連忙朝外頭奔去。剛上馬,突然,他聽到有人在叫他。回頭,卻見是達婁閼氏。
她滿面驚惶,身上那些貴重繁複的飾物都已經不見,往日的盛氣凌人也全然不再,哭著哀求他,「次曼……次曼……你帶我走吧!我是你的母親啊……」
母親?次曼的臉上浮起一抹冷笑,一夾馬腹,坐騎揚踢,將達婁閼氏重重踹倒在地。
「我的母親早就死了,」次曼寒聲道,「去找你的兒子赤金吧!」說罷,他粗聲一喝,騎著馬朝遠方奔去。
東、西、南三面都有朔北軍,匈奴的殘部只能往北逃離。風帶著火煙的味道,不少匈奴人回頭望向變作火海的王庭,俱是痛哭不已。可是待得不久,前方傳來驚懼的聲音,次曼望見那出現在前方的兵馬,心中登時發寒。
元煜一馬當先,看到次曼,揮手停下。
「王子!」他朗聲道,「不想今日,你我竟有這般遭遇!」
「蕭元煜!」次曼指著他大罵,「你一心滅我匈奴,早有預謀!」
元煜冷冷道,「若非大單于心懷不軌,孤這兵馬又如何攻得破王庭!爾等一石二鳥,打的好主意!」
次曼惱羞成怒,大喝一聲,帶領匈奴眾人衝上前去。
朔北軍亦是怒氣沖沖,上前迎敵。兵器相撞,元煜使著長戟,揮舞生風;次曼的長刀雖鋒利,氣力也大,卻不及元煜有謀,未過幾個回合,便被元煜的長戟刺破了胸膛。
次曼瞪著眼睛,看著元煜將兵器抽回,未幾,軟倒下去。
走山道的輜重和傷員,加上護送的軍士,足有三萬餘人,山道狹窄,走得不快。無奈之下,只得棄了一些輜重,讓人先走。
火器營承擔著斷後的重任,留在最後。可是如今出了這事,人人都繃著一根筋,只看著初華在山岩上低頭整治。
初華的動作很快,沒多久,新的引線就做好了,為了防止再被淋濕,用衣服遮好。
「過完了麼?」初華一邊問著一邊給雷火罐裝上引線。
「過完了!公子,我等也要快撤!」王閬急急道。
不遠處,追兵的馬蹄聲已經能隱隱聽到,初華卻臨危不亂,拿過火把來,心中祈禱著,點上火。
細小的火花在引線上燃起,眾人皆是一喜。
「走!」王閬低喝一聲,從山岩上撤下。
可是直到撤入了隱蔽之處,那爆炸聲也沒有傳來,而追兵的馬蹄聲和嘈雜聲越來越近,已經能看到明晃晃的火把光!
眾人急忙上馬,這時,一人忽而驚呼,「公子!公子沒下來!」
王閬瞪大眼睛回頭望去,果然,方才他們急著離開,竟沒有發現少了公子!他急忙令眾人先撤,自己下馬去找。
就著這時,「轟隆」巨響傳來,震耳欲聾。沙塵和碎石迎面飛來,眾人急忙隱蔽,風帶著土腥氣,幾乎把火把都吹滅。
「公子!」王閬大驚失色,不待塵土散盡,便要回去找人。
「在這裡在這裡,急什麼!」初華笑嘻嘻的聲音傳來。
王閬睜大眼睛,爆炸的烈火點燃了樹木,只見瀰漫泥塵之中,一個纖細的身影朝他們跑過來,正是初華!
眾人皆是大喜,再看向來路,塌下的巨石將道路堵得嚴嚴實實,後面儘是慘叫和喧譁,沒有人能過來。
「快走吧!」初華一抹臉上的灰塵,說罷,騎上馬去。但就在此時,眾人忽然聽到一陣隆隆之聲從頭頂傳來,望去,卻是方才的爆炸引得別處的石頭鬆動,滾落下來。
「快走!」王閬大喊道。
眾人急忙策馬離開,卻已經來不及。
「公子!」有人失聲大喊。
一塊大石頭正正擊中了初華的馬,初華猝不及防,連馬帶人摔了下去。她睜大眼睛望著上方,眾人變色的臉映在火光之中,瞪著她,越來越遠。
有人在喊她,那聲音固定在耳邊。
頭頂是無盡的夜空,漆黑得沒有一點光亮,恰似那夜裡,那個人失望的雙眸……
元煜……
風中好像傳來輕輕的聲音,元煜一刀將迎面而來的敵兵看到,呼吸間滿是血腥之氣。
他有一瞬晃神,看向四周,影影綽綽,都是廝殺,吶喊聲不絕於耳。
這時,號角聲傳來,遠處,田彬領著兵馬來到,與元煜徐衡一路前後夾擊,將匈奴餘部殲滅。
「殿下!」一名軍士興奮地稟報,「天山上已經舉火為號,後方輜重全部脫身!」
喜悅湧上心頭,元煜頷首,喝道,「撤!」
眾將士得令,立刻集結。
元煜坐在馬上,片刻,卻不由望向夜空,方才那個感覺,是他太掛念著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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