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勾心

  元煜看著呂婧,滿是詫異之色。

  呂婧笑盈盈地上前,忽而看到不遠處的步攆,訝然,「那是誰……」

  「阿婧怎會來了雲中城?」元煜問道。

  呂婧望著他,莞爾,「表兄忘了?雲中郡守的夫人,是我閨中密友。她近來生產,我便來探望探望,不想遇到了表兄回來。」

  元煜看著她,片刻,點點頭,逕自入宮。

  呂婧想跟隨,元煜卻道,「阿婧既有郡守夫人招待,如今時辰不早,還請回去吧。」

  呂婧停住腳步,卻不慌不忙。

  「表兄,」她望著元煜離去的身影,莞爾道,「外祖母讓阿婧給表兄捎了家書,表兄不想看一看麼?」

  元煜止住步子,回頭,神色詫異。

  殿中,燭光明亮。

  太皇太后的信寫在一張絹布上,元煜展開,只見確是太皇太后手書,只有寥寥幾句,字裡行間,卻俱是慈愛之情。

  元煜不禁動容。他自幼就沒了母親,幼年是在太皇太后的宮裡度過的,祖孫之情,非尺牘可書。幾個月前,他匆匆離開京城,乃是迫不得已,聞知太皇太后因此事暈厥,他亦是滿心牽掛,卻不能到榻前慰問,十分愧疚。直到後來收到京中細作的密報,得知太皇太后無事,元煜才終於放下心來。

  「自從表兄離京,外祖母便病了一場。」呂婧嘆口氣,道,「幸而御醫全力救治,又有我與母親陪伴在側,才得好轉。她每日念得最多的,就是表兄,阿婧此番過來,亦是受外祖母之託。」

  元煜看著她,語氣緩和,「表妹與姑母都辛苦了。」

  呂婧溫柔一笑,道,「外祖母身體要緊,我等勞累些,又算得什麼。」說罷,她目光盈盈,「表兄,阿婧聽聞這雲中城外,有一處福音觀,祈求家人安康,最是靈驗。明日,表兄與阿婧一道去拿觀中為外祖母祈福,好麼?」

  元煜思索片刻,頷首答應,「自當如此。」

  初華不常喝酒,也從未這樣大醉過。這一覺,睡得十分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

  她躺在榻上,眨眨眼,覺得頭還有些暈暈的。未幾,昨日的事忽然在腦海中浮現。

  元煜送了她一把很貴的玉梳,然後……他帶她去了那個叫雲來樓的地方……然後,她……初華想了想,只記得自己那時吃得很開心,然後,就怎麼都不記得了……

  「醒了?」這時,暮珠進來,看到她,鬆一口氣,連忙讓宮人去備熱湯。

  「你再不醒來,我就要用水潑你了。」暮珠一邊將她拉起來一邊說,「睡那麼久,這是有多醉,昨夜回來一身汗膩,澡都不曾洗……」

  「我醉了?」初華訝然。

  「是啊。」暮珠瞅她一眼,「你忘了?還是朔北王抱你下車的。」

  臉倏而發燙。

  「朔北王……」初華睜大眼睛,支支吾吾,「他……」

  「對,從馬車裡抱著你下來的。」暮珠看著她,意味深長地賊笑,「小女子,看不出來麼,還懂得醉酒色誘……」

  「我是真的醉了啊!」初華的臉更紅,心跳得厲害,緊張地問,「那……那他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暮珠想了想,道,「他放下你之後,那個舞陽侯夫人就來了。」

  舞陽侯夫人?

  初華眨眨眼,愣住。

  郡守府已經得知了元煜來到雲中城的事,一大早,郡守就領著屬官前來拜謁。

  元煜在正殿與眾人談話,一坐就是小半日。

  呂婧來到時,元煜還在議事,黃進見了她,連忙行禮,「夫人。」

  「宮正。」呂婧頷首。

  「殿下還在議事,大約不久就會出來,還請夫人侯一侯。」

  「無妨。」呂婧莞爾,看著黃進,道,「自從表兄封王,我已經有許多年未見宮正,不知宮正過得可好?」

  黃進原本是太皇太后宮中的人,鄢陵大長公主受太皇太后疼愛,常常帶著呂婧入宮探望,他看著元煜與呂婧長大,對她亦有一番慈祥。

  「托夫人之福,小人身體還算得硬朗。」黃進莞爾。

  呂婧笑意盈盈,道,「前陣子我去見外祖母,她還念叨,表兄在朔北多年,偏僻孤苦,幸而有宮正照料。」

  黃進心中一熱,嘆道,「小人愧受太皇太后重託,殿下勞碌,小人不能跟隨左右分憂。唉,偏偏殿下連個內人也沒有,夫人面前小人也不遮掩,此事,小人可是日夜憂心。」

  「哦?」呂婧目光閃閃。

  心中不禁一盪。元煜英俊出眾,呂婧自幼便傾心於他,奈何他在朔北一去不回,呂婧眼見到了婚嫁之年,只好順從了父母的意思,嫁給了舞陽侯。這婚事於呂婧而言,終歸是心不甘情不願。舞陽侯多病,去世之後,呂婧雖然成了寡婦,卻是個炙手可熱的寡婦,追求者眾。但是自從在太皇太后的壽宴上再見到元煜,呂婧就覺得,旁人再不入眼了。

  雖然元煜對她的示愛毫無所動,但呂婧仍然自信滿滿。

  婚嫁於世人而言,乃是合二姓之好。對於皇家的人,則更不是尋常的男歡女愛。呂婧想要什麼,她心中十分清楚。她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太皇太后寵愛的親外孫女,這世上,能配得上她的,只有元煜。而能配得上元煜的人,能給元煜幫助的人,放眼天下,也本只有她……

  對於中山王的那緋聞,呂婧本是半信半疑,後來,她聽說元煜幫助中山王復國之後,與中山國再也沒有什麼來往,心中更是重燃了希望。

  她沒錯算過什麼事,如今,可謂只欠東風……

  元煜在殿中議事完畢出來,先召來宮人問,初華起身不曾。

  宮人道:「小人前不久剛去探望,女官說,夏公子還在睡。」

  還在睡?元煜望望天色,哂然,也夠能睡的……

  「殿下,可要再去看看?」宮人問。

  元煜搖頭,道,「不必打擾,去備好早膳,等她醒來送去便是。」

  宮人應下。

  「表兄。」呂婧看到元煜,滿面春風地迎上前去。

  元煜看看她,只見她一身素衣,峨眉淡掃,雖無艷麗裝束,卻不掩綽約的風姿。

  「表妹。」他唇角微彎,緩緩道。

  初華來到的時候,還未出廡廊,就看見元煜正在殿前與一個女子說話,那面容,正是舞陽侯夫人。

  她忙站到一棵花樹後面,偷眼瞅去。

  那二人離這裡並不遠,能音樂聽到侯夫人的聲音,細軟而動聽。

  再看元煜,他唇含淺笑,與侯夫人說話時,頭微微低著,看上去,男俊女美,和諧如畫。

  初華有些怔忡。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元煜與舞陽侯夫人在一起,從前,她甚至見過更露骨的場面。

  可是現在看著,心中卻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別瞎猜,朔北王要是對她有什麼,那是在甘棠宮就下手了。心裡一個聲音道。

  可又一個聲音道,你怎麼知道,那時要不是你攪局,還說不定如何呢……

  「那就是舞陽侯夫人?真漂亮……」這時,她的身後,兩個路過的宮人在小聲議論。

  「是啊!不過……聽說是個寡婦。」

  「寡婦怎麼了。這位侯夫人有貌有錢,出身又高貴,還跟殿下是表兄妹,要是成了,那便是親上加親。」

  「兩人年紀也相仿呢……」

  「還有呢,我聽說,他們等會要去福音寺,你看他們在一處的模樣,多般配。」

  「喲,嘖嘖……」

  初華一動不動,站在花樹後,看著元煜與舞陽侯無人說完了話,面帶微笑地朝門前走去。

  「你不是要見朔北王麼?」暮珠見她怔怔立著,道,「怎不過去。」

  初華望著那邊,直到二人的身影遠了,抿抿唇。

  「不見了。」她若無其事地說,轉身走開。

  元煜不在,初華忽然覺得自己很是無所事事,她回到宮裡,想抓將軍去洗澡,卻到處也找不到它。

  「或許在花園裡。」暮珠道。

  初華皺皺眉,這時,幾個宮人進來,向初華行了禮,道,「殿下吩咐我等送早膳過來。」

  暮珠看看初華,問為首的宮人,道,「不知殿下在何處?」

  那宮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這兩日常常過來服侍,與二人相處地很是和氣。

  她答道:「殿下與舞陽侯夫人到城外的福音觀祈福去了。」

  祈福……初華的嘴唇微不可見地癟了癟。

  暮珠莞爾,將一碗粥端到初華案上,「這位舞陽侯夫人,是京城裡來的吧?」

  「是啊。」宮人笑道,「侯夫人與殿下是表兄妹,從小一起長的大。」

  「原來如此。」暮珠又道,「我看宮正也與她十分熟稔。」

  宮人道:「宮正是一直侍奉殿下的老人,與侯夫人一向熟悉。」說罷,笑笑,「也不瞞二位,我等也一直盼著有個侯夫人這樣美麗又高貴的女子來做王后呢。」

  初華聽著這話,怔了怔。

  女子……

  初華忽然回憶起元煜以前的話——他打量著她,神色揶揄,「……女子?什么女子?」

  「啊……」胡思亂想間,她被粥燙了一下,連忙拿起杯子喝涼水。

  「公子慢些,」宮人笑道,「這粥是剛熬出來的。」

  暮珠瞥瞥初華,又與宮人寒暄兩句,讓她們退下。

  「你怎麼了?」暮珠取了些蜜來,道,「讓我看看,燙著了何處?」

  初華卻沒作聲。

  「暮珠……」初華低低道,片刻,抬頭望著她,「你說,我是不是不像個女子?」

  暮珠一愣,忍俊不禁。

  「你還真拿她們說的那些當回事。」她無奈地說,「她們又不是朔北王。我方才問她們,就是想打聽清楚,這個舞陽侯夫人與朔北王究竟是何等關係,你也聽到了,不過還是表兄妹而已。而且你穿著男裝,別人也不能把你往女子想去。」

  「所以我才問你麼……」初華嘟噥著,腦子裡仍然轉著元煜那話,覺得十分介懷,她忍不住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小聲道,「暮珠……我和舞陽侯夫人比起來,誰更像女子?」

  「嗯?」暮珠愣了一下,瞭然,認真將她上下看了看,片刻,笑笑,「論年紀麼,當然是你更年輕。」

  「我問的是誰更像女子。」

  暮珠訕訕一笑:「這個……就不用問了吧,你看看侯夫人,穿著寬袍大袖都能看出胸是胸,腰是腰。」

  初華面紅耳赤:「我也有啊,我把那白綾拆開……」

  「初華。」暮珠拍拍她的肩頭,誠懇地說,「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連饅頭都要分小饅頭和大饅頭,不能比的。再說了,朔北王要是光憑美貌取人,他應該看上了我才對。」

  初華瞪起眼,正要再說,一名內侍忽然來到。

  「公子。」他行了個禮,道,「宮外有幾人求見公子。」

  「求見?」初華訝然,「何人?」

  「只說是何叔、吳六和陳紹。」內侍訕訕道,「他們說,報個名,公子便會知曉。」

  初華愣了愣,眼睛一亮。

  待得她匆匆跑到宮門,只見三人正站在前庭東張西望,正是何叔、吳六、陳紹三人。

  看到初華,他們亦是露出笑容。

  「何叔!」初華跑到他們跟前,又驚又喜,不可置信,「你們怎麼來了?」

  「來賺錢啊。」吳六道,「一個富戶辦壽宴,請我等助興,何叔看價錢不錯,就來了。」

  何叔笑道:「昨日我等還念著,說你也過生辰,這雲中城是朔北王的,要是你在就好了。沒想到,今日一早就聽說了朔北王來到的消息。我等幾人便試著來這王宮冒問一下,沒想到,你真的在!」

  初華望著他們,臉上笑開了花,只覺得什麼煩惱都登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初華,怎麼不見那個朔北王?」陳紹問。

  「他……」提到他,初華訕了訕,「嗯,出去了。」

  吳六「嘖」一聲,道,「朔北王是朔北王,再權大勢大,也不能老綁著我們初華。」

  「是是!」陳紹亦笑起來,對初華說,「初華,得閒麼?我等難得遇到,出外面城裡去逛一逛。」

  初華聽得這話,雙眸中復又亮起興奮的光。

  「好啊!」她高興非常,一口答應。

  福音觀里,香火繁盛。

  朔北王與舞陽侯夫人駕臨,觀中方士領著弟子拜見迎接。

  元煜與呂婧神色前程,在觀中獻過祭品,又親自叩拜許願,看方士們開法會祈福。

  待得完畢出來,太陽已經過了中天。

  這觀建在一處小山上,元煜與方士交談一陣,告辭下山。

  山路用石頭鋪成,有幾分崎嶇。侍婢想上前攙著呂婧,卻被她抬手微微抬手擋住,她瞅瞅前面的元煜,心思浮上眉間。

  元煜一邊行走一邊望著天色,心裡想著這般時節,不知宮裡的那隻饞貓醒來不曾。

  想到昨日她那酣醉的樣子,元煜心中有幾分牽動,不由加快兩步。

  眼見到了山腰,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呼。元煜回頭,卻見呂婧腳步不穩,身體晃了兩下。

  「小心。」元煜忙將她扶住。

  待得穩住,呂婧抬眸,嫣然一笑。

  元煜這才發現,那些侍婢和從人,都落在了十幾步之外。

  他不由得一愣。

  「表兄。」呂婧的手捉著他的手臂,唇角微勾,「扶我下山如何。」

  未等她貼近,元煜將她輕輕推開些許,「還是讓侍婢來扶吧。」

  呂婧看他的神色巋然不動,有些掃興。

  片刻,她斂起袖子,輕輕撣了撣,「表兄,你我是表兄妹,小時候,連外祖母都說你我是難得的一對,如今倒好,表兄將阿婧防得似賊一般。」

  元煜看著她,淡淡一笑。

  「阿婧,」他望著山野的風光,緩緩道,「你曾說過,孤若想回京城,你可助一臂之力。如今,你可說一說,欲如何相助?」

  呂婧一怔,面上隨即露出喜色,「表兄果真有回京之意?」

  「若有,如何?」

  呂婧一笑。

  「不瞞表兄,」她神色得意,「阿婧雖為女子,這些年卻並非閒著無事。那些刀啊兵啊的,阿婧是擺弄不來,不過京城那些握著刀兵的人,他們喜好何事,懼怕何事,甚至是不是對陛下中心,阿婧都能一一說出來。」

  「哦?」元煜莞爾,「那麼,匈奴王子次曼,亦是阿婧招來的麼?」

  呂婧聽得這話,神色忽而一變。

  抬眸,元煜看著她,目光深遠。

  「表兄在說什麼。」呂婧掩飾著笑一聲。

  「不過隨便說說,阿婧就當胡言也罷。」元煜聲音低沉,「阿婧,你很聰明,只是莫要貪心。所求太多,小心黃雀在後。」說罷,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轉身而去。

  留下呂婧定定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神色不定。

  離開福音觀之後,元煜沒有耽擱,上了馬,就逕自往城中奔去。

  駿馬一路奔跑,待得回到王宮,元煜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初華的宮室,不想,卻只看到了暮珠。

  「公子的故人方才來到,一起出宮去了。」暮珠稟道。

  「故人?」元煜訝然,「何人?」

  「婢子也清楚,方才公子是匆匆交代的……」暮珠眼睛微微轉了轉,道,「哦,記得公子說,是武威來的,有一個叫陳紹。」

  「陳紹?」

  「正是。」暮珠望著他,笑得明媚,「公子見到他來,可高興了。這位陳公子與公子從小一起長大,相親相愛,對了,公子還說過,他們七歲前,那都是睡在一張榻上的。」

  元煜看著她,目光一沉,猶如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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