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捕魚

  初華瞪大眼睛,可沒等她說話,元煜又看向那堆小山似的簡牘,翻起來,「山海經,黃帝內經,崑崙神怪記,四海異形志……」

  再翻到一本,他的臉綠了一下,「房中二十法。」

  初華伸手搶回來,沒好氣地說,「這就是正事。我祖父琢磨幻術幻藥,也是看這些神怪雜事得的啟發。」

  元煜似笑非笑,「這個房中二十法也算?」

  初華理直氣壯:「此書乃是大方士岑丹子所作,裡面有好些煉藥之法。」

  元煜看她一眼,不再羅嗦。這時,從人捧著食盒進來,打開,有湯有羹,還有肉穈粥,香氣誘人。

  初華愣了愣,眼睛一亮,卻不由得瞥瞥元煜。

  「吃吧,給你的。」元煜神色平靜無波,看也不看她,將一隻半成的霹靂罐拿在手裡看。

  初華心情大悅,拿過肉穈粥,吹了吹,嘗一口,只覺滿口香滑。她瞥瞥元煜,忽然覺得,這個人,嗯……也並非只會招惹她討厭的。

  「有什麼缺短的麼?」元煜問。

  初華咽下一口粥,搖搖頭,「不缺。」

  元煜看看旁邊木架上一堆凌亂地麻線,語氣和緩,「引線還是沒做好?」

  「嗯。」

  「你和叔父用的都是羊油,可想過別的油?」

  「試過了,菜油,豆油豬油,牛油……」初華愁眉苦臉,「都不見得更好。」

  「那麼將麻線換成別的呢?」元煜道。

  「也試過了,換成絲線紙線,一樣的。」初華道。

  元煜看著她幾乎擰在一起的眉頭,不再問下去。此事他是外行,他能想到的,初華必然早都考慮過了。

  他清咳一聲,「初華,你曾說過要去武威,孤……」

  初華聽到武威二字,立刻緊張起來,忙道,「我很快就會做出來的!」

  元煜訕然,看著她:「知道你很快會做出來,不過想問問你,武威有些事,孤明日要去一趟,你一起走麼?」

  初華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她望著元煜,「明日帶我去武威?真的?」

  元煜笑了笑:「真的。」說罷,往工房四周看了看,「此去大概要半月,你速速收拾,有什麼要帶走的,告知田彬。」

  初華忙不迭的答應,高興地笑起來,清亮的眼睛光采閃閃,臉上燦爛得好像開了花。

  元煜看看她,亦不禁彎唇一笑,走了出去。

  這消息來得突然,初華幾日來的悶悶不樂一掃而空。

  第二日出發的時候,元煜老遠就見她抱著貓在門前等著,跟文欽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初華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主簿,居然和自己一樣對各地美食頗有心得,人有和氣,開心地聊了起來。

  「……公子曾來過五原?」文欽道。

  「是啊,好久好久以前了。」初華道,「那時候嘗了東街口的核桃餅,可好吃了,但昨日我去找,不見了。」

  「核桃餅?你是說的可是那種裡頭豆泥餡,外面包一層碎核桃末,烤得又香又脆……」

  「是呀,正是!」初華小臉放光。

  「那是老王家的,搬到南街去了。等你回來,我帶你去。」文欽笑眯眯地說,這時,看到元煜,連忙行禮,「殿下。」

  元煜「嗯」一聲,看看初華。

  因為去武威的事,初華對元煜的態度明顯好了許多,眨眨眼,也道,「殿下。」

  元煜習慣了初華這種有跟沒有一樣的行禮方式,點個頭,便對文欽交代起事務來。

  文欽一一記下,元煜又叮囑了幾句,便上車去,命眾人啟程。

  此番去武威,人馬十分精簡。兩輛馬車,加上隨從,不過幾十騎。田彬領隊,將馬車護在中間,一行人離開縣城,便往西邊而去。

  太陽光照在車篷上,暖洋洋的,初華望著路旁退卻的原野,牧人趕著羊群,好像雪團。此情此景,她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她第一次見到朔北王,被他救下的時候,也是在這條路上……初華心底有些小小的慶幸,好在朔北王不記得此事,不然,自己名下的帳可要嚇死人了。

  邊塞的風光廣闊而多變,走了一段,草原漸漸稀疏,變作砂礫地,還能遠遠地望見沙丘。可再經過一片湖泊,道路兩旁又變成了青綠的草原,初華覺得都好看,索性把車幃捲起來,自己抱著將軍坐在車尾上,兩腳吊著,自由自在。

  元煜不喜歡一直坐在車上,出來不久,便換上了坐騎。他帶著幾人,策馬到附近的堡樓巡視了一番,才回來,就看到車後那個悠閒的身影,眉梢揚了揚。

  初華正曬著太陽,忽然被一塊陰影擋住,抬頭,卻見元煜騎在馬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初華愣了愣。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他騎馬,但是元煜今天,穿著一身白袍,看起來乾淨爽利。

  她記得,第一次遇到元煜的時候,他也是差不多這樣的一身衣服……

  「會騎馬麼?」元煜問。

  初華回神,點點頭,「會。」

  元煜唇角彎了彎,讓從人將一匹馬額帶白斑的黑馬牽過來,「與孤賽一場,如何?」

  初華看著他,陽光照在他的額頭上,雙眉下的影子,將他的眉眼勾勒得開朗而淬利。眼前似乎又重現了多年前的那個少年,初華心一動,答道,「比就比!」說罷,放下將軍,起身跳到馬上。

  元煜看著她利落的動作,片刻,策馬走起來。

  草原寬廣而平坦,元煜等著初華過來,指指遠處一個廢棄的土堡,「沒什麼規矩,先到土堡之人,便是勝者。」

  初華眺望了一下,點頭,卻問,「勝者有何獎賞?」

  元煜似乎早有預料,從馬背的皮囊中拿出一隻荷葉包。

  待他打開,初華睜大眼睛。那正是她走之前,跟文欽說起的核桃餅。

  「三塊核桃餅,誰贏了誰吃。」元煜看著她放光的雙目,「如何?」

  「好!」初華露出笑容,暗自摩拳擦掌。

  軍士們得知二人要賽馬,都興致勃勃地望過來,還有幾人爭著要發令。初華聚精會神,聽到那一聲令下,即刻縱馬飛奔而出。

  初華的馬術一向不錯,剛剛開始,她就超過了元煜半個馬身。

  太陽光在頭頂灼灼,風掠過耳畔,呼呼地響。她微微弓著背,兩手握在韁繩上,操控自如。馬兒十分通性,四蹄的聲音均勻而矯健,好像打在鼓上一樣。

  元煜緊緊地咬著她,有時稍稍落下一些,又即刻跟上;有時超過去,初華又立刻追了上來。

  馬兒猶如兩道利刃,切開草浪,在風中揚起淡淡的塵埃。當那土堡眼看著到近前的時候,初華策馬發力,將元煜拋在後面,一下沖了過去。

  初華高興非常,一邊控著馬兒調轉方向一邊踩著馬鐙站起來,回頭朝元煜大笑。「我贏了!」

  元煜十分爽快,從皮囊里拿出拿包核桃餅,隔空拋過去。

  初華一把接過,得意洋洋。

  「騎得不錯,也是百戲班裡教的?」元煜過來,問。

  「也是,也不是。」初華道,「百戲班要到各地演出,離不開馬,我恰好喜歡騎馬。」

  元煜看著她:「你會許多本事。」

  「那當然!」

  「夏初華。」元煜道,「你可曾想過,把這些本事用到百戲班以外的地方?」

  「嗯?」初華吃著胡桃餅,想了想,道,「我已經用了,雷火罐中的藥粉就是百戲班裡學來的。」

  元煜頷首,道,「雷火罐、霹靂罐,只是其中一途,你的本事,用處還會很廣。」

  初華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臉無所謂,「用處是廣,可火術用在百戲上是為了觀賞,用在兵器上卻是為了殺人。祖父說過,斷不可往邪道走。」

  邪道?元煜哂然,卻不急著辯解。

  「夏初華,」他緩緩道,「我昨日聽文欽說,你已經將雷火罐的指法一一教授給了工匠,火器隊也建好了,估計再過兩三個月,你也能離開了。」,說著,卻話鋒一轉,「你可曾想過,將來回到中山國,要做什麼?」

  初華愣了愣。

  「回中山國……就是回中山國啊。」初華道,「和我兄長一起。」

  「你今年幾歲?」

  「十六。」

  「從中山國離開時,中山王曾與孤說,他要向朝廷為你請封翁主。此事朝廷大概不會拒絕,你封了翁主之後,如無意外,你不久應當會嫁一個顯赫的王侯,然後便是深宅大院,相夫教子。」元煜分析著,意味深長,「你的本事,將來不會比變一朵花或者起一陣霧用得更多。」

  初華有些茫然,梳理了一下,道,「殿下覺得,相夫教子不好?」

  元煜淡笑搖頭,「孤並非覺得相夫教子不好,而是一直以為,人才天生,不分男女,女子並非只能相夫教子。」

  他注視著她,「夏初華,你若有志,孤這營中,便是你施展的一方天地。待軍中掌握了雷火罐,你願去願留,也但憑自己主張,孤從不做那強硬留人之事。」說罷,元煜低叱一聲,瀟灑地朝隊伍奔去。

  初華留在原地,仍有些怔怔,未幾,皺皺眉,也跟著策馬。

  「額上雪!」才回到馬車前,田彬笑嘻嘻走過來。

  他摸摸初華那匹馬的頭,「真厲害啊,沒有殿下你也能拿第一!」

  咦?初華聽得這話,愣了一下,問「這馬是殿下的?」

  「是啊!」田彬笑嘻嘻地說,「這可是殿下的坐騎!」

  初華倏而明白過來,又望向元煜那邊。他正一邊仰頭喝著水,一邊與從人說話,胯下的青花馬閒閒地甩著尾巴。

  原來,是故意要她贏的啊……

  為什麼呢?

  為何讓自己聽他說那番話?

  初華掰著核桃餅放到嘴裡,若有所思。

  夕陽西下,隊伍在一條河邊歇下,安營挖灶。

  當炊煙的香氣四處飄蕩的時候,初華卻犯了愁。

  將軍的魚乾餵完了,她記得另外帶了一大包,卻怎麼也找不到,想了想,好像是忘了……

  「喵。」將軍睜著琥珀雙眸望著她,期待地喚了一聲。

  初華摸摸它的頭,賠笑,「別急,我給你去捉魚。」說罷,她找出一件薄麻衫,兜在一根木棍上,朝小河走去。

  河水清亮,映著夕陽的光輝,像躍著一層金子。淙淙的水波下,水草招搖,初華仔細看著,選了好一會,終於找到一處有小魚的地方。她捲起袴腳,小心翼翼地走到水裡,伸出木棍……

  「你在做什麼?」一個聲音傳來,魚群倏而散開。

  初華回頭,卻見元煜立在身後。

  「別出聲,我要撈魚。」初華走開,繼續尋找魚群。

  「撈魚?」

  「嗯,將軍愛吃魚。」她不耐煩道,「你別出聲……」

  元煜的唇角勾了勾,卻解開衣服,片刻,脫得只剩一條袴。

  「你等著。」他說。

  初華回頭,卻見他長臂一伸,「嘩」,身體在空中划過流暢的影子,躍入了水中。他的水性極好,有如一尾大魚,在水波中時而浮頭,時而打水,待得游遠些,倏地,鑽入水中沒了動靜。

  初華詫異不已,在岸邊上等了好一會,也不見他再浮上來。

  水波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元煜似乎被吞沒了一樣,沒了聲息。

  初華心中愈發緊張,正要喊人去救,突然,一條魚從水裡飛出來,「啪」地落在岸上,不甘地跳來跳去。初華喜出望外,正要去撿,又有魚接連不斷地飛出來,五條、六條、七條、八條……

  「夠了夠了!」初華忙笑著說,與從人一道把那些魚撿起來。

  近岸之處,元煜忽然鑽了出來,帶起一陣水花。

  他抹抹臉,甩甩頭,踩著柔軟的河灘走了上來。夕陽的餘暉下,他的身形結實而優美,水從他的身上流下,閃著金銅般的色澤。他的袴濕貼貼的,包在腰下,初華忍不住將目光落在那袴頭的下方……突然,一條魚飛過來,落在她面前。

  「別亂看。」元煜淡淡道,說罷,拾起地上的衣服,朝一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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