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可以擁有心智,但絕不能擁有感情,因為後者會帶來難以想像的災難。
也正因如此,人類在製造機械生物時從來沒有考慮過為之配備任何模擬情感的系統模塊,他們不想機械生物里出現因具備感情而失控的個例。
只有削除情感,機械生物作為人類所製造的戰爭兵器才能夠從根本上保證其絕對服從,當初研究機械造物的人類團隊是這麼認為的。
只要不配置模擬情感的系統模塊,由金屬構成機械生物就永遠不會產生『感情』,理論上可以達到這樣的理想狀態,方舟計劃同樣是基於這樣的理想而開始的。
沒有感情就不會喜歡什麼,更不會有什麼心愛的事物,如果是在這樣的理想狀態下,現在於王城中的機械生物應該是絲毫感受不到糾結,並且也不會產生心理矛盾的才對。
但它們現下卻與這樣的理想狀態背道而馳,正陷入於一種極度的矛盾糾結之中。
滿月祭已經結束了,現在隨時可能要對王城裡唯一屬於生命體的人類青年進行處決,這是打從一開始就設定好的程序。
為什麼要有這樣的程序設定?
長久以來都一絲不苟執行著毀滅程序的N型機器人第一次對自身程序產生了疑問,皇宮裡的機械生物依然很多都聚集於關押著青年的宮殿之外,思緒起伏不定。
但指揮官還沒下令處決,它們不能私下動作……抱持著這個想法,負責看守宮殿的N2型機器人依然沒有對自身程序上的敵人動手,只是繼續進行著看守任務。
而在這個時候,穿著黑色斗篷並帶著面具的人形機械用能力干擾了周圍機械生物的能源系統,這道黑色身影如約出現在青年面前。
「它們恢復能源之後不會有任何察覺。」於面具下傳出的聲音低沉而冷淡,諾亞陳述著這件事情,雖然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了。
顧淮在點了點頭之後沒有說話,不過他把一顆剛剝好包裝紙的糖果放到對方手裡。
機械生物並不需要進食,手裡被青年放上一顆糖果,諾亞微動了下眉眼,他用冰系魔法把這顆糖果仔細包裹了起來,然後一聲不響收入到了自己用來放置武器的空間裡。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以後,諾亞注視著眼前看起來似乎仍心態安然的人類青年,忽然出聲詢問道:「你不想逃走嗎……?」
不可能放眼前青年逃走,即使之前以滿月祭為藉口推遲了對青年的處決,他最終依然是要將之斬首的。
過程中行為可以出現細微偏差,但結果必須符合程序,這是正確邏輯,所以問出這個問題其實是沒有意義的,
那又為什麼要問,從邏輯上,諾亞無法為自身行為找出一個恰當理由。
「看守太多,我一個人沒有這個能力。」顧淮狀似考慮了下這個問題,他抓住前邊的人形兵器體溫低涼的手,靠近說道:「如果你願意帶我逃走,也許我能逃出去,但這有一個問題……」
斗篷下的人形兵器因感觸到不屬於自身的溫暖體溫而微動了下被青年抓住的手指,而在對方得到面具之下很快再傳出一聲低沉詢問,「什麼問題?」
追問下去同樣沒有意義,但諾亞此時仍是開口了。
「你帶我逃走,一旦失敗的話,你會和我受到同樣的處刑,不是嗎。」顧淮低頭看一眼對方正安分不動任由他抓著的手,邊說著邊一根根撥弄起對方的手指來。
手指被撥弄的感覺不可忽視,說不清楚心裡邊是什麼感覺,諾亞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只略微點下頭,聲音冷淡地應了一聲,「嗯。」
按照軍隊紀律,協助俘虜逃跑會被處以同罪,甚至是更重的刑罰,青年的說法並沒有錯。
可是接下來,青年的下一句話就讓這冰冷的、完美的人形兵器一瞬間感覺到了無所適從。
「我喜歡你啊,這麼有風險的事情,還是算了吧。」顧淮剛摸著下巴把這話說出,他就感覺到被自己抓住手的人形兵器微僵住了身體,但意外的,對方一直沒有用任何力度的手在這時動了。
反握住青年的手是一種下意識行為,諾亞對此無從解釋,而他聽見自己出聲複述:「喜歡……?」
青年在昨天的滿月祭上也提過這個詞,諾亞知道這個詞語是什麼意思,他只是還不太能理解。
就像不理解自己這些天為什麼要在晚上過來這座宮殿看著青年睡覺,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要用水鏡觀察青年的日常行動,諾亞對自己昨晚抬起面具去啄吻了青年臉頰的行為同樣……完全不能理解。
好像只要眼前青年對他說『喜歡』,他就會做出違反正常邏輯的事情。
不等青年回答自己的疑問,諾亞把自己被對方抓住的手抽了出來,他想試驗一件事情。
站到青年身後,諾亞再次抬手輕捂住了青年的眼睛,而這一次他不止是稍抬起自己的面具,而是把面具徹底摘了下來。
白色面具下是一張極為冰冷俊美的皮相,眉眼冷淡,漂亮的淡金瞳眸微微垂落著,透出一種禁慾美感。
用拿著面具的手自身後環住青年的腰,諾亞把青年禁錮在了自己懷裡,而後他微低下頭,將薄抿唇瓣輕輕蹭碰在青年的臉頰邊上。
……喜歡?
什麼樣的感情叫做『喜歡』,不具備模擬情感的系統模塊,面對著自身初始程序上必須要處死的對象,諾亞現在卻覺得自己似乎能隱約體會到所謂的生命體感情。
被啄吻臉頰的青年顯得十分配合,明眼人可以看出毫無反抗之意,任由捂住他雙眼的人形兵器用微涼的唇瓣從他臉頰一路輕啄轉移至唇角邊緣。
在輕啄至青年的唇角時,諾亞頓住了動作。
如果親吻到青年唇上,就會發生什麼不可控制的事情,現在停下是最好的。
莫名有這樣的預感,但垂眸望著青年的淡色唇瓣,諾亞就像是被迷惑住了一樣,他下意識收緊環於青年腰際的手,然後再把頭低下些許,將薄抿唇瓣貼合到了青年唇上。
沒有深吻,只是細緻地輕啄了幾下。
喜歡……
「我幫你逃走。」重新把面具戴上,諾亞自白色面具下透出的聲音仍是質感冷淡,但稍顯低緩,「不會失敗。」
清醒與理智,這兩樣東西如果擁有太多,有時候也會造成不良後果。
因為極度的清醒與理智,諾亞比其他所有機械生物都清楚,自己在做著與程序相衝突的事情,因而產生的矛盾也更加劇烈。
即便不將青年處死,諾亞其實也不想放對方逃走,他想把眼前青年繼續關在這座皇宮裡,讓青年繼續待在他能看得見的地方。
可是青年想要離開……
「抱也抱了,親也親了,然後你就讓我走?」顧淮用指腹觸摸下自己剛被對方啄吻過的臉頰,顧編編感覺他應該差不多是能把他家啾啾給套住了。
「雖然待在皇宮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處刑斬首,但我在外邊也有很多厲害的仇家,逃出去的話,估計之後的日子和現在差不了多少。」胡說八道兼胡編亂造,顧淮繼續拐騙著自己眼前的人形兵器。
毫無懷疑就相信了青年的說法,諾亞淡金瞳眸中的眸光在這時波動搖曳了一下。
「反正都差不多……這樣好了,如果你肯摘下面具說喜歡我,那我就留下來不逃走了。」顧淮表情認真地說著,聽起來像是真的在做選擇。
「……」面具很好地遮擋住了諾亞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動,並沒有默聲多久,斗篷下的人形兵器很快回應了一個低緩單音,「好。」
違反程序——
失誤判斷——
不正確選擇——
逐個掐滅著由程序生成的種種反對意識,諾亞應下了青年的要求,但他需要為這件事情做些準備。
根據資料庫中的數據計算顯示,摘下面具後被青年認為自己的行為是欺騙或者戲耍的可能性極高,所以在摘下面具之前,諾亞認為他需要做一些補救措施。
當天夜晚,在用水鏡確認青年已經入睡之後,諾亞再次潛入到了這座宮殿。
這一次和之前幾次都不一樣,在表情冰冷的人形兵器手上,此時正拿著一個散發著淡淡光芒與神聖氣息的物件。
精靈族的聖物,永恆之花。
悄無聲息地把這朵花輕放在青年的枕邊,諾亞低垂眉眼注視了睡著的青年好一會,離開前再悄悄輕啄了下青年的唇瓣。
等青年醒來會看見這朵花……
但就在諾亞離開宮殿之後,在宮殿裡入睡的青年接收到了來自精靈族的夢境溝通。溝通與他人的夢境,這是精靈族祭司特有的能力。
自推斷出青年是為了精靈族的生命之樹而自願送上門去給機械生物抓走的這事以後,卡德林議會為此事進行過相關會議。
通過印記可以得知青年還未被處刑,議會就是否派出暗匿部隊前去營救進行了討論,以多數贊成而通過決議。
精靈族因為欠下的人情而堅定投了贊成票,而矮人、地精、巫妖、龍族則是因認為青年有營救價值而投票贊成。
凱爾諾城是機械生物的核心領地,正面交戰沒有任何勝算,但如果只是救一個人,派出議會精銳中的暗匿部隊或許就能夠成功。
「溝通夢境的時間有限,我長話短說,明天暗匿部隊的人會潛入凱爾諾城營救你,你要配合行動,機會只有一次,務必把握住。」再青年夢境裡出現的人是傑拉爾,這也是考慮到議會裡後者與對方接觸最多,能最快獲取信任。
顧淮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從微愣中回神,他即刻開口道:「等……」
顧淮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溝通就被切斷了。
到第二天,準備去見青年之前,諾亞先召出水鏡觀察青年宮殿裡的情況,主要是想看看青年喜不喜歡他送的花。
但此時出現在水鏡里,諾亞並沒有看見青年的身影,床邊是暫時被魔法束縛而無法行動的N型與舊型號機械生物。
而在青年原本睡著的床上,散發著淡淡光芒的永恆之花正孤零零地被擺置在那裡。
「?!」
一瞬間感受到足以覆蓋全城的恐怖魔力,王城中所有的人形機械此時都神情一凜。
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