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機械軍團從精靈族領地退兵之後,接下來的日子裡,聯合都城的各種族人明顯嗅到了點不太對勁的情況。
本來各族人是在警惕著機械軍團近日可能會再次進攻精靈族,但結果後者卻毫無動靜,就連一些小的衝突都沒有發生,平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針對這一異常狀況,卡德林議會派遣斥候前去調察,而得到的回報消息就讓議會的一眾高層領袖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曾經作為人類王城的凱爾諾城在人類滅絕以後被機械生物占據,而這些機械生物現在正在這座王城裡籌備人類的節日慶典——??
「也許只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幌子,這些機械生物極有可能正在醞釀什麼大動作。奧格城還是需要再加強防禦,作為抵禦機械軍團的壁壘,這座城市絕不能陷落。」矮人族的國王率先在會議上發話,他的觀點非常明確,無論如何不能減輕對機械生物的警惕。
「而且據斥候回報,一些原本分散於王城之外的機械生物現在也都陸續回到城裡去了,力量聚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巫妖一族的領袖冷靜分析著,他同樣不認為機械生物近日的反常是單純行為,後者一定是有什麼目的。
會議上的各族高層基本達成了一致的共識,趁著這異常的平靜期,他們該利用這個機會儘快休整軍隊,正好加強各族領地中的防禦設置。
與各種族還高度警惕著處處小心行事的狀態不同,在凱爾諾城中,占據這座王城的機械生物們確確實實就只是單純地在為慶典而做著準備,城中氣氛堪稱和諧。
短短几日,這座原本沒什麼生氣的人類王城就改換了個樣子,城中各處都被布置得極有節日氛圍,看起來既莊重又不缺乏歡樂氣息。
「嘟。」
一群N3型機器人搬運著新製作出節日裝飾,將之掛起在宮殿周圍。
王城中的機械生物這幾天都勤勤懇懇地工作著,為了讓這座城市更符合在滿月祭時該有的形象。
安排用來關押最後一名倖存人類的宮殿入口聚集的機械生物這些天變得越來越多,要不是宮殿門口實在擠不下了,整個王城的機械生物可能都會陸續跑到這邊來。
聚在這個地方的機械生物們倒也沒幹什麼,只是在完成自身的工作任務以後就蹲到這個地方來靜靜待著,時不時為了確定關押的青年沒有逃跑而往宮殿裡窺探幾眼。
看見一隻N2型號的機器人把青年載在肩上走出宮殿,聚集在宮殿門口的機械生物登時就閃爍了下眼睛上的藍光。
讓青年坐在自己肩上的這隻N2型機器人看走出宮殿門後看了周圍同伴一眼,隨即發出一記單調聲音。
「聽說王城已經全都布置好了,我可以到皇宮外邊看看嗎?」之前被規定的活動範圍是皇宮以內,所以顧淮有此詢問。
這個問題得由在場職位最高的機械生物回答,輔佐官艾爾神情平靜道:「在由我等隨行監視的前提下,這個微小請求可以滿足。」
輔佐官的這句話讓在場的人形機械極不明顯地變動了下神色,暗自點頭。防止俘虜逃跑,由他們隨行監視當然是必須的。
王城中的節日氣氛已然非常濃厚,就算說是隨行監視俘虜,從皇宮裡出來的這支由機械生物組成的隊伍卻怎麼看都更像是在簇擁著於隊伍中心的人類青年。
「很好看。」坐在一隻N2型機器人的肩上遊覽著各處街道,顧淮對王城的布置表示出明確的稱讚。
「嘟……嘟、嘟……」王城是由它們布置的,在周圍聽見青年聲音的機械生物發出一陣聲響,它們把視線直直放在青年身上。
「咳。」正當這時,塞奇裝著假咳了一聲,等青年把視線移過來,他面不改色道:「明天的滿月祭,雖然你是俘虜,但也同樣需要參加。因為這是重要慶典,規定王城裡的所有人都必須參與。」
不能直接說想讓青年參加他們準備的慶典,塞奇直接把規定給搬了出來,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說辭。
顧淮點了點頭,然後忽然問了一句:「那諾亞也會參加慶典?」
「這……」沒去思考青年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塞奇扭頭往皇宮位置最高、最為標誌性的建築望去一眼,勉強解釋道:「指揮官的行動不受條規約束。」
不能確定這個問題,塞奇在心底暗自思索著,或許他之後該派人去請自家指揮官參加慶典……
可是以塞奇對自家指揮官的了解,對方是不喜歡熱鬧喧譁的場合的,這種『熱鬧』包括在戰場上。在敵人發出聲音以前,通常就會被他們指揮官乾脆利落地斬首,用那把黑色的冰冷長刃。
不過這個滿月祭在一開始是由自家指揮官提出來的,想到這一點,塞奇又不由得陷入些許糾結。
再一個晝夜過去,慶典就正式開始了,為了這一天,機械生物們還特別製作出了煙火裝置,等到夜晚來臨時增加節日氣氛。
滿月祭中,白日是進行禱告祈福的時間,而夜晚才是眾人一起慶祝玩樂的時間。
一入夜,凱爾諾城的上空就綻開絢爛的焰火,雖然這幕場景看起來甚是美好,卻把艾伊澤亞大陸的其他種族給嚇得不輕,滿以為這是不是機械軍團對他們發出的進攻信號。
讓各種族提心弔膽了一整晚,凱爾諾城中的機械生物們今天把自己裝扮成了和平時不一樣的模樣,滿月祭的夜晚在習俗上是會進行一場大型的化裝舞會,因而王城中的機械生物都學習著給自己身上掛上點特別的裝飾。
「嘟。」往自己頭上戴了個花環,這隻R-03機器人向眼前青年偏了下頭,發出一個單音。
「嗯,好看。」顧淮帶著笑意說道,他自己倒沒怎麼變裝,不過穿上了一般是神殿祭司才穿的白色長袍,暗金色的紋線於長袍上繡出了幾處繁複莊重的圖案。
舞會,顧名思義當然是要跳舞。
瞧見焰火的其他各族現在都還心慌慌著,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座王城裡的機械生物竟然會聚在一塊跳起舞來了。且舞姿大多都磕磕碰碰的,堪稱大型車禍現場。
王城中唯一能算是生命體的人類青年此時在一旁落單著,倒不是因為沒有機械生物想與青年跳舞,而是這些機械生物都在按捺等待著合適時機。
「指揮官怎麼說?」塞奇派了手下去請自家的指揮官,現看見手下回來,他就詢問對方結果。
然而下屬給出的回應有點出乎塞奇的預料,匆忙趕回來的這名人形機械低下頭道:「指揮官不在占星台上,屬下四處尋找也沒有見到。」
塞奇先是微頓了下動作,而後點點頭,「嗯,知道了。」
看來自家指揮官是真的不喜歡這熱鬧場面,都直接一聲不響地離開占星台了,
對方不喜歡,那他們當然不能強求……剛想著這事,塞奇一抬眼,心口就被整個堵住了。
這誰啊這!竟然搶了他的位置——!!
事實上不止是塞奇有這個想法,在場所有的機械生物此時都目光灼灼地盯望著那道靠近到青年身邊的漆黑身影,就差沒把對方身上盯出個洞來。
本來在場的機械生物都在心裡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準備一等到個不顯突兀的機會就去向青年邀舞,可結果這道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漆黑身影就搶在它們之前捷足先登了。
可就算一口氣堵著,這些機械生物表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只得繼續維持著平靜模樣。
靠近到青年面前的這道漆黑身影是穿著一件黑色斗篷,兜帽戴在頭上為其面部投下一片陰影,而對方臉上還戴著一張擋住全臉的白色面具。
從自身感覺以及自家系統的提示中確認了來人的身份,顧淮低頭看了看對方向自己伸過來的手,他沒有直接接下邀請,而是向這穿著黑色斗篷的身影靠近了一步,刻意開口問道:「你想和我跳舞?」
由於被青年的主動靠近,這穿著黑色斗篷又戴著純白面具的不明機械造物就像是微僵了下身體,但在這之後,這道漆黑身影還是默聲著點了點頭。
「嗯……好吧。」顧淮先狀似思考了會,然後才搭上前邊的漆黑身影向他一直伸著的手。
雖然人形態的機械生物擁有著模擬生成的體溫,但和人類相比,人形機械的體溫會相對低涼些許,顧淮現在的感受就是如此。
是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與青年有肢體接觸,向青年邀舞的漆黑身影此時行動稍微有些遲緩。
倒不是不會跳舞,自身龐大的資料庫及完美的進化與學習能力能讓對方輕易掌握任何技能,只是因為對象是青年,所以這道漆黑冰冷的身影才笨拙得各方面都顯得像個初學者。
「你應該再摟緊一些。」顧淮指了指對方攬在他腰上的手,聲音平靜地糾正道。
「……」被青年指正錯誤的黑色身影頓了頓動作,過一秒,這道漆黑身影再聽話地點點頭,照著青年所說的把自己攬在青年腰上的手收緊了些。
在磕磕絆絆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才跳完一支舞,舞步停下後,這道漆黑身影並沒有就此離開青年身邊,而是站定在了原地。
對方還在,其他想向青年邀舞的機械生物就不那麼方便行動了。
「聽說王城裡有個願望井,但我不知道它在哪裡,你可以帶我過去嗎?」計劃著去一個僻靜些的地方,顧淮開口詢問在他眼前的漆黑身影。
按照習俗,王城裡的人們在滿月祭的時候都會向這口井投下一枚銀幣許願,所謂願望井即是寄託人們心愿的地方。
聽見青年的聲音,穿著黑色斗篷的機械造物仍然沒有出聲,他無聲點下頭,然後走在前邊給青年領路。
「你不會……或者不能說話?」顧淮跟在對方身後,路上忽然問了這個問題。
「……」走在前邊的黑色身影微頓腳步,過了良久,一道低沉而質感冷淡的聲音自對方的面具下發出,「會。」
願望井與剛才的地點離得並不算遠,不過站到井前,顧淮倒是有點犯了難。有件事不得不提,他在這個位面世界,目前還是身無分文的人啊,窮到連一枚銀幣都沒有的那種。
但似乎早就知道青年的難處,在青年旁邊的黑色身影此時一聲不吭地給青年遞去一袋子錢幣,等青年把錢袋收下以後,他就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青年往願望井裡丟去一枚又一枚的魔晶幣。
等青年把袋子裡的錢幣都扔完了,這道黑色身影就又一聲不吭再拿出另一袋。
一枚魔晶幣就能抵上一萬枚金幣,等於一百萬枚銀幣,但看著被青年一枚枚丟進井水裡的魔晶幣,對方卻似乎絲毫不為所動。
故意把兩袋錢幣都扔完了,等旁邊的黑色身影再準備拿出第三袋的時候,顧淮開口道:「是我想要多少你都肯給嗎?」
此時對之前幾個問題的遲疑,斗篷下的人形機械對這個問題回應得很是乾脆,對方用低沉冷淡的聲音低低嗯了一聲。
「許夠了,不許了。」聽見應聲,顧淮拍拍手結束許願,然後轉過身面對著旁邊的黑色身影,倏忽話鋒一轉道:「在滿月祭上向人邀請跳第一支舞是跟對方表示喜歡,而接受邀舞就是接受對方心意的意思。」
話都是亂編的,不過顧淮的正經語氣讓這些話顯得仿佛有理有據,也成功讓在他面前的黑色身影微僵住了身體。
資料庫里沒有這樣的資料記載——
正確邏輯是這樣,但把自身掩藏與斗篷下的人形機械並沒能把握住這一正確邏輯,因為在他想要確認這個想法的時候,在他眼前的黑髮青年靠近過來親了一下他的面具。
這一下,是讓這些天來一直克制自我的人形兵器愈漸背離了他的初始程序。
「我們跳過舞了。」出聲提醒著對方這件事,顧淮和對方自面具下唯一露出來的那雙淡金色瞳眸對視著。
不能摘下面具,但是又不應該不摘下面具,在青年面前的黑色身影猶豫良久,他伸手去捂住了青年的眼睛。
面具被其主人往上推起一些,露出面具底下薄抿好看的唇瓣,再遲疑一小會,這張純白面具的主人在青年頰邊落了一個極輕的吻。
「現在還不能給我看你的樣子是嗎。」顧淮表示瞭然地點點頭,倒也沒有一定要讓對方摘下面具,只在對方放下捂在他眼睛上的手之後要求道:「我其實是被關在皇宮裡的俘虜,你明天要來找我,指不定哪天我會被斬首處決,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這段話當然也是刻意說的,並且看起來十分見效,在青年面前的黑色身影很快就點下了頭。
雖然沒有打擾,但遠遠跟著的機械生物並不少,等祭典徹底結束,顧淮也就得回到皇宮裡去了。慶典上活動了一整天也有點累,泡完一個熱水澡之後,顧淮就在宮殿裡一群機械生物的注視下躺到床上迅速入眠。
機械造物並沒有睡眠這個概念,只要有能源,它們都是晝夜不歇的。
空無一人了許久的占星台上現在回歸了一道身影,與只有霜冷月光映襯的深夜相比,這道身影仿佛更加冰冷靜寂許多。
這一晚沒有潛入占星台斜對面的那座宮殿,在這占星台上的人形兵器微垂著其不帶情緒的淡金瞳眸,他低頭端詳凝視著自己手上拿著的物件。
一張白色面具。
諾亞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這張面具上有特殊意義的一處位置,是不久前被青年親吻過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