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今年朝廷的春闈不同,揚州鎮的公務員考試從一開始報名就顯得不順利。
這半年以來,由於馬士英等人將東林和所謂的東南君子們得罪了個遍,頭上早就被人刻上了「白臉奸臣」四個大字。讀書人們掌握著輿論,要毀壞一個人的名聲駕輕就熟。在坊間流言中,馬瑤草已經變成《楊家將》中迫害忠良的潘仁美了。
作為馬黨最可依靠的武力,孫元的名譽更是敗壞到無以復加。將他比擬做生吃小兒的麻叔謀還輕的,現在,孫元更是化身為每夜必御十女的色中餓虎。傳說,此人平日最喜逛街,一旦看到稍微過得去的女子,就直接下手搶。府中更是養有佳麗三百,一個月下來不重樣。
這麼一個混帳東西如今反相已露,竟然自己開科舉,自然要受到所有忠貞正直之士的抵制。
據說,揚州鎮這次所謂的公務員考試最後去報名的也不過一百來士林敗類。
堂堂一場大考,報名人數如此悽慘,叫人一想起來就覺得痛快。
是啊,別說堂堂一鎮的大考。在太平年月,即便是偏遠省份如甘肅、寧夏之類的地方,一個還算過得去的上縣,在儒學念書的,多年年儒學害羞了去坐館的,充幕府吃大戶的秀才,怎麼著也有二三百人。揚州鎮這次考試只要有秀才以上功名的讀書人都可以參考,竟然不過區區百餘人,丟人可謂是丟到家了。
其實,揚州鎮這次大考,孫元還是很有誠意的,監考官黃佑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四出活動,召集各地讀書人會談,勸解。
且,在正式考試前十天,揚州鎮治下各州縣衙門的正印官還給考生們舉辦了盛大的「躍龍門」議事,為考生批紅掛彩送行。考慮到這次抹下臉不要來揚州鎮考取官職的生員都是實在是窮得沒個著落的窮書生,有的人甚至連來參考的路費都拿不出來。因此,監試官黃佑特批了一筆錢,只要來考,每個考生都可以到躍龍門這一天領到十元錢路費。、
翻過年之後,揚州鎮已經正式廢兩改元。十元錢,就算融成銀錠也有七兩。而且,鷹洋在市面上信用極好,不但本身有七成的含銀量,揚州鎮還用水師每年的收入作為擔保,真論起購買力,一元錢甚至還高過一兩銀子。所以,也沒有人傻得要將鷹洋融成銀錠。
不但如此,市面上甚至還出現了一批假鷹洋。當然,寧鄉軍也不客氣,打擊偽幣力度極大。而且,鷹洋上有複雜的花邊,非常容易辨認。而且,其中打銀含量因為是標準的七成,用嘴使勁一吹,湊到耳邊就能聽到明顯的顫音。這個工藝,卻不是一般人能夠達到的。
為了防止有人故意將錢挫小取銀,揚州鎮故意給鷹洋做了一個花邊,。
幾重手段之下,鷹洋從以前純粹地在商賈間流通,到如今逐步被普通市民所接受,成為一種主流貨幣。
一想起那十元錢,周仲英就心中滴血。從西亭出發到南通的路上,走不了幾里地,他就開始唉聲嘆氣,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個耳朵:死要面子活受罪啊!如果真將這張臉摘下來揣進懷裡,靠著這十元錢,我怎麼著也能買一頭大叫驢,悠哉游哉地去南通趕考,又何至於像如今這般走得兩腳起泡?
買了驢子代步之後,進了南通自可找一家乾淨的客棧歇氣。如果還剩些,說不頂還能去青樓風花雪月一場。
……
一想到這裡,一想起連祈年新娶才小妾,周仲英心中一片火熱:有錢真好啊,有錢什麼事情做不了。如果咱們也有連祈年那樣的風光,怎麼這也得娶一房小……可是,家中的母老虎會同意嗎?
渾家高氏那張長滿橫肉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叫周仲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看來,這娶小的事情還是不想了。
可是,如果我這次中了式,被選為那啥子公務員,一個月最差也有十幾兩銀子的俸祿,又是正經八百的朝廷在籍官員,是大人了。讀書人嘛,不就是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如果因為懼內而不娶小,還不被官場上的人笑死?
這,真是一個難題啊!
「娘的,老子窩囊了一輩子,如今將來發達,不搞幾個女人,也枉來這世上一遭,管不了那麼多了!」周仲英狠狠地捏緊了拳頭,下了這個決心。
就這樣,周仲英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卻不想,自己首先應該考中,這才談得上其他。
沒錯,他今天出門,就是為去通州參加揚州鎮公務員的考試的。
這場考試定於後天黎明卯時正式進行,因為西亭離南通也沒幾步路,所以,他一直等到今日才正式起程。
只不過,同別人大張旗鼓被縣尊送上路不同,周仲英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不但沒有對任何人講,甚至連渾家也沒說。原因無他----丟不起這個人。
畢竟,他自認為自己在西亭士林圈子中還是有點名聲的,怎麼著也算是一個君子。明明平日間大罵孫元是活曹操,可一聽到可以做官,就巴巴兒地跑過去參考,傳了出去,自己以後還如何見人?
當然,如果考中了,也就罷。反正老子大老爺當得逍遙,每月那麼多俸祿叮噹響起揣進懷中,得了好處,也不怕別人臧否。怕怕就,擔負了這個壞名聲,卻沒有考中,那就麻煩了。
所以,等到今日一大早,渾家去工場做工之後,周仲英這才撬開了老婆的箱子,胡亂地卷了幾錢銀子和老婆陪嫁的兩把釵子,再帶了文房四寶和兩本書,挎了考籃,就一路急行,朝南通趕去。
等出了西亭,他突然有些怕了。這次如果中不了,等回了家,還不被渾家給打殺了……實際上,到了這時自己已經沒退路了。
在路上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到了南通城裡,還好趕到天黑城門關閉前。否則,今日還真要露宿荒野被野狗給叼了去。
進了城後,周仲英先去尋了一間乾淨的旅社,一問,竟然要三錢銀子的房錢。這對此刻的他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自己身上的錢,再加上老婆的釵子,也不過對付一個晚上,明日又該怎麼辦?
於是,他就換了一家客棧,一問,還是這個數,且已經客滿。一問店家怎麼如許之貴,小兒回答說,相公大約是來參考的吧,不瞞你說,這幾日滿城都是讀書相公,想來揚州鎮博取一個前程,早就將客房給占了。本來,平日間這裡只需一錢銀子的房飯錢,不過,這幾日嘛,少了三錢,談都別談。而且,本店還餘一間房相公你也別討價還價了,再遲就沒有了。
聽到這話,又伸出頭朝裡面看了看,果然滿座都是青衿。看他們身上的讕衫,霍然都是有秀才功名的。
周仲英吃驚的同時,心中又叫了一聲:苦也,原本以為沒有幾個考生,卻不想來了如許之多,看來,場考試並不是那麼容易能中的。
自己興沖沖地過來,卻不想是如此結局,直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心中暗罵:這些混帳東西們,平日間一個個道貌岸然,罵起孫元來一個比一個聲音大。可見到有做官的機會,卻如見了血的蒼蠅都撲上來了。
這一磨蹭,又有兩個秀才過來,將最後一間客房給占了。
也見著天已經漸漸暗下去,通州乃是揚州鎮的治所,每夜都要宵禁的,管理得也嚴。若是到天黑還找不到房,肯定會被寧鄉軍拿住丟進大牢。到那個時候,真真是萬事俱休了。
周仲英這才慌了神,急忙跑回先前那間客棧,給了錢,住下。
因為怕在城中遇到熟人,被人恥笑,周仲英第二日在客棧的房間裡躲了一日,將兩本時文集讀得滾瓜爛熟。
到了二月九號這天寅時三刻,揚州鎮弘光元年的公務員考試正式開始。
南通貢院的箭樓上,隨著揚州鎮副總兵監試官黃佑的令箭落地,十多門沒有裝填炮彈的拿破崙四磅青銅炮同時響起,明亮的炮聲在還沒有亮開的天空中迴蕩,直震得貢院前懸掛的那一排紅燈籠瑟瑟顫抖。
周仲英也是磨蹭到這個時候才來到貢院前的小廣場上,一到地頭,禁不住目瞪口呆,實在太多人了,整個廣場全是黑壓壓涌動的人頭,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次揚州鎮不過選用一百多生員,竟然來了這麼多,這都十中選一了。
自家的事自家最清楚,其實他周仲英的學問文章在揚州府根本就派不上好,又憑什麼跟這麼多精英們競爭。/
難不成今次要白跑一趟?
可我周仲英已經沒有退路了!
周仲英心中一涼,無語問蒼天:「說好的抵制這場考試的,怎麼都來了,斯文敗類,斯文敗類!」
……
此一直繃緊著臉站在城樓上的主考官瞿式耜看著下面躥動的人頭,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還好來了這麼多考生,若只有一兩百阿貓阿狗,自己的一世英名還真要毀於一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