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緩慢的閃擊

  「烏拉,烏拉,烏拉!」

  如同滾過天上的悶雷,震到人骨子裡去。

  朱玄水已經徹底痴住了:「不對,不對,這不是我大明朝的軍隊,不是,絕對不是!」

  先前賊軍亂箭攢射的時候,看到寧鄉軍不躲不藏,朱汀雖然深恨孫元這個小賊,可他手下的畢竟是大明的士卒,還是忍不住捏緊了拳頭,驚叫:「他們怎麼不躲,怎麼不躲?」

  聽到父親的喃喃自語,朱汀:「怎麼不是?」

  朱玄水:「太強了,太強了,這樣的軍紀,即便是當年戚繼光也不過如此!」

  說完,他猛地俯下身去,抓了一把積雪在臉上擦了擦,整理了一下衣冠,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地躍上戰馬:「前進!」

  朱汀大驚,一把拉住朱玄水韁繩:「爹爹,你這是要去哪裡?」

  朱玄水一臉森然:「按制,我大明用兵,軍帳之中須有監軍。本官身為錦衣衛南京千戶所副千戶,有監視寧鄉軍的責任!」

  朱汀吃驚地張大嘴:「爹爹這是要隨軍出征?」

  一呆之下,手卻鬆了,朱玄水一揮鞭子。戰馬憤怒地叫了一聲,朝山坡下衝去,捲起滾滾雪浪。

  「爹爹,爹爹,你的身子!」朱汀大驚,一提氣,飛快地朝前跑去,急得臉色都變了。

  「我雖然是錦衣衛,卻也是大明的軍人。」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千戶,爹爹用得著給他們做監軍嗎?」朱汀雖然腿長,又常年練習武藝身子甚是不錯,卻如何追得上戰馬,只幾步就落到了後面。

  明朝自來有大小相制,互相制衡的傳統。比如中央六部,除了官員之外還設有坐堂太監和錦衣衛,部院主官在處置政務之後的簽批,得先給座堂太監和錦衣衛審,這兩個部門點頭之後,才能實施。

  崇禎繼位之後,廢除東廠,太監的權力受到極大的限制,這一制度算是已經徹底廢棄。

  不過,個大軍鎮已經掌握著明朝的軍權,皇帝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因此,軍中依舊保持舊制,除了設置一個太監作為監軍之外,還派駐有錦衣衛監視。

  不過,寧鄉千戶所實在太小,根本就沒有這個政治待遇。別說孫元,就算上頭的大河衛,也是沒有監軍的。

  朱玄水聽到女兒的話,卻是一笑,也不回答,反加快了馬力:千戶所,一個小小的千戶所能養得起一千家丁嗎?對,以寧鄉軍士兵所顯示出來的紀律和服從,已經比當世其他軍隊的所謂的精銳家丁強上一大截。一千家丁,這是什麼概念?只怕,已經是九邊重鎮總兵官才養得出來。

  這個孫元,竟然練出如此強軍,當真叫人敬畏啊!

  朱玄水心中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一仗,或許會贏,而且贏得酣暢淋漓。我朱玄水這些年來,日思夜想,想得就是獲取功勳,將失去的富貴拿回來。這,不就是我等待多年的機會嗎,我如何能夠錯過?

  強烈的欲望從心底升起來,再也遏制不住。

  背後,是朱汀驚慌的叫聲:「爹爹,爹爹,不要!」

  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朱玄水提起一把繡春刀朝後扔去:「汀兒,接著刀,自己保重!」

  風呼呼地在面龐上刮過,心蓬蓬地跳,身上已經出了一層汗水,卻再也感覺不到冷了。

  寧鄉軍走得本就緩慢,一轉眼,朱玄水就衝到隊伍的最前頭,來到孫元身邊,暴喝:「孫千戶!」

  孫元也不停,依舊如閒庭漫步一樣朝前走著,甚至沒有回頭看朱玄水一眼:「朱副千戶,你怎麼還沒走?」

  朱玄水響亮地笑起來:「你是朝廷的軍官,我也是朝廷的軍官,咱們可都有剿賊的職責。從現在開始,你這支軍隊好象還沒有監軍吧,從現在開始,就是我了。願與諸位袍澤,生死與共。」

  孫元大感意外,終於回過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雖然心中有一種隱約的不安,可現在卻不是趕他走的時候,再說,這一仗最後是生是死,誰知道呢?

  此人干冒奇險,竟然要同寧鄉軍並肩作戰,光這份膽氣,也足以叫人敬佩。

  孫元也不想多說廢話,只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軍隊還在一聲接一聲地吶喊:「烏拉,烏拉,烏拉!」

  朱玄水見孫元點頭,心中一陣狂喜,跳下馬來,朝馬屁股上一拍。

  那匹戰馬長嘶一聲,調頭朝後面跑去,在隊伍的後面,汀兒還在不住叫著,可聲音卻被滾雷一樣的吶喊聲掩蓋了。

  抽住繡春刀,朱玄水跑到孫元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大步朝前走去:「孫千戶今日在清流關伏襲賊軍,當用雷霆閃電一擊,緣何如此緩慢。若賊軍有了防備,我軍危矣!」

  孫元:「我也想閃電一擊,如果我有一千騎兵,當然可以。不同的兵種,自有不同的戰法,豈能拘泥兵法不知變通?」

  說話間,寧鄉軍已經進入了敵人先出營的那幾百弓箭手的射程。

  當然,敵人也進入了火槍的射程之內。

  明朝時的軍隊爛得可以,弓箭質量也非常低劣,射程極差。那一群農民軍早已經被這一聲接一聲的「烏拉」驚破了膽子。

  見寧鄉軍緩慢地推進到面前,早就被驚得白了臉。

  朱玄衣從這邊看過去,就看到那全賊軍已經亂成了一團,一個個大張著步弓,不斷將箭紛亂地射來。

  朱玄衣早年進北衙的時候,跑過遼東和蒙古做細作,生生死死也經歷過幾次。可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又回到戰場,看到在天上橫飛的羽箭,依舊有些頭皮發麻,心跳得遏制不住。

  如雨點般的羽箭中,朱玄衣身邊有一個士兵胸口中了一箭,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可說來也怪,這軍士卻沒有發出一聲慘叫,而是緊緊地咬著牙關。

  至於其他火槍手,好象對同伴的負傷視若無物,依舊不緊不滿地朝前走著。

  然後,又是一人中箭倒地,他捂著脖子坐了下去。大約是被射中了頸動脈,鮮血如泉水一樣標出來,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下去。

  其他士兵依舊不管不問,繼續向前。

  再然後,又是一人倒下,接著,又是一人。

  「烏拉」聲已經停下,沒有一個人說話,只孫元身邊那個鼓手在有節奏地敲著掛在腰上的小鼓。

  氣氛沉悶得讓人像是要窒息了。

  朱玄衣面上的冷汗滲了出來,也不知道是畏懼還是震驚。

  心中有個聲音在大喊:「怎麼能夠這樣,怎麼能夠這樣,仗不是這麼打的啊!」

  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孫元大喝一聲:「第一排,舉槍,瞄準!」

  走在最前面的那排大約三百個士兵同時停了下來,舉起槍。

  「開火!」

  隨著孫元這一聲喊,「砰」一聲,一排白色的煙霧在陣前瀰漫開來。

  「第二排向前,瞄準,開火!」

  「砰」又是一排白色的硝煙。

  後面有無數軍官在整齊地下令:「擊鐵半發射。」

  「擊鐵半發射!」

  「取出紙包彈,咬破尾部,倒入引藥池。」

  「取出紙包彈,咬破尾部,倒入引藥池。」

  軍官們每喊一聲,士兵們就同時整齊地重複一遍。

  不過三輪齊射,對面的幾百弓箭手就倒了一地,熱血在白色的雪地里熱騰騰地流淌。

  「前進,前進!」

  孫元大聲吶喊。

  剛射完子彈的寧鄉軍收起火槍,又開始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去。

  弓手是一支軍隊中裝備最差,戰鬥力最弱的,被寧鄉軍的火槍一轟,又見敵人已經撲到面前,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黑洞洞的強口和敵人那一張張毫無表情的臉,頓時懼了。

  「轟」一聲,所有的弓手都扔掉手中的弓箭,調頭亂糟糟地朝營中跑去。

  這個時候,裡面正好有一支闖軍聞訊趕來,兩相撞在一起,人嘶馬叫,頓時亂成一團。

  「第一排,舉槍,瞄準,開火!」

  「開火!」

  「開火!」

  「開火!」

  彈丸橫飛,滿天滿地都被乳白色的硝煙籠罩,整個寧鄉軍,就如同騰著雲駕著霧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妖魔,整齊而有序地收割著人命。

  孫元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他雖然竭力做出一副平靜麻木的樣子,但心中卻升起了萬丈波瀾。

  心還在跳,口中又干又澀滿是青銅的味道。

  好幾次,敵人的箭從自己身邊划過,發出尖銳的呼嘯;好幾次,只差一絲,自己就會倒在雪地上永遠地閉上眼睛。

  可將為一軍之魄,自己若是懼了,這支不過一千一百人的軍隊立即就會被三萬闖軍淹沒,到那時候,自己這一年來的辛苦,這一年來的執著,穿越之後的夢想也將化為烏有。

  但火槍兵投入實戰中的傷亡率是極高的,尤其是軍官。據孫元以前所看過的資料上所說,同時代的歐洲戰場,別說低級軍官,就算是統帥級的,在火槍兵對射的戰場上,也不能夠保證你自己的安全。

  火槍戰術講究的是排隊槍斃,不能躲閃,軍官必須走在最前頭。

  這次,我孫元會平安嗎?

  「我不能怕,不能怕,老天爺是眷顧我的,我不會死!」

  眼前一個接一個敵人被射倒在地,號叫著,掙扎著,面容絕望著,生命在這戰場上是如此的脆弱,你說不準下一刻會不會死。

  突然襲擊,又是火槍齊射,眼前的闖軍本就是烏合之眾,在這整齊而暴烈的打擊下,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擊了。

  小鼙鼓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敲著,隊伍依舊平靜向前。

  但地上已經漫了一層粘稠厚實的人血,走在上面,啪嗒著響。

  這是一次緩慢的閃擊。

  「敗了,敗了!」已經被嚇破了膽的闖軍同時轉身大喊著向後逃。從孫元這裡看過去,混亂如同瘟疫瀰漫開來。

  帳篷掀翻在地,熱騰騰的飯菜潑在地上,篝火點燃了草料,「轟隆,轟隆,轟隆」好象有火藥被點燃了,火光在蔓延。戰馬、牲口長聲嘶叫,在人群中奔突,不斷將亂兵踩死在地。

  「勝了!」一直跟在孫元身邊的朱玄衣已經被徹底震撼了:這仗怎麼打得這麼輕鬆,火槍兵不是軍隊中最沒有用的兵種嗎?這個孫元,究竟給寧鄉軍施了什麼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