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早點回來！學校要是發什麼東西記得拿回家啊，不然就讓別人拿去了。」

  王翠花早上起床後就一直對著陳馳嘮嘮叨叨，昨晚上陳馳8點多在西城飯莊吃完回家，又帶回來兩個醬肘子。這三天兩頭的，陳馳又是往家拿錢，又是往家裡拿吃的，還被學校獎勵了一雙新的運動鞋，這就搞得王翠花真以為現在讀書就是撿錢。

  陳馳一天出門不帶點什麼回來，她就有種虧本的感覺。

  「知道了！知道了！」陳馳被嘮叨得滿臉煩躁，沒好氣地敷衍了兩聲。

  馳哥這會兒正感覺身體很不舒服。昨晚上吃得太多，他早上起來，又鬧了一回肚子。雖然情況比上次稍微好點，身體似乎是有點習慣這種胡吃海塞了，不過該難受也照樣難受。

  再加上今天的早飯——原本他每天早上喝兩大碗稀飯都覺得不夠，可今天愣是第二碗喝到一半就覺得肚子發脹，所以剩下的那半碗，完全是他靠毅力灌下去的。

  然後吃完後，不算意外的，肚子就更難受了……

  「呼呼……」

  他喘了喘氣，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表面上又裝著跟沒事兒似的，走到前屋，從飯桌上拿過了李長征昨天扔下的那個礦泉水瓶。

  瓶子裡的水，已經被王翠花當補品喝光了。陳馳拿著空瓶子走到後屋門外的水龍頭前，嘩啦啦地把瓶子裡里外外好一通洗，洗乾淨後，又走進廚房，拿起外殼髒兮兮的熱水瓶，把裡頭已經沒多少溫度的溫白開，往新的空瓶子裡灌得滿滿當當。

  王翠花站在邊上看著，又嘀嘀咕咕地抱怨：「你幹嘛不直接在外面灌水啊，我聽你外面自來水開了半天，你這不是把水都浪費了嗎？喝水還要喝白開水，燒水還要燒柴，現在山裡也不讓人上去了，這幾天的柴火我都是在山腳下撿的，大清早起來從別人手裡搶過來的！」

  「喝自來水肚子會痛的，老王說了，要喝白開水個子才能長高，長高了打球才能贏，你懂個屁啊，一點長遠眼光都沒有。」陳馳背對著王翠花，大功率火力輸出。

  王翠花撇撇嘴，這回卻不反駁了。

  打球可以掙錢這件事，陳馳已經用4500塊的獎學金實際驗證過。

  王翠花甚至心裡已經有了計較——這筆錢拿來給陳馳交學費，一年學雜費300塊，小學六年就是1800塊，去掉今年已經繳的，好吧，其實也並沒有繳錢，但反正剩下來5年，1500塊就夠用。餘下的3000塊，想必讀完初中也是綽綽有餘。所以這3000塊，她打算一分為二，一半給陳馳當初中的學費，另一半就送去給陳飛。畢竟當奶奶的，一碗水要端平啊。

  至於更往後的高中費用，王翠花就不去細想了。

  畢竟那是將近十年後的事情。

  她還能不能活到那一天，自己都不確定呢。

  陳馳絲毫不知道王翠花已經把他的轉會費分批做了支出預算。

  見她難得這麼聽勸地閉了嘴，陳馳也沒有和她多話。拿著灌得滿滿的礦泉水瓶，他把蓋子反覆擰緊，然後走到前屋，把瓶子放進了書包。書包里塞滿了昨天從學校帶回來的所有課本和作業本，陳馳把書包往肩上一背，還真覺得微微有那麼點沉。

  「我走了啊。」

  拿起很隨意地擱在牆邊的法杖，陳馳跟王翠花說了聲。

  王翠花跟著他走出家門，一邊問道：「中午回來吃嗎？」

  「不知道。」

  陳馳不確定地回答，「應該回來的吧，校長也不會天天請人去酒店吃飯的。」

  王翠花想了想，說道：「那我中午就等你回來再做飯，你要是回來晚，就把昨晚上剩下的那幾個饅頭吃了，菜我就不做了。」

  「嗯。」陳馳淡淡應了聲，就頭也不回地，沿著村裡的水泥路，朝著村外頭走去。

  此時七點出頭，村里煙霧蒙蒙的，有點潮氣，空氣中還帶著柴火的煙味。

  村口上風處的那幾十戶人家，也都是劈柴做飯。

  用李長征的話說，就是英雄村的生態環境，還是很天然的。

  王翠花站在原地看了半天，直到陳馳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才轉身回屋。不一會兒，黃泥老房的後屋，就傳出幾聲嗷嗷嗷的怪叫，還有王翠花罵罵咧咧的呵斥聲。

  ……

  青蓮鄉中心小學距離陳馳家走路大概40分鐘的路程。陳馳緊趕慢趕，半個多小時後來到學校門前時，天色已經亮透，太陽也出來了。

  因為沒穿校服，他還被門口值日的小屁孩攔了一下，不過好在有人認出他來，高呼一聲：「我知道他！就是他把教育局局長給打了！」

  陳馳拿全鄉冠軍的事，是半個字都沒人提。

  但狠揍方雲歡的英雄事跡，現在真尼瑪是街頭巷尾，老少皆知了……

  於是在簡單地解釋過自己是今天剛轉校過來後，陳馳就被放行通過了。

  幾個小學四年級的值日生，就像看超人一樣，目光崇敬地目送陳馳的背影遠去。有幾個周末沒能親眼在現場見識陳大俠蓋世神功的小孩，還不住地遺憾道：「啊，早知道我上個星期六就過來了，他打得很厲害？」

  「何止啊，局長都差點被打死了，警察都來了！」

  小屁孩裝社會，一臉我很懂的得意模樣。

  而與此同時，相隔幾里之外，「法球魔童大戰縣教育局領導」事件的另外一位當事人，也正眉頭緊皺，滿臉嫌棄地來到青蓮鄉三小的校門前。

  方雲歡一臉便秘似的不爽，走進校門。

  剛進門，就先被今天輪班值日的李巧玲攔住，「你好，家長先去傳達室登記？」

  「我是家長？我是家長！你踏馬睜開眼看看清楚！我像孩子家長嗎？」方雲歡大清早的不當人，來新單位報到的第一天，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擾亂學校秩序，順便兼破壞同事關係。

  李巧玲人都被喊傻了，不禁疑惑道：「那你是……」

  「我是來上班的！」方雲歡傲然地把脖子一伸，下巴一抬，用她150出頭的身高，蔑視高她半頭的李巧玲道，「我是縣教育局派下來的，你們校長辦公室在哪兒？」

  李巧玲這才反應過來，忙擠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說道：「哦，您是新來的方主任吧？這邊，這邊，我帶您過去。我是學校辦公室的副主任，我姓李，以後您就是我的領導了。」

  「嗯……」方雲歡鼻子發聲，見李巧玲主動示好，卻反倒越發不拿李巧玲當回事。

  李巧玲見狀笑容一僵，故意落後半步，眉頭微微一皺。心說這個新來的主任，怎麼這麼張狂跋扈沒教養。再怎麼從縣教育局下來，也不至於拿鼻孔看人吧？

  再說你頂天了也就是縣裡來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架勢，是手眼通著天呢！

  「這邊，四樓。」

  李巧玲飛快消化了一下負面情緒，領著方雲歡往樓上去。

  兩個人來到四樓，辦公室的房門大開著。

  今天第一天新官上任的新任汪校長，正在屋裡收拾衛生，忙得滿頭大汗。

  李巧玲把方雲歡帶到門前。

  方雲歡招呼都不打就走進去，先環視辦公室一圈，臉上繼續嫌棄，仿佛她以前那個更小的幾個人合用的辦公室，要比這裡好很多似的，不屑地說道：「汪童生，這就是我的辦公室啊？」

  「啊？」汪校長一愣，很震驚地反問，「什麼你的辦公室？」

  方雲歡更震驚，「你不是在給我收拾辦公室嗎？不是給我準備，你大早上的忙活什麼啊？」

  我忙活什麼？

  老子忙著給你準備棺材行不行？

  汪校長被氣笑了，說道：「我收拾我自己的辦公室，還要跟你說一聲嗎？你的辦公室在樓下，和李老師一起，你先下去吧，有什麼問題去找倪校長？」

  「什麼倪校長？」方雲歡向來眼高於頂，剛剛能喊出汪校長的名字，她就覺得自己已經足夠給對方面子了，至於更下面中層，也配讓她方副主任記住？

  「唉，你這人……」汪校長對方雲歡的作風，也是長期心知肚明。

  他嘆了口氣，也不想大早上的，被這潑婦壞了心情，直接對李巧玲道，「李老師，你先帶方主任去和倪校長見個面吧，辦公室的事情，昨天小孫都交給倪校長了，方主任你抓緊交接一下工作，有什麼問題的，我們晚點再說，你先熟悉熟悉新環境。」

  這話明明也說得夠溫和夠收斂了，可方雲歡卻又犯了病。她不依不饒，非要指著辦公室鬧，「我幹嘛要下去跟別人用一間辦公室啊！我是縣裡派下來的，縣裡派下來的你懂不懂？我跟你本來應該是同級！汪童生，你是不是以為我被人害了，現在下來了，你就能騎在我脖子上拉屎了？我告訴你，你做夢！我方雲歡可不是好欺負的！」

  「不是，誰踏馬欺負你啊……？」汪校長瞬間都毛了。

  這老母狗，大清早的就過來狗叫狗叫。

  什麼毛病啊？！

  方雲歡卻大吼：「你就是欺負我！我是縣教育局的中層！我放到下面來，起碼也該當個校長！你明明昨天就知道我要過來，連個單獨的辦公室都不給我準備！你跟他們就是一夥的！你們這群王八蛋，沒一個是好東西！我草你拉個比德……！」

  「方雲歡！你怎麼罵人？」汪校長過去沒跟方雲歡直接接觸過幾次。今天趕上了，這才覺得組織上對某些人還是過於寬待了。

  這連腦子都沒有的，也能算人？

  「我罵你怎麼了？我還要罵你全家！汪童生，我草擬全家的！你今天要是不給我把辦公室安排好，我馬上回縣裡告死你！你別以為我下來了，我就回不去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方雲歡越罵越凶。

  李巧玲站在邊上，整個人聽得腦子嗡嗡，轉不過來。

  不是，到底誰狗眼看人低啊？

  我們到底說什麼了啊？

  這個女人到底抽的哪門子邪風？

  「方主任，要不我們的辦公室就給你一個人用好了，反正我也……」李巧玲忍不住地小聲開口，心想先退一步，小事化了，圖個安生就行。

  不料方雲歡卻根本不要這個台階，扭過頭來，就沖她狂吠：「放你媽的屁！我用你來可憐啊？你算哪根蔥、哪頭蒜啊？你知道縣教育局的門朝哪裡開嗎？」

  李巧玲被她吼得不知所措。

  汪校長終於忍不住了，怒喝一聲：「方雲歡！你有病回家犯去！這個主任，你現在愛干就干，不干就滾！你再喊兩句試試，老子抽你你信不信？」

  方雲歡厲聲尖叫：「你敢！！」

  「我踏馬還就敢了！」

  汪校長上前一步，掄圓了，就是一巴掌，重重抽到了方雲歡臉上。

  啪！

  一聲脆響。

  方雲歡那潑婦的怒吼瞬間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著汪校長，明顯是沒料到對方真的敢動手。安靜了足有好幾秒，大腦才總算完成重啟，忽然又浮誇地大喊起來：「哎呀！殺人啦！殺人啦！大家快來看啊！青蓮鄉三小的校長殺人啦！」

  汪校長和李巧玲默默看著她發瘋，也不搭理。

  這時倪校長和郭強聽到動靜，也終於上了樓。

  「怎麼了？」倪校長茫然地看著眼前撒潑的中年女人，問汪校長道。

  汪校長卻只是搖搖頭，無語地說：「這是我們新來的辦公室主任方雲歡，她腦子有病。」

  「哦~~~」倪校長和郭強異口同聲。

  方雲歡腦子有病，這在林縣境內屬於常識。

  今天只是終於不幸親眼看到而已。

  於是四個人全都不說話，就靜靜地看著潑婦表演。

  方雲歡連喊帶鬧，喊了足足有五六分鐘，見全校沒有人理她，就算有小孩在樓下看，也會馬上被各班的老師叫回去，終於覺得無趣了。她慢慢自己安靜下去，看著圍觀她的全校領導，竟還破天荒地，從內心深處，感到了幾分尷尬和羞恥。

  「好，好……你們三小的人，合起伙來欺負我一個外來的是吧？行！你們給我等著，這辦公室我就不要了。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們知道這麼欺負我會是什麼下場！」

  方雲歡現場自導自演、自說自話地給自己找著台階，接著忽然冷不丁地，又猛一扭頭，沖李巧玲怒吼一聲，「你！跟我走！」

  「走去哪兒？」

  「當然是辦公室啊！不然去你家嗎？鄉鎮小學的人，腦子反應就是慢！」

  方雲歡怒氣沖沖往樓下跑。

  李巧玲也趕忙跟下去。

  汪校長隨即給倪校長使了個眼色。

  倪校長也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一起下樓。

  「唉，完了啊……」

  郭強看著三人跑下樓，不由唉聲嘆氣，「校長，以後要跟這樣的人當同事……」

  「哼哼！」汪校長冷哼兩聲，面目陰狠「我們會怕她鬧？學校又不是他們縣裡機關，到了我們的地方，就是我們說了算。她敢再鬧，老子弄死她！」

  郭強表情微微驚悚。

  雖然也不知道，汪校長到底打算用什麼辦法把她弄死……

  「就這兒啊？」

  行政樓一樓拐角房間，方雲歡走進辦公室，就沖李巧玲甩臉子。

  倪校長不想第一天當副校長就生事，直接對手足無措的李巧玲道：「李老師，你先忙你的去吧，今天還值日呢。」

  李巧玲聞言如蒙大赦，趕忙就逃了出去。

  倪校長這才轉過頭，把房門一關，對方雲歡露出笑臉，說道：「方主任，你也是縣裡的老幹部了，換個環境而已，不至於這樣。我爸是倪XX，你們應該認識的吧？」

  方雲歡聽到這名字，在林縣也算有頭有臉，立馬就換了個表情。

  「也就你好說話……」她給倪校長面子，又裝老資格地說，「你現在也當副校長了，我跟你爸認識的時候，你應該才剛上小學沒幾年吧？」

  「是，是，我今年也才三十剛出頭。」倪校長微笑著回答，又馬上接道，「這樣吧，方主任，我們先交接一下工作。中午我做東，咱們找個地方吃個飯，好好聊聊。」

  「不用了。」方雲歡擺擺手，不耐煩道，「你們三小才多大點規模，能有什麼好交接的。你先幫我找個人，就你們學校那個小孩，那個陳馳，上星期打我那個，他在哪個班的？」

  「啊？陳馳？」倪校長愣了愣，「你要找他？幹嘛啊……」

  「讓你叫，你就叫過來！我這麼大的人了，我還能欺負一個小孩啊？」方雲歡很不耐煩。

  倪校長只好說道：「方主任，你來晚了啊，陳馳他昨天就轉學了。」

  「他轉學了！？」方雲歡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跳起來，吼道，「你們幹嘛讓他轉學！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就是讓想我白挨那頓打？！」

  「哎喲，方主任誒，您說什麼呢？」倪校長滿臉苦笑，「那是中心小學要去縣裡比賽，把孩子轉走了。青蓮鄉這邊，今年大家都想拿個好成績，鄉里領導也支持陳馳轉校的。」

  「放屁！我看你們就是故意的！」

  方雲歡怒不可遏，這下徹底破防了。

  她本來答應「下放」青蓮鄉三小，就是奔著報仇來的。

  結果現在下來才發現，仇人居然提前一天跑了。

  這不是青蓮鄉全鄉合夥耍她是什麼是什麼？！

  「他不許轉校！我不許他轉校！我要他現在馬上就轉回來！」方雲歡歇斯底里，「你們要這麼搞，那這工作我也不做了！這工作我做不下去了！我幹不了這個辦公室主任！」

  「方主任，你別……」倪校長還要勸。

  汪校長卻突然推門而入，沉著臉喝道：「做不了就別做！沒人逼你！這工作你愛干就干，不干就給我滾！學校少了誰都一樣轉！」

  「汪童生！！」

  方雲歡哪受得了這個刺激，她猛轉過來，看著門外，咬牙切齒地像看仇人一樣看著汪校長，厲聲吼道，「你說的啊！是你逼我走的啊！我走了就不回來了！永遠都不回來了！」

  「你走啊，你倒是走啊。」汪校長一臉嘲諷。

  「好！走就走！是你讓我走的！走了我也要拿工資！你們這個學校，我一天都不會再回來！」

  方雲歡尖叫著，快步一把推開汪校長，就衝出了辦公室。

  一溜煙地，就跑出了校門。

  校門口兩側，一群值日生面面相覷，大開眼界。

  「這個人是瘋了吧？」

  「神經病也能當領導啊……」

  「領導嘛，狗都能當，區別就是當不當得好而已。」

  「別胡說八道！」李巧玲呵斥一聲。

  學校的鈴聲這時也叮鈴鈴地響起。

  她看著校門緩緩關上，方雲歡也沒再回來。

  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這條狂犬，總算是走了。

  「這世上果然沒有白占的便宜……」李巧玲心裡暗想。

  自己這個辦公室副主任，真是剛上任，就經受了不一般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