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鈴~~午後的斜陽落下，四點不到，下課鈴響，青蓮鄉三小的校園裡一片歡聲笑語，充滿快樂的氣氛。陳馳跟平時一樣，拿起法杖就直接從後門離開，徑直往操場去。司甜甜卻在他身後急得直喊：「陳馳！陳馳！你們小組今天打掃衛生啊！」

  然而陳馳還是眨眼就沒了影子。

  「老師~！你看他……」司甜甜氣得跺腳，又只能轉頭沖李巧玲告狀。

  李巧玲卻一點都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反而笑道：「沒事，沒事。陳馳訓練要緊，少一個人也照樣打掃嘛。不過這孩子也真是哦……」

  她邊說邊往教室後頭走，走到最後排陳馳單獨的座位前，彎腰看了眼他的抽屜。抽屜里一團亂糟糟的，書包大開著，課本和作業本就很隨意地丟在裡頭。

  「男孩子就是不知道整理。」她滿臉寵溺，幫陳馳把書包拿出來，替他一本一本，收拾清楚，重新放回去，還不忘替陳馳的書包拉好拉鏈。

  司甜甜看得直嘟嘴，小聲跟另一個女孩子嘀咕：「李老師真偏心……」

  「就是。」小姑娘點頭同意。

  然而李巧玲明明聽見，卻也不生氣，臉上依然掛著笑臉。

  她對陳馳，是越看越喜歡。不光因為陳馳替學校拿了那麼大的成績，今天早上第一次單元考試，陳馳也是考得一級棒，語文和數學都拿了100分。

  而且中午吃飯的時候，倪主任還跟她說了幾句很奇怪的話。

  似乎是今年學校的先進，不出意外就要落在她頭上了。

  沒辦法，誰讓她是陳馳的班主任呢？

  顧校長非要這麼賞罰分明，她也很受之有愧啊……

  畢竟這獎勵來得就跟坐在家裡被天上掉下的餡兒餅砸中似的，她也不過就是開學那天，不一小心就截了隔壁周老師的胡而已。

  今天中午周老師在辦公室里改數學卷子，要不是李巧玲站在旁邊看著，周老師還想故意找茬，扣掉陳馳2分呢。

  就說數學這玩意兒，1就是1，2就是2，周老師都要把私人恩怨帶進去找茬，可見心態是崩成什麼樣了。

  不過當然了，話說回來了，陳馳往她辦公室抽屜里扔米田共也確實不對。

  可是……

  陳馳他只是個孩子啊！

  你周老師跟個孩子計較個什麼勁兒？

  李巧玲心裡想著，剛把陳馳的書包放下，陳馳又忽然去而復返，手裡拿著法杖，從教室後門走了進來。

  「咦？」李巧玲一笑，問道，「怎麼回來了？」

  「郭老師開會去了，今天下午不訓練。」陳馳無不遺憾地回答，又說道，「對了，孫晶晶在找你呢，讓你去她辦公室里開會。」

  「啊？找我？」李巧玲意外道，眼裡卻又透著幾分欣喜。

  「是啊。」陳馳點點頭，拿起擱在牆邊的法杖盒，把法杖放回去。

  正要馬上回家，李巧玲眼疾手快，忙拉住他，說道：「書包背回去啊，學校門口的人說你每天進進出出都不背書包，他們都不知道是不是來上學的了。」

  陳馳道：「我每天都來，怎麼不是來上學？」

  李巧玲溫柔地笑著解釋：「唉，校服要下個月才開始做嘛，值日生很多人都不認識。你長得這麼高，你說自己是一年級，他們也不信啊。」

  「這些人真笨，學校這點人都記不住。」陳馳無情吐槽。

  李巧玲又說：「對了，校服要交錢一百五十塊錢，你回去得跟你奶奶說啊。要是家裡拿不出來，就跟老師講，老師去幫你跟校長說。」

  陳馳立馬嗯嗯點頭。

  交錢什麼的，王翠花最痛恨了。

  能讓學校出錢就最好。

  不過話說回來，校服這麼貴的嗎？校長是不是麻辣隔壁的貪污了？

  陳馳年幼的腦迴路異常社會。

  然後一邊被迫，讓李巧玲替他把書包背上。

  上學三個多月星期，他每天回家都是輕輕鬆鬆。

  現在被書包一套，陳馳感覺自己就跟家裡的老黃牛一樣，自由的感覺一下子就不見了。

  「書包呢，還是要每天帶回去，這樣才像個學生嘛。」

  李巧玲笑著摸摸陳馳的頭，但她也不比陳馳高几公分，這動作看著，有一說一，還怪彆扭。

  「李老師，快來開會啊！孫主任沒喊你嗎？」

  這時教室門外，倪主任忽然探頭進來，表情嚴肅地喊了一聲。

  「哦，哦……來了！」

  李巧玲趕忙放開陳馳，朝倪主任走去，「倪主任，開什麼會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倪主任說著，往教室里看了陳馳一眼，然後便帶著李巧玲，兩個人腳步匆匆，朝著行政樓走去。

  陳馳見李巧玲走了，立馬又想把書包摘下來。

  正拿著掃把掃地的司甜甜，這時卻跑過來喊道：「陳馳！你不許走！你要留下來掃地的！」

  「掃地？掃什麼地？我回家還有事呢！」

  陳馳睜著眼睛說瞎話。

  司甜甜不信地問道：「你回家還能有什麼事？」

  「種地啊！麥子要播種了！」陳馳說得跟真的似的。

  司甜甜頓時眼睛一睜，很驚訝道：「哇？你還會種田啊？」

  「那是！我會的多得很呢！」陳馳驕傲地昂首挺胸，背著書包，拿上法杖就往外走。

  走了幾步，司甜甜又從教室後面跑出來，沖他喊道：「陳馳！」

  「嗯？」陳馳轉頭一看。

  小姑娘看著陳馳高高大大的身子，午後的夕陽照在他周正好看的臉上，忽然有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感覺，然後喊道：「明天見啊！」

  「嗯。」陳馳淡淡應了聲，直接轉頭就走了。

  ……

  「各位老師，這一年感謝大家的幫助和指導……」陳馳走出校門的當口，學校行政樓一樓學校辦公室里，三小的幾個主要領導正在忙著交接，場面既愉快又感傷。

  孫晶晶說著和早上一模一樣的話，眼裡卻淚汪汪的，寫滿大學生的清澈和簡單。她仔細地跟倪主任交代著辦公室的帳目和檔案，還有一些學校財物的存放位置。

  倪主任卻是左耳進、右耳出，注意力全放在他的新任命書上。

  從今天開始，他就不是倪主任了！

  他是青蓮鄉第三小學的副校長！

  以後都叫我倪校長！！

  另外在新的辦公室主任方雲歡過來報導之前，他還得兼任孫晶晶的工作。而孫晶晶明天就要回市裡的原單位，今天時間緊，大家甚至連晚上聚個餐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問題不大，今晚就算不吃散夥飯，他也照樣能把自己喝好。

  升職加薪，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且不但是他，還有汪副校長，今天終於也如願了。

  「哈哈哈，小孫，不用這樣的嘛，大家都是一個系統里的，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再見面。」汪副校長，哦，不對，汪校長哇哈哈哈，紅光滿面。

  而跟他倆相比，郭強和李巧玲就拘謹多了。他們兩個，一個體育老師，莫名其妙就成了學校的教務處主任；李巧玲更是沒想到，自己好端端地教著書，本來也就圖一個學校年度先進教師的稱號，結果不成想，怎麼還成了辦公室副主任了？

  不過話說回來，主任是誰？

  她正疑惑著，辦公室外面，顧建生忽然推門而入。

  「哈哈，都來了啊？」顧建生人逢喜事，進屋後徑直走到汪副校長跟前。

  兩個人默契地一伸手，重重一握。

  「汪校長！」顧建生笑著喊道。

  「不敢不敢。」老汪連連擺手，「以後還得顧書記多照顧啊。」

  「什麼顧書記？」滿屋子人一頭霧水。

  孫晶晶更是奇怪問道：「顧校長，不是要調去中心小學當副校長嗎？」

  「對對，馬上就去。」顧建生也不多說，只是急吼吼道，「我現在就要立刻去中心小學開會，這邊的工作，以後就交給各位了。」

  「這麼著急？」倪副校長驚訝道。

  顧建生笑道：「是啊，那邊都還等著我呢，我就是過來跟大家道個別。倪校長，郭主任，李主任……」

  「哎喲，顧校長，別別別。」郭強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後去了。

  李巧玲也連連道：「就是啊，這也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弄了。」

  「不要緊，課呢，你們繼續上，教職也保留，學校的管理工作，慢慢熟悉就行，時間多得是，而且說實話，學校里能有多少事情？咱們主要是圖個穩定，不出事就是工作到位了……」顧建生說了句話，忽然又問，「哦，對了，李老師，陳馳他回家了嗎？」

  「應該回家了吧。」李巧玲道，「有什麼事嗎？我去教室看看……」

  「不用不用，晚點我去他家裡看看。行了，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我們大家以後，有機會再見。」顧建生笑著，跟屋裡幾個人挨個握了手，便著急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他什麼個人用品都沒帶。

  只有懷裡頭，揣著一份陳馳的學籍轉移的蓋章表格。

  行政樓的對面，教學樓一樓的教師辦公室里，周老師從屋裡出來，看著對面行政樓的辦公室里熱熱鬧鬧，看到顧建生和李巧玲握手離去，臉上掛滿了冰霜。

  她眼神怨恨又後悔，為什麼自己開學那天早上，非要去撒那泡尿……要不是那泡尿，現在在辦公室里和校領導們開會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還不如讓那泡尿憋死我呢！

  然而人生的無常和可悲就是如此。

  一些你以為本該屬於你的東西，可能或者正因為命運本就不眷顧你，你才因此永遠無法獲得，很多「本以為」的事情，可能從一開始，就只是假象罷了。

  但正是這樣的假象，才讓一部分人永遠都不願意面對現實。人們活在想像和假設中，積怨積恨，日積月累，本不至於墮落的人生，才真的逐漸陷入沉淪，無法自拔……

  「老闆，給我拿個烤大餅！」學校門外的大集市里，陳馳今天走了五分鐘都還沒走出去，這會兒正深深陷在消費陷阱中，現在誰讓他自拔，他就讓誰死。

  「兩塊五！」

  「一個餅，賣這麼貴？」陳馳嘴裡嘟嘟囔囔，身後背著書包，法杖掛在脖子前，左手拿著個油炸大排在啃，右手則伸進褲兜里掏啊掏。

  摸出一堆早上破掉那50塊巨款找回來的零錢，他抽出三個鋼鏰，遞給賣餅的老闆。

  老闆便麻利地拿起火鉗，從烤筒里夾出一個滾燙熱乎的厚厚的大餅，用油紙一裹，裝進塑膠袋遞給陳馳。陳馳接過大餅，又拿回五毛錢的零錢放進兜里，就趕緊低頭，饞得不要不要地先咬一口。厚厚的比他的臉還大的大餅，被咬開一個口子，熱氣立馬騰騰地從裡面冒出來。

  梅乾菜和肥肉的香氣，直接就把陳馳給熏迷糊了。

  「哦~~~」八歲小孩當街發出一個很猥瑣的聲音。接著就左一口炸豬排，右一口梅乾菜大餅，每吃一口，都差點幸福得眼淚都要落下來。

  嗚嗚嗚……這個站在路邊吃到爽的夢想，終於實現了，還以為要等長大之後，要等上好久好久的呢！簡直比前幾天在西城大酒店吃的那頓飯還香。

  「陳馳！」

  「嗯？」

  吃得正嗨，陳馳聽到身後有人喊，不禁轉過頭來。

  然後就看到，顧建生坐在一輛三輪車上。

  「哎喲，剛剛好，上來上來！」顧建生驚喜萬狀。

  陳馳茫茫然地，啃著大餅上了車，問道：「幹嘛啊？去哪兒啊？」

  「去中心小學，給你辦個轉學手續！」顧建生滿臉期待，「正好我也過去報個到，明天開始，咱倆就都在中心小學了啊，你上學可不要走錯路了。」

  「啊？」陳馳很意外道，「那這邊呢？」

  「這邊就不來了啊，你轉學了，就是中心小學的學生了。哦，對了，有沒有什麼東西落在學校的？」顧建生問道。

  陳馳背後靠著書包，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法杖，搖搖頭，「沒有。」

  「那行，也省得掉頭了。」顧建生說得輕鬆寫意。他自己那堆破玩意兒，是一件都不想拿走，留給老汪，汪校長愛用就用，不愛用就扔了。

  去了中心小學後，他反正連茶杯帶熱水瓶，全都要用新的！

  陳馳微微震驚於顧建生的效率，不過也完全不存在摸不著頭腦。畢竟前幾天那頓飯，他全程聽這群老男人蠅營狗苟，早就搞清狀況了。

  不一會兒，三輪車騎出了人頭攢動的集市，很快就上了大路。車夫一路蹬得飛起，二十分鐘左右，車子便停在了中心小學的校門前。這地方前幾天剛來過，陳馳也沒想到能這麼快就再來一次。他跟著顧建生下了車，抬手一抹嘴，又微微打了個飽嗝。

  中心小學這邊這時也剛放學，校門兩側正站著孩子敬禮送老師。中心小學的辦公室主任就站在一邊，表情嚴肅，讓過往的學校老師顯得非常不適。

  老師們出門的時候，連腳步都不由加快幾分。

  然而當見到顧建生和陳馳走進來，這位主任卻立馬露出歡顏，趕緊迎上前來，笑著說道：「顧校長，歡迎歡迎！還有我們的法球小英雄陳馳同學，也歡迎你！」

  在校門口人來人往的目光注視下，顧建生哈哈笑著，跟辦公室主任寒暄。陳馳也懵懵懂懂地享受著四周投來的羨慕目光，一邊跟著兩個人往裡頭走，一邊問道：「阿姨，有水嗎？」

  「有有有！渴了嗎？阿姨給你拿果汁好不好？」辦公室主任連忙笑說，「顧校長喝什麼？綠茶還是紅茶？普洱也有。」

  「校長，普洱是什麼？」陳馳拉了拉顧建生的衣服問道。

  「也是茶。」顧建生笑嘻嘻的，絲毫不拿陳馳的沒家教當什麼毛病。

  三個人快步往前，走了兩三分鐘，穿過一片大大的空地，才來到學校的行政樓前。辦公室主任先把陳馳和顧建生帶進會議室，轉頭又急急忙忙，去給兩個人端茶倒水。

  寬敞的會議室內，顧建生和陳馳一露面，李長征和朱副校長，就帶著學校里的一群中高層集體起立，向兩個人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顧校長！歡迎來我們學校工作！」李長征大笑說道。

  朱副校長則轉過頭，直接朝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喊：

  「陸老師，陳馳同學就交給你們班了！」

  「啊？」那女老師頓時喜出望外，滿眼亮光。

  她趕緊走上前，拉起陳馳的手就往自己的座位旁帶，然後溫溫柔柔，跟陳馳自我介紹：「陳馳啊，我姓陸，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一8班的同學了。我是教一8班語文課的老師，也是一8班的班主任。你在學校里不管遇上什麼事，都可以來找陸老師，知道嗎？」

  「哦。」陳馳淡淡然地應了聲。

  半個小時前，他還在三小的一5班裡，這一眨眼，就換環境了。

  場景切得有點快，陳馳感覺有點小應激。

  而顧建生就毫無這方面的不適。

  他等這一天，都等了多少年了？

  「老李，手續都弄齊了，陳馳的這個學籍，已經從三小移出來了，現在就差他家裡人過來簽個字。明天早上吧，讓孩子他奶奶過來一趟。」顧建生快人快語，把陳馳的學籍轉移申請表格拿出來，遞給了李長征。

  李長征趕忙像接收寶貝似的，把表格拿過來，然後看一眼上面的蓋章，立馬揣進懷裡，時不我待地說：「等什麼明天啊？等下就去！啊，不！現在就去！那個誰，老朱，散會！你招待一下顧校長，隔壁西城飯莊等我，大家都去，大家都去啊！我帶孩子去去就回！」

  然後火急火燎，拉著陳馳就往外走。

  會議室房門一開，剛好辦公室主任從隔壁端著托盤過來。

  見到李長征拉著陳馳往外走，不由問道：「校長你們這是……」

  「晚上西城飯莊！」李校長大聲打斷。

  陳馳也忙踩剎車，大喊著問：「哪個是果汁？」

  主任忙拿起杯子說：「這個，這個。」

  陳馳二話不說，一把搶奪，然後站在會議室門口，仰起頭來，敦敦敦幾大口，就把一杯橘子汁一飲而盡，然後一個飽嗝上來，把空杯子放回托盤，豪氣干雲一聲：「好喝！爽！」

  屋內一大票人，連帶著李長征，全都被陳馳震得一愣一愣。

  「這小子，哈哈，有氣勢啊。」

  「果然不一般吶……」

  「我看今年起碼也要拿個全市冠軍回來！」

  「對！要拿就拿全市冠軍！」

  「全市冠軍！」

  「全市冠軍！！」

  啪啪啪啪……！

  會議室里的眾人，不約而同鼓掌，再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

  李長征轉頭看看陳馳，對他一笑，「走。」

  陳馳嗯了一聲，大搖大擺，跟著李長征下了樓。

  幾分鐘後，一輛轎車駛出中心小學大門。

  陳馳坐在車後排，趴著車窗，看著青蓮鄉繁華的青蓮中心大街。

  那整潔乾淨的馬路和一整排新建的高樓，跟英雄村和三小都不一樣。

  就像另一個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