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今天就到這兒吧,我這個量也差不多了……」
「您這就走了?」
「不早了,都快兩點了,明天早上還有個調研,得抓緊清醒清醒,明天早上給領導匯報今天的工作啊。」鄭副局長雙眼迷離地站起來。
坐在一旁的李長征也跟著起身,大笑著對滿桌人道,「各位同志,鄭局明天早上的事情,關乎大局啊。等事情辦成了,我們回頭再好好喝,喝它個一醉方休!」
「對對!一醉方休!」顧建生笑哈哈地也站起來。
朱副校長接道:「祝鄭局馬到成功!」
「誒~!鄭副局長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又露出笑臉,笑著朱副校長大聲說道,「我祝我們今天在這裡的所有人,全部馬到成功!」
「好!馬到成功!」
「馬到成功!」
眾人紛紛起身舉杯,連並不太相干的那位縣體育局的科員——也就是今天的裁判長,也湊熱鬧到把酒杯拿了起來。
趙斌這個預備辦公室副主任,趕忙拿起桌上的第三瓶茅台,給鄭副局長的空杯倒上酒。
接著鄭副局長氣勢高遠地高高一舉。
除了陳馳,幾個鄉鎮校長和教育局局長,紛紛仰頭飲酒,慷慨激昂。
「好了!先撤!孩子,沒吃飽繼續吃啊,吃飽了才有力氣打球!這小子胃口真好……」鄭副局長跟所有人招呼著,又跟陳馳多說了一句。
陳馳手裡拿著個大豬蹄子還在那兒啃,聞言忙不迭點點頭,嘴卻沒閒著。
吃了將近倆小時,陳馳的桌前,已經堆起了滿滿一堆豬骨頭、魚骨頭、蝦殼、鱉殼,那150個頭的肚子,都不知道塞進了多少雞鴨魚肉。
「是啊,真是能吃!」李長征附和著,起身送鄭副局長往門外去。
鄭局擺手說道:「不用送,不用送!車就停在路對面!」
青蓮鄉的這條主幹道兩側,匯聚了全鄉的幾乎所有菁華。
鄭副局長昨天住的招待所,和此時眾人聚餐的西城飯莊,也就隔著五六十米的路。
縣教育局的車,就停在招待所門口。
話說隔著好幾個小時,去醫院檢查身體的方雲歡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都沒有回來,但鄭副局長顯然也不會再等她了,畢竟他這趟回局裡,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掉方雲歡。
跟她一起回去,反而覺得膈應。
「好好好,不送不送,就跟您一起走幾步。」李長征沒有聽鄭副局長的,依然堅持扶著喝得酩酊半醉的鄭副局,一路把他送上了車。
除了李長征,還有趙斌和那位年輕的裁判長也都跟了出來。
裁判長是正好順路。
而趙斌就更過分,鄭副局長把車門一開,他直接就坐上了駕駛座。
「趙校長,你這是……」
還想自己動手的鄭副局長一怔。
李長征立馬順勢把鄭副局長,送進了車後排。
裁判長則識趣地坐到了副駕駛座。
這麼一安排,鄭副局長當了好久副局長都沒嘗過的那種領導的滋味,一下子就上來了。李長征嘻嘻笑著,幫鄭副局長關上了車門,一邊叮囑趙斌:「趙校長,鄭局可就交給你照顧了。」
「放心吧,我就是幹這個的!」趙斌哈哈說道。
今天所有人都以為他吃虧最大,但只有趙斌自己心裡清楚,以他的資歷,只要坐上縣局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那最慢用不了兩年,就該轉中層正職。而一旦讓他占住縣局辦公室主任的位置,那離再進一步,也就是一抬腿、一哆嗦的事了。
他今年才42歲而已,又不是顧建生那種年近50的老登。
我們這些下午2點半的太陽,如日中天,還怕和老登比命長?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李長征站在原地,目送車子走開後,才返回西城飯莊。
回到包廂,屋內幾人還在吃吃喝喝。
尤其是陳馳,那肚子就跟個無底洞似的。
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陳馳居然又吃掉了半隻烤鴨。
李長征坐下來,饒有興趣地盯著陳馳看了看。
然後就聽顧建生問道:「鄭局走啦?」
「嗯,趙斌開車送他回去。」
李校長回答道,又說,「要不咱們,也早點散了吧,先去把孩子的轉學手續辦了?」
「不著急!」顧建生穩坐釣魚台。只要陳馳還在他手裡,他就不信鄭副局長和李長征不干人事。但如果事情還沒搞定,他就先把陳馳送出去了,那這和傻逼有什麼區別?
不過就這點心思,李長征自然也一眼就看穿了,「你這個顧建生同志,不見兔子不撒鷹啊?行!行!現在玉如意在你手裡,你有法寶,你說了算!哈哈哈……」
顧建生也樂呵地接梗,無不得意地看陳馳一眼,嘆道:「這可是老天爺給我發的禮物,如意,如意,按我心意,快快顯靈!」
「哈哈哈哈……!」滿桌人開懷大笑。
陳馳也跟著肚子裡竄上一股噴香的氣,「嗝兒!」
這頓午飯,一直吃到下午3點出頭才收工。陳馳吃得肚子滾圓,實在是再也撐不下了,才終於擦擦嘴,結束了他有生以來最過分的一頓飯。
李校長讓朱副校長去找老闆掛了帳。
陳馳臨走前還讓老闆打包了兩個巨大的醬豬蹄。
眾人離開西城飯莊的時候,臉上全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只有飯莊的老闆,實在有點笑不出來。
不多時,兩撥人在中心小學門口分別。李校長和朱副校長先回了學校,要處理點事情,陳馳則跟著顧建生和汪副校長繼續沿著來路返回。
早上來時一大群人,回家的時候,就只剩下他們仨。陳馳身後背著嶄新的裝在漂亮法杖盒裡的法杖,手裡提著倆加起來能有兩斤重的豬蹄子,心裡只說高樂仁和矮子他們沒口福。
「老顧,你說你調去一小了,那咱們三小這邊……」
「咱們這邊,就是集體往上挪一挪嘛,三小這種窮鄉僻壤的,要什麼沒什麼,誰願意下來啊。」
「哈哈,也是。不過小孫她的掛職時間也快到了,這一下子空出來兩個位置。辦公室和教務處,你看怎麼安排合適?」
「你自己看著辦吧。」顧建生已經無所謂了,隨口說道,「我看郭老師就不錯嘛。這回說回來,還多靠他和小孫提醒,我們才提前把這個法球隊拉起來。不然要是走錯路,真的傻不拉唧把錢都拿去建球館,今天哪能搞出這局面?」
「話是沒錯,不過郭老師是教體育的啊……」
「這有什麼,你當了校長,學校里誰上誰下,合不合規矩的,不都是你一句話的事?再說有功則賞,你這也是給全校教職員工立個標準,是不是?本來我們這種小地方,機會就少,出成績就更難。」
「是是,我聽你的。」
「誒,你聽你自己的就行了,咱們再過幾天,就是兄弟學校的關係了。」
「你是一小領導,還是我的領導嘛。」
「這話就虛偽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陳馳聽兩個校長吹了一路,最後顧建生和汪副校長把他送到英雄村村口,才轉頭回去。汪副校長走的時候,甚至都差點快忘了王翠花敲詐他2000塊的那回事了。
可就算又回想起來,他也已經不再有什麼怨言。
區區2000塊,不就是區區兩個月的工資而已嗎?這點錢就換來個一個學校一把手的位置,還不物超所值?一般人就算想換,他還沒這路子呢!
看著陳馳的背影遠去,汪副校長心中充滿感激。
這個孩子,他往老師辦公室的抽屜里扔了一坨米田共,那又怎麼了呢?他可是帶領青蓮鄉三小,拿下了學校歷史上第一個全鄉法球比賽的冠軍!
在我眼裡,他就是個天使!
……
「奶!我回來了!」
走進被太陽曬個乾巴的黃泥老屋,天使大喊了一聲。
王翠花正在後屋忙著給陳向東把尿,聽到動靜,直接就拿著尿布走出來,沒好氣地喝問道:「你死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中午飯都不吃了嗎?」
「我打完比賽,學校帶我們去大飯店吃了啊。」陳馳這個小土鱉,愣是誤會了西部飯莊的規格,他滿嘴的油花還沒擦乾淨,就笑著舉起手裡的塑膠袋,邀功道,「你看,我還帶了兩個豬蹄回來,不用錢,酒店老闆說我拿了第一,獎勵給我的!」
「還有這好事?!」王翠花頓時喜笑顏開,伸手就抓過塑膠袋。然後打開一看,聞到豬蹄的香味,才忽然想起自己手裡還捏著別的東西,又趕緊把袋子系好,放到桌上,說道,「晚上再吃!你不要貪嘴偷吃啊,給你爸也留一點!」
陳馳看著王翠花拿著尿布,匆匆往屋後走,不由得眉頭一皺。
對這兩塊被玷污的豬蹄,一下子失去了興趣。
算了,奶奶說得對。
還是留給我爸吧,我反正已經吃夠了……
然後放下法杖,又去拿上了鐮刀和竹簍,就跑出去了屋子。
兩個小時後,天色漸暗。
陳馳給牛餵了草,回到家裡,晚上吃得也不多。吃完飯後,跟王翠花說了說今天比賽的事情,又顛了半小時的球,便早早地睡了。
只是睡到半夜,卻被肚子疼醒,起來鬧了半天肚子。
等到第二天早上,感覺才終於舒服了幾分。
次日星期天,陳馳一大早又興沖沖跑去三小,還以為照樣有訓練。可是等了好幾個小時,郭強和其他人都沒來。他也就自己傻乎乎地,在學校里獨自練了一整個早上的發球。
於是再到下午,他就學聰明也跟著偷懶。
一個充實且收穫頗豐的周末,轉眼過去。
又到晚上吃飯的時候,王翠花把第二個豬蹄切成小塊,喜盈盈地說:「以後有這樣的比賽,你就多去打,有獎品誰不去啊?誰不去誰傻!」
陳馳得意道:「那去了也得能贏才行。」
「那是,打不贏還打個什麼勁!你看看陳飛,學了兩年,花了那麼多的冤枉錢,也不知道你二叔腦子裡在想什麼。這麼多錢,讓陳飛拿去糟蹋,不比給你爸買點吃的強嗎?」
王翠花很少見地在背後說起了小兒子的壞話。
陳馳不由笑了,附和道:「就是!陳飛那個廢物!」
然而王翠花立馬就又把臉一拉,呵斥道:「誒,不許這麼說你哥啊!你也是,打球歸打球,書還是得給我好好讀!要是又讓老師到家裡告狀,看我不打死你!」
陳馳無所謂地聳了下肩,翻著白眼,小聲嘀咕:「她再敢告狀試試……」
王翠花白他一眼,卻沒再說什麼了。
一夜無話。
天亮起時,又是新的一周。
陳馳不緊不慢地在家裡喝了兩碗稀飯,就背著他的法杖,去了學校。路上他還有點不確定,自己到底應該往哪所學校去。畢竟周六的時候,顧建生說要讓他轉學的。
不過等到了學校教室,他就安心了。
因為剛坐下來,學校的廣播裡就響起了晨會的音樂。李巧玲匆匆喊大家出門,還讓陳馳排在最前面,也沒跟陳馳說他要轉校的事,看起來對此絲毫不知。
不一會兒,陳馳帶著全班跑進操場。
三小逼仄的操場上,很快就擠得滿滿當當。
操場的正前方高台上,今天別開生面,擺起了一小排長桌。顧建生和汪副校長坐在正中間,兩人邊上又分別坐著倪主任、孫晶晶,還有倪主任身邊,多了個郭強。
底下站在隊伍最前排的25個班級的老師,還有一部分學生,見到郭強上位,不禁都有些吃驚。不過陳馳這邊,就完全沒什麼動靜。
一二年級的小屁孩,自然是不存在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念頭的。陳馳最多只是覺得新鮮。他入學三個多星期,就算是開學第一天,也沒見三小的領導們擺出過這樣的陣勢。甚至從開學到現在,這也才是他們第一次開集體晨會。
「好了,安靜。升國旗,奏國歌!」
見全校到齊,倪主任拿起話筒,用銳利的目光,巡視了一圈全場。
各班交頭接耳的班主任們,趕緊都閉上了嘴。
隨即學校年久失修的廣播響起。
一段雄壯的音樂隨即奏響。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全場合唱國歌。
陳馳這邊學了兩周4節的音樂課成果,也終於派上了用上。
「……前進,前進,前進進!」
國歌聲中,學校的旗杆上的紅旗升到了最高處。
倪主任沉聲說道:「禮畢。」
陳馳他們才把目光轉回到前方的高台上。
高台長桌的正中間,擺著一個大大、金燦燦的獎盃。
從陳馳的角度看去,獎盃正好擋住了顧建生的臉。
不過這並不妨礙顧建生的聲音,從遠處的高台上傳來。
顧建生從倪主任手裡拿過話筒,張嘴就說:「各位同學,各位老師,今天我們這個晨會,是要跟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那就是就在前天,我們學校的法球隊,在青蓮鄉的全鄉小學生法球比賽中,勇奪冠軍!這是我們青蓮鄉第三小學,有史以來,分量最重的一個榮譽!」
「哇……!」場下一片譁然,全校驚喜萬分。
「陳馳!拿冠軍啦?」李巧玲好像事先完全沒有收到風聲,反而是問,「我怎麼聽說是一小拿的冠軍啊?」
「本來就是我們拿第一啊。」陳馳當然不會覺得自己輸了。
兩局都贏了,這要都不是冠軍,那冠軍到底該怎麼定義?
「現在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邀請我們法球隊的三名同學,上台領取他們的獎牌和獎狀!這三位同學分別是,一(5)班的陳馳!六(3)班的高樂仁,以及六(3)班的林振宇同學!」
啪啪啪啪……!
「哇!」
「陳馳啊!」
「我們班的嗎?」
陳馳身後一大票小孩,不少連班上同學的名字都還沒記清楚。這時一個小男孩卻突然對身邊的人說:「我知道他!他前幾天在別的地方,把教育局局長給打了!」
「胡說!」站在旁邊的紀律委員司甜甜小聲呵斥,「你看到了嗎?」
「我哥跟我說的!」
小朋友無比堅定地造謠,「他用法杖打的,聽說都差點把局長打死了!」
司甜甜皺皺眉,還是不信小男孩子的話。
她轉頭看向台上。
看著陳馳走上台,心說陳馳要是把局長打死了,怎麼還會給他發獎狀?
這不合理!
「祝賀你,陳馳同學!」高台上,顧建生拿起一塊鍍金的金牌,掛到陳馳的脖子上。
高樂仁和矮子也咧著嘴,分別由汪副校長和孫晶晶替他們戴上了金牌。
「林一挺呢?」陳馳見少了個人,問矮子道。
「不知道啊,可能是……」矮子話沒說完,就被倪主任從中間位置拉到陳馳的右邊。
然後高樂仁站左,陳馳站在中間。
那個大大的獎盃,也被陳馳抱在了懷裡。
倪主任拿出相機,咔嚓咔嚓在台上給三個人拍了好幾張照片。
這張照片,按理說星期六就該拍的,可惜被方雲歡攪和了。
然後等拍完陳馳他們校隊三個人的,顧建生、汪副校長,還有孫晶晶和郭強也都擠進來,合拍了另外一張「全家福」。只有倪主任,因為缺人手,無奈地只好站在鏡頭外繼續當工具人。而且拍完後,顧建生也完全沒有讓他再補拍的意思。
晨會的時間有限,合影結束後,顧建生又給陳馳幾個人發了獎品和獎狀。
獎品是一雙新的運動鞋,外加一個薄薄的信封。
陳馳下台後,直接拆開信封。
信封裡頭,裝的是一張嶄新的50元大鈔。
「哇!」
陳馳一下子眼珠子就亮了。
「什麼呀?」李巧玲好奇地探頭問道。
「沒有!什麼都沒有!」
陳馳跟防賊一樣防著她。
李巧玲卻寵溺地笑道:「行行行,不說就不說,反正以後時間多得是,我早晚會知道的!」
陳馳嘻嘻笑了笑。
台上的人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晨會很快就結束了。
學生們烏泱泱地小跑返回教室。
顧建生對郭強和倪主任留下一句:「你們收拾一下啊,這個獎盃注意點別弄壞了,咱們三小這幾十年,也就搞來這一個呢。」說完便兩手空空,自己先回去了。
伴著上課鈴聲,走回行政樓。
顧建生上到四樓,走到自己的辦公室前。
辦公室門前的地上,扔著兩份傳達室老伯拿來的報紙。一份是國內最大的《日報》,另外一份,則是林縣當地根本沒人看,擦屁股都嫌油墨太重的《林縣日報》。
顧建生彎腰撿起,拿著報紙開門進屋。進屋後悠哉悠哉,先點上一根煙,再泡上一杯茶,然後才好整以暇地坐下,打開了《林縣日報》。
《林縣日報》的頭版中間位置,赫然寫著一個很吸引人眼球的標題——《全勝戰績卻與出線擦肩而過,背後折射的是我縣部分崗位人員的傲慢與失職!》
「哦?」顧建生的眼睛微微一亮。
才星期一,鄭副局長的動作,這麼快就來了嗎?
好好好!
上頭好像比我們還著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