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麥田裡的教學

  王志軍這些年動嘴的時間比動手多。

  久疏戰陣之下,體能也隨著年齡的增長明顯跳崖式下降。區區十個塑膠袋,六百斤不到的麥子,他從板車上搬到一旁的牆邊,竟愣是搬得哼哧喘氣,看得剛從隔壁回來的陳大虎和王翠花倆老,都不由得大為鄙夷。

  「就這點力氣,還教別人呢?」陳大虎當面嘲諷。

  王翠花也接上一句:「你要留在這裡教我家阿馳沒事,不過割麥子可不能耽誤啊。要是割慢了,地里剩多少你就得賠多少給我。」

  王志軍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精神上太受折磨了。

  「知道,知道……」王志軍心裡不住地提醒自己,一切都是為了陳馳,然後做了個深呼吸,對兩個老人說道,「不會耽誤你家們的正事的。」

  陳大虎繼續沒好氣道:「喲,看來你也是知道什麼是正事的嘛。」

  王志軍扛不住了,趕忙道:「我先去田裡了,我今晚和陳馳一起割麥子。」

  說著轉身就要跑路。

  王翠花卻又在身後大喊:「誒!誒!車子拉走啊!不拉到田裡去,拿什麼裝麥子啊?你這個人真是不行,憨傻傻的,做事一點門路都不懂,小孩子交給你我都不放心。」

  王志軍被訓得一陣沉默。

  他一言不發,退回到板車前。

  然後學著陳馳的樣子,把麻繩往胸前套。

  可剛套上,陳大虎又說話了:「你幹嘛,幹嘛啊?這個繩子是阿馳個子太小,拉不動車才套的,你套什麼繩子啊?牲口才套繩子呢,你是牲口嗎?」

  王志軍扭頭看看陳大虎,眼神里充滿殺氣。

  陳大虎終於識趣地閉上了嘴。

  王志軍雙手反拉住車把,低頭往屋外拉去。

  沒走幾步,身後再度傳來王翠花的話:「這個人也是真倔啊,這樣套著繩子他也不好拉,讓他別套,又非要套。哪有這麼當老師的,還沒我聰明呢,我不用讀書都比他聰明。」

  王志軍深吸一口氣。

  身子微微晃了晃。

  鼻子一酸,差點流出淚來……

  憋屈!

  太踏馬的憋屈啊!

  十幾分鐘後,王志軍拉著板車,車上坐著陳馳。在陳馳的指路下,來到一處離家比較遠的麥田。到了地方,陳馳從車上下來,拿出挎包里的一把鐮刀,遞給老王,很溫馨地隨口問道:「老王,你怎麼一直都不說話?是誰欺負你了嗎?」

  「怎麼會呢……」

  王志軍溫和地笑了笑,接過鐮刀。

  月光下,他目光凜凜地看著陳馳,停頓片刻,輕聲說:「孩子,你以後長大了,一定不要忘記,我王志軍,一定是全天底下對你最好的人。」

  「放屁。」陳馳直接反駁,「我今天都才剛認識你。」

  王志軍一口老血,直接堵在了胸口。

  可陳馳根本沒工夫跟他培養感情,直接從田埂上走下去,沖王志軍喊道:「下來啊!愣著幹嘛?你這個人怎麼呆頭呆腦的,一點都不聰明!」

  王志軍有那麼一瞬間,差點就想把鐮刀扔了。

  臥尼瑪!要是換個脾氣不好的過來,今晚就滅你滿門!

  王志軍磨著牙,跟著陳馳下了地。

  陳馳也不跟他廢話,彎下腰就說:「沒時間了,我只教你一次啊,你看,這樣抓住一把,刀子斜著這樣割下去,不要抓太多,不然割不斷,也不要抓太少,不然割太慢。

  割下來,再這樣捆成一把,你看我動作,這麼捆,知道嗎?看懂了吧?然後扔在一邊,待會兒我們把這一片割完了,再回來撿起來,裝到車上去。

  晚上我們割到我想睡了為止,等醒過來再繼續割,割到明天早上天亮了,應該這畝地也就差不多了。千萬不要磨磨蹭蹭的,拖到太陽出來。我跟你說,晚上割麥子最舒服了,還有風,不會熱。不然早上頂著太陽割,你們這些城裡人,細皮嫩肉的,割不了一個鐘頭就要中暑。」

  陳馳滿嘴的鄙視。

  教學過程粗暴又粗魯,而且真的只示範了一次,就直接撂下王志軍,自己埋頭收割起來。

  王志軍剛被八十歲的鄉下老頭羞辱完,轉眼又被八歲小孩教育,人生觀不禁崩了個稀碎。他花了半天時間,才好不容易又把心理防線重新拉起來。

  然後彎腰抓起一把麥子,一鐮刀下去,抓麥子的手,就感到了一陣劇痛。

  「操!」他無比惱怒地吼了一聲。

  趕緊扔下鐮刀,拿出法杖,先給自己施法止血。可惜他用的法杖,是測試版法杖,施法效果非常有限,加上他本身也壓根兒不是這個專業的,一道光下去,手上的傷口,也只是勉強不流血了,但傷口依然存在,血淋淋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感染。

  陳馳扭頭看了王志軍一眼,見老王還活著,就繼續干自己的事。

  其實陳馳手上的傷口也和老王一樣。

  別看老王下午那會兒一頓操作猛如虎,看起來很專業、很拉風的樣子,但其實那次治療相當於沒治。從下午到現在,陳馳的那個傷口上,也只是長出了很薄的一層肉膜。

  但剛才又是伺候陳向東,又是磨刀的,這會兒他手上的傷,早就重新裂開了。

  可陳馳也無所謂,這點小磕小碰的,他生活中早就習慣了。

  從小到大,他一共也就生過兩次病。

  一次是兩歲多,陳向東還能跑能跳的那會兒,有天發了高燒,被送去鄉里的衛生院,打了兩天點滴,算是撿回來一條命。另外一次,大概是三年前,不知道吃了什麼髒東西,痛得在床上直打滾。幸好正巧村里路過一群免費看義診的,吃了三天藥,又活了過來。

  所以跟那些要死的情況相比,手上少塊肉又算得了什麼?

  反正少掉的肉,過幾天自己就長回來了嘛!

  「呼!呼!」

  陳馳心裡很看不起王志軍的一驚一乍,割麥子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往前隔出十幾米,麥田裡像是被人畫出一道筆直的直線。

  王志軍在後頭看著陳馳爐火純青的割麥手藝,知道自己這輩子肯定是攆不上了。

  他非常果斷,直接放棄了想像中和陳馳邊割邊聊的計劃。

  二話不說,快步從陳馳身後追上去,拿著法杖給陳馳照明,笑眯眯道:「陳馳,你信不信,我用法杖也能割麥子?」

  「信啊。」陳馳低頭敷衍,又微微一停,「你不幫我割了嗎?」

  「呃……等一會兒嘛。」

  「那你不要把我的鐮刀弄丟了哦。」

  王志軍一愣,然後趕緊狗一樣轉頭回去,把陳馳的鐮刀從地里撿了回來。

  陳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邊幹活邊說道:「你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但人還是好的,不害人,也不拖人後腿。」

  「呵呵……」王教練笑得好勉強。

  委屈啊,這輩子沒被人這樣誇獎過……

  但難過歸難過,他還是忍耐著,對陳馳道:「誒,你看。」

  陳馳扭頭一瞧。

  就看到王志軍用法杖在邊上一把麥稈上一划,嘩啦一下,就割下十來束麥子。

  陳馳不由深深皺起了眉頭:「你幹什麼啊?你這不搗亂嗎?」

  「不是,不是!」王志軍忙解釋,「我是想讓你知道,這個法力的長短粗細,是可以控制的。這樣你打球的時候呢,每次回球,就能做出旋轉的效果。這個旋轉啊……」

  「神經病……」陳馳翻他一個白眼,完全不給王志軍說完的機會,自顧自就往前進。

  王志軍這下就真無奈了。

  本來就只有7天時間,陳馳卻連這點見縫插針的教學機會都不給他。

  難道真的是命中沒有這個緣分?

  王志軍咬了咬牙,心裡暗罵一聲:踏馬的!

  轉回頭,又拿出鐮刀,學著陳馳的樣子,笨手笨腳地收割起來。

  陳馳見王志軍回去了,沒說什麼,也沒阻止。

  兩個人分頭行動,各做各的。

  麥田裡靜悄悄的。

  時不時也似乎能聽見,別的麥地里有人說話,偶爾還會傳來一兩陣笑聲。

  窸窸窣窣的動靜里,夜越來越深,風也起來了。

  吹散了暑熱,也讓幹活的人們感覺涼爽了不少。

  干起活來,也越來越快。

  陳馳從麥田的一頭割到另一頭,然後折返回來。

  割到將近一半時,終於和老王迎面遇上。

  「你去那頭!」陳馳言簡意賅。

  王志軍連一句誇獎都沒得到,就被陳馳支走了。

  他直起腰來,累得腰酸背痛,頭昏眼花。

  連走路,都踉踉蹌蹌。

  可當轉過身去,看見陳馳在夜空下的麥田裡飛奔,又不由得收起了心裡的自我可憐。

  跟這孩子一比……

  「唉……踏馬的!」王志軍罵咧咧,打起精神,再接再厲。

  走到麥田的一頭,重新彎下腰,默默地切割起來。

  這一彎,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在天上地下,萬籟俱靜,田裡似乎再沒一個人的時候,陳馳喘著氣,走到王志軍跟前,遞給他一個塑料水瓶,說道:「喝吧。」

  王志軍抬起頭,看著陳馳筆直地站在眼前。

  頭上是月,腳下是土。

  剎那間,腦海中居然很荒誕地,在這個八歲小孩身上,看到了四個字。

  頂天立地。

  「拿去啊,我特地裝的涼白開,不是自來水!」

  陳馳說道。

  王志軍忙接過水,擰開蓋子,咕嚕咕嚕一口氣喝掉半瓶。

  「別喝光啊!我也要喝的!」

  陳馳見王志軍精神渙散,一把拿回瓶子,自己趕緊也喝了幾大口。然後又從挎包里拿出饅頭,遞給王志軍一個,說道,「你割得太少了,吃一個就好了,剩下的都是我的。」

  王志軍其實根本也就吃不下,累得都沒胃口了。

  接過饅頭,咬了一小口。

  陳馳就不一樣,狼吞虎咽,三兩下就吃掉兩個。

  然後朝著麥田裡,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露出來的小土堆走去,一邊說道:「誒,你要教我什麼,可以說了。我想睡覺了。」

  「啊?」

  王志軍聞言,趕緊站起來,跟著陳馳走過去,匆匆說道,「我,我……」他腦子有點亂,想說的話極多,可一時半刻,似乎又不知道該怎麼開頭了,「對了,你知道你有多少點法力嗎?」

  「16點嘛,你下午不是說了的?」

  「對,對。」王志軍拿著法杖,興奮地揮舞著法杖,「法力呢,就像是我們的體力,是打法球的基礎。就像一個人要去跑步,他一定得先要有力氣,才能跑得動。

  法球也是一樣,因為法球的比賽用球,是和法杖以及使用法杖的運動員,互相感應的。所以我們每一次擊球,不管是進攻發球,還是防守接球,每一次運動員拿著法杖,接觸法球,都必然要消耗法力。正常來說呢,1點法力,可以支撐我們觸球十次左右,但是也不絕對。

  球感好的人,比方說你,完全可以做到,用1點法力,觸球達到十二次、十三次,甚至十五次,你別看不起眼,但到了專業賽場上,這個區別可是非常大的。因為法球比賽上,有一個特殊的規定,就是哪一方的法力先耗盡了,就會被直接判負。」

  「啊?」陳馳道,「那法球就是比誰法力多?」

  「也不是。」

  王志軍道,「這種情況,其實還是很少見的,屬於非常極端的。就今年以來,全世界因為法力不夠被判負的比賽,一場都沒發生過。職業運動員,幾乎不存在法力不足的情況。」

  陳馳翻白眼道:「那你說個屁啊。」

  「這也是規則的一部分嘛!」王志軍急道,「你再過幾天,就要跟你那個堂哥比賽了,你現在連法球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連規則都不懂,那到時候怎麼比啊?」

  「到時候再說嘛。」

  陳馳走到土堆里,伸出手,在空氣中試了下風向。

  然後選了個被風的方向,在土堆邊躺下來。

  王志軍無奈,也跟著躺到他身邊,甚至沒空去問,為什麼他非要在地里睡覺。

  「算了,算了,還是繼續說……」

  王志軍沒有任何辦法,只能這樣能教多少是多少,「法力呢,就像是人的體力。有些人天生體力就好,經過訓練,會越來越好。所以你的法力也一樣,你現在完全沒練過,起點就比很多人高出差不多三倍,以後經過訓練,到你十七八歲的時候,你的法力,最最起碼也能達到一百五以上,說不定破兩百都有可能。

  另外法力呢,也和體力一樣,消耗掉之後,是會自然恢復的。法力的這個體量越大,一般來說,恢復起來也就更快。按百分比算,法力只有二三十點的人,休息的時候,每分鐘可能也就一點兩點地恢復,而且斷斷續續,休息一個小時也不見得能恢復十點。

  可要是一個人有一百多點的法力,說不定休息半小時,就能恢復二三十點。這就是職業運動員和普通人的差距。但是職業運動員,有的時候打比賽,是要兼項的。法球這個項目呢,比賽很多,小項也很多,職業比賽主要有四項,單打、雙打、混雙、團體賽。

  所以有的時候,可能一個運動員,每天要參加兩場甚至是三場比賽,這樣的情況下,法力值更高的人,是不是就更有優勢了?」

  「哦~~」陳馳眯著眼,恍然道,「你早說嘛,就是要留著力氣,這塊田收拾完,再去收拾另一塊地,是不是?」

  「對對對!」王志軍連連點頭。

  陳馳又道:「那你們也挺貪心的啊,明明法力都不夠用,幹嘛還要分開來用呢?攢好力氣,一口氣拿個第一名不好嗎?」

  「這第一名,也不是我們想拿就能拿的啊,這個世界上那麼多高手,再說職業選手比賽,本來比的就是綜合實力,法力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王志軍嘆道,「還有啊,其實呢,職業選手的黃金期也是很短暫的。年紀大了以後,就算法力很多,可體能下來了,精力下來了,或者技術落後了,那也就基本沒辦法了。

  只能是趁著年輕,能多比賽的時候儘量多打,這樣才有機會出頭。不過其實打比賽的機會也不多,大型賽事,每個國家的名額本來就是有限的,誰能上、誰不能上的……

  算了,不說這個!」

  王志軍適可而止地打住,又道:「我再跟你說說別的吧,這個法力值啊,其實還有更重要一點,就是代表法力強度,但是在法球比賽中呢,法力強度是被規則統一限制的……」

  話沒說完,邊上的小孩,卻已經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不知道什麼時候,陳馳已經熟睡過去。

  王志軍低頭看著他,心情極其複雜。

  安靜了老半天,才深深一嘆:「唉……」

  沒一會兒,也便昏昏睡去。

  呼嚕聲打得震天響。

  睡得比陳馳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