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趙斌帶著自家青蓮鄉二小的副校長和教務處主任，加上兩名體育老師和三名所謂的校隊隊員走進青蓮鄉中心小學的校門時，整張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他目不斜視，看都不看那些站在兩門兩側，滿臉假笑的猴屁股小孩們一眼，心裡還嘀嘀咕咕地暗罵，小小年紀就這麼虛假，這學校的領導也好不到哪裡去！
然後一邊單方面鄙視，視線卻還是不小心被校門前大樓牆上那鮮紅的橫幅所吸引，橫幅上那串上上的又多又拗口的字，趙斌一眼掃過去，就瞬間將內容印在了腦子裡。一時之間，他只覺得心口更加憋悶，噁心得不得了。
趙斌立馬轉頭，將目光挪開。
但是他的副校長，這時卻來了句：「李校長這次真是下血本啊，聽說去市裡的少體校招了三個業四的來，看樣子是奔著全市的前幾名去了。」
「他們中心小學有錢嘛！李校長財大氣粗，我們怎麼跟人家比？」
趙斌這話里的酸味，簡直都直衝天靈蓋了。
他的副校長也很無奈，不過比起趙斌，還是看開多了，笑著說道：「都是重在參與嘛，全縣這麼多學校，一個縣也就兩個出線名額，咱們盡力了就好。」
盡力……
趙斌心裡哼哼兩聲，真要是盡力，他也就不說什麼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
趙斌扭頭朝身後看了一眼。隊伍後頭，跟著三個身高也就150出頭的小孩，一個業二，兩個業一，甚至連替補都找不出來。全校能湊出的，就這三個活寶。
對了，用專業的話說，業一和業二都是不存在的。
就踏馬的這寒酸陣容，他倒是不想只停步在參與的階段。
可問題是條件不允許啊！
縣裡又不給錢，他們自己學校又資金困難，而且等他想去市里找外援的時候，少體校的二線隊早就被市裡的其他區縣強校挖光了，哪兒還輪得到他們青蓮鄉二小吃剩飯？也就是顧建生那狗日的運氣好，聽說挖到一個從市二小主動投奔過去的……
不就是兩萬塊嘛！
我們二小咬一咬牙，那我也……
我也個屁！
根本出不起這錢好吧！
顧建生到底從哪兒搞來的那麼多錢？
我懷疑縣裡偏袒他！
沒錯！上個星期縣裡處理他那個姓汪的副校長的事情，就明擺著拉偏架！
奶奶的那也能叫處理？
口頭警告算什麼處分？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黨紀國法何在啊？
他顧建生那不也是玩忽職守、監督不嚴，給青蓮鄉教育系統造成重要形象抹黑了嗎？最起碼得給他一個嚴重警告，三年五年內不許升職啊！
趙斌越想越氣，越氣就越覺得今天這個陣容真踏馬丟臉。
而身後跟著的三個學生，這時候還嗚嗚喳喳，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
「聽說三小那邊出事了，有個小孩不是洪水的時候救牛死掉了嗎？然後好像是死後冤魂不散，晚上就潛入了三小的老師辦公室，變成了殭屍。幸好前幾天有個高人路過，把殭屍給處理了，但是高人自己也受了傷，就沒來得及打掃戰場。
然後第二天早上，他們那些老師到學校的時候，就看到滿地的屍體，幸好是大白天，殭屍的身體一遇到陽光就化掉了，就是臭得不行。聽說他們老師打掃辦公室的時候都吐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有個鄰居他弟弟就在三小，他親口跟我說的！」
關於陳馳的謠言，已經傳得很變形了。
小屁孩說得滿臉認真，言之鑿鑿。
趙斌聽得直磨牙。
但正要轉頭呵斥過去，身後卻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
「趙校長！嘿嘿嘿嘿……」
趙斌扭頭一瞧，見到鄉里的吳海生副鄉長，一臉的不快，瞬間就消散。他很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不僅停住了腳步，還趕忙退回去，對吳海生笑道：「吳鄉長，你怎麼也來了啊？」
「縣裡來了個教育局的副局長，我得過來接待啊。」吳鄉長笑道，一邊往前走去，又跟趙斌他們二小的另外幾個職工和老師紛紛問好，一圈招呼寒暄了個遍，才指著趙斌寒暄的隊伍說道，「你們就三個人？不是說每個學校派四個隊員嗎？」
「沒必要。」
趙斌滿口破口破摔，無所謂道，「就這種比賽，還個屁的替補啊。最好讓我們直接打前兩場，六局比賽，打完就走了，大家早點回家吃飯。」
「哈哈哈，這麼悲觀啊？說不定能贏一兩局呢？」吳鄉長大笑道。
趙斌搖搖頭說：「就算能贏一兩局，那又怎麼樣？去了縣裡，不也就兩個名額，別人家的隊伍，都是半專業隊，那些小孩我都看過了，一個個長得比我都高！」
「唉，這情況，也是沒辦法的。」
聽出趙斌話里的不痛快，吳鄉長也不笑了，寬慰道，「一個地區的師資力量，總量就這麼多，不管是市里還是縣裡，乃至我們鄉里，大家誰不想一碗水端平啊？可問題是，做不到嘛！做工作總得有側重，辦學這個事呢，也一樣要講究集中力量辦大事。
你就說這次市里要舉辦法球比賽，下面每個縣，都想把工作做好，那要是把這個……資源都平分了，咱們的中心小學和你們二小、還有三小，拿的錢都一樣多，那就大家都只能處在同一個水平，互相之間爭來爭去，最後就算誰出頭了，就像你說的，那去了縣裡，又怎麼樣啊？能爭得過縣中心小學嗎？還是能爭得過別的學校？」
趙斌聽著吳鄉長的話，自然也是懂這個道理的。
他輕輕一嘆，只是道：「我們這些最下面的學校，太難了。學校要翻新個校舍，都要精打細算攢錢，現在要搞法球這種項目，我們是要什麼沒什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搞不好還要讓上面覺得我們工作態度不夠積極……」
「怎麼會的，上面也是講道理的，你們的難，我們也是看在眼裡，也經常跟上面反映。」吳海生道，「不過這些問題，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解決你們的，那別家呢？
這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要解決，就只能抓在一起，一口氣解決了。不然豈不是顯得更不合理？對其他的學校，那不是更不公平了？」
趙斌被說得啞口無言。
等走到體育館門前時，才吐出一句：「顧建生運氣好啊，挖來個能撐面子的。」
吳海生笑道：「是那個救牛小英雄吧？」
「啊？」趙斌一愣，「什麼救牛小英雄？不是說淹死了嗎？」
「什麼淹死？誰淹死了？」吳海生滿臉懵逼。
兩個人雞同鴨講，並肩走進體育館。
但不等把話說清楚，場館前方，一個中心小學的老師就馬上快步匆匆飛奔過來，滿臉熱情的笑容，「吳鄉長，趙校長，歡迎歡迎。大家上台坐吧……教練和同學，先抓緊熱熱身，一會兒比賽開始，就沒時間熱身了。」那個老師對二小的一群人說道。
隊伍里的兩名體育老師，馬上識趣地拉住三個小孩，目送吳海生和趙斌，還有學校的另外幾個領導上台。吳海生也拋開了那個沒頭沒腦的救牛小英雄話題，他立刻望向主席台上，朝李校長露出笑臉。
一行人快步走上台階，吳海生走到縣裡那位副局長身邊，伸出手來，就是一通體面的套話。副局長也笑著對答如流，好似對切口，台上一片都大家是自己人的和諧場面。
隨即幾人各自落座，吳海生坐到副局長身邊的空位，另一側則是教育局辦公室的那個潑婦。趙斌又挨著潑婦，跟著他來的二小几個人，正好把這一側的空座全部填滿。
主席台上，只剩下另一邊的最外面，還有三張空椅子。
「三小的人，還沒來嗎？」副局長和吳海生聊過幾句，轉頭又問李校長。
李校長也不由抬手看看時間，見都快九點半了，也嘀咕道：「是啊，怎麼還不來……」
正說話間，體育館外頭，就氣喘吁吁，跑進來一隊連著裝都不統一的人馬。
陳馳剛入學，還沒發校服。
林一挺是外援，也沒校服。
矮子以為今天是來玩的，所以同樣沒穿校服。
只有高樂仁，平日裡穿的就一直是校服，這一跑進來，不知道的還當是三小只有一名隊員呢。
「哎喲，我的媽，總算是趕上了啊！差點跑死老子！」
顧建生大咧咧地說著，也不用東道主招呼，抬眼一看主席台上已經坐了一片，立馬扭頭沖汪副校長一喊：「老汪，上台坐！」
孫晶晶和倪主任也對視一眼，不知道跟還是不跟，顧建生那邊卻已經快步跑了上去，倒是汪副校長轉過頭，在孫晶晶和倪主任之間看了一眼後，果斷選擇了背景更大了小孫同志，喊道：「小孫，來來來，台上還有個空位！」
「哦……」孫晶晶二話不說扔下倪主任，趕忙也跑了過去。
被留在台下的倪主任，不由得一臉發黑。郭強這個傻子卻還以為拍馬屁的好時候到了，立馬湊上去討好道：「倪主任，坐鎮一線指揮啊。」
「嗯。」倪主任淡淡一聲，轉過身，甩給郭強一個背影，就朝正在熱身的幾個中心小學的隊員那邊走過去了。
而主席台上，情況這時也不是那麼和諧。汪副校長剛上去，就隔著中間七八個人，遠遠向和趙斌怒瞪一眼。已經公開撕破臉的兩人，根本不管場合，就跟仇人見面一樣。
好在總歸是離得遠，又有顧建生和其他領導在場，汪副校長總算沒現場發飆。
「呼……」
孫晶晶怯生生地在最邊緣坐下，低頭看向場下。
法球館的東側兩塊場地上，兩支隊伍已經在熱身了。倪主任站在中心小學的教練身邊，微笑跟教練聊著什麼，也不去管自家的隊伍。
郭強帶著三小的四個孩子，就跟傻子一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幹嘛。
好在尷尬並沒有持續多久，台上正中間，麥克風一開，李校長一開口，現場就馬上安靜了下來。訓練場上，剛換上防護服，都還沒來得及揮幾下法杖的二小几個孩子，還有正打得熱鬧的中心小學幾人，也都瞬間停下了手裡的事兒。
「各位同學，各位青蓮鄉各所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林州大學法球協會的裁判員們，還有尊敬的林縣教育局的各位領導、青蓮鄉政府的各位領導，歡迎和感謝各位，到我們青蓮鄉中心小學，觀看今天的法球比賽。今天的這場比賽……」
李校長巴拉巴拉，滔滔不絕。
台底下，陳馳拿起法杖，看了眼時間，9點31分了，不由跟郭強吐槽道：「郭老師，台上這些人，每個人都要說嗎？等他們說完，我肚子都餓了啊。」
「應該不會吧，台上這麼多人……」郭強抓了抓頭。
陳馳準確地報了個數：「台上十五個人。」
話音剛落，一旁的矮子忽然驚呼，滿臉驚恐。
「哇！那不是比來打球的人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