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馳頭一天早上11點半出的門,這會兒回到家時,也不過才早上9點半不到。前後不到24小時,這趟外出,對家裡來說相當於沒出過。
黃泥老屋門前,陳大虎依然像往常那樣,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聽著錄音機廣播裡的地方戲,抽著他那嗆死人的土煙。陳馳回來他跟前,喊了聲「爺」,老頭也只是眼皮一抬,很不回事地應了聲「嗯」,就不搭理陳馳了。看起來似乎還挺失望,陳馳居然沒有一去不回。
陳馳見爺爺不說話,自己當然就更沒話好說。
他徑直一頭跑進黑乎乎的屋內,跑上二樓,跑到自己的稻草門板床前,然後麻利地脫掉身上嶄新的運動服和褲子,把衣服褲子疊得整整齊齊後塞到稻草堆下面,藏了個嚴嚴實實。
片刻後,陳馳從樓上下來,儼然又變回昨天出門前的模樣。
身上半新不舊的衣服,是陳飛穿剩下不要的。
不過一雙軍布鞋倒是新的,因為陳飛的舊鞋子,陳馳全都穿不下,王翠花不買不行。但本來也是打算等上學的時候再穿,畢竟總不能真的光著腳去。
王翠花這時從後屋走出來,上上下下,打量了陳馳一番,忽然沒來由得嘻嘻一笑。
陳馳不由問道:「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走了就不回來了……」王翠花說道,但馬上又開心地補了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良心的,不會扔下你爸不要。」
陳馳聽得一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屋外頭,陳大虎卻輕輕一嘆,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濃煙。
誇獎完陳馳的王翠花,轉身就洗菜準備做飯去了。
陳馳站在原地,發呆了好一會兒,才朝後屋走去。
走進陳向東的房裡,屋裡那股淡淡的屎尿味,已經仿佛成了這個房間的標配。此時此刻,陳向東依然睡得很沉,呼嚕聲不算大,時響時停。陳馳站在他床前,默默看著,想把他叫醒,告訴他自己這兩天去了什麼地方,但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閉上。
說了也沒用,陳向東早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不知道從哪年起,他的精神就出了問題,慢慢連語言能力都喪失。見到人不是大哭就是大叫,一天要睡十幾個小時,醒來的時候,不是要吃飯,就是要拉屎拉尿,搞得王翠花不勝其煩,經常拿雞毛撣子揍他。
然後挨揍的時候,就會叫地更慘。
早幾年,陳馳更小的時候,他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但從去年開始,他漸漸地,就開始對陳向東的狀況,產生一些說不清的負面情緒。
特別是當陳飛有意無意笑話他的時候,陳馳的這種心情就會越發的強烈。而陳飛沒挨揍,純粹只是因為陳馳知道,家裡沒有人會站在自己這邊。
於是慢慢的,陳馳也開始能理解王翠花和陳大虎的心情。
所以互相之間哪怕話說得再難聽,也終歸沒有完全撕破臉。
——又或許,其實在陳馳心裡,他早就已經和爺爺奶奶撕破了。
只不過他沒別的地方可去,所以才只能繼續這樣寄人籬下。
陳馳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陳向東床前,一聲不吭地看了五六分鐘。
然後忽然毫無理由地,就冷不丁轉過身,一溜煙地跑出了後屋。
找了個陰涼的地方,陳馳從兜里拿出法球,拿著法杖就顛起球來。
「1,2,3……」
顛球很簡單,比生活簡單多了。
陳馳想讓球往哪兒走,球就會往哪兒。
他數著數,從一數到十,這是給家裡跑腿,經常去村裡的小賣部買油鹽醬醋時,看店裡的老闆找錢、數錢的時候學會的。
從十數到百,這是經常聽陳飛向家裡要零花錢,看著陳飛滿地打滾時學會的。從百數到千,這是在地里幹活,打麥子稱斤,然後賣給糧站的時候學會的。
再從千到萬,這是聽村裡的老頭們,吹牛逼的數量級上限。
然後這兩天,他又學會了十萬、百萬、千萬、一億……
陳馳忽然停下來,拿住了球。
他滿頭大汗,最終只數到一千,就停下了。
王翠花破天荒的,一個多小時都沒喊他。
陳馳收起法杖和法球,朝屋裡走去。
但走出幾步,又退回屋外,在水龍前洗了洗手。這是老王這兩天教他的,一定要注意衛生,不然容易得病。喝水要喝燒開的水,吃東西也一定要吃熟透的。不然身體的能量和營養都放在恢復和養病上,能量和營養就浪費了,個子就長不高了。
「奶~!」陳馳洗乾淨手走進屋裡。
屋裡沒人回應他。
他又走到廚房,掀開鍋蓋。
鍋裡頭熱著一碗剩飯,不知道是誰剩下的,但肯定是留給他的。
陳馳很習以為常地把飯端出來,走到前屋的八仙桌前。拿起桌上的罩子,罩子下面三個菜,一看就知道全都是昨晚上剩下的,而且王志軍走了,連續一周的紅燒肉待遇也沒了,三個菜里兩個是醃製品,鹹菜和蝦皮,還有半盒嫩豆腐,倒是很符合老頭老太的胃口。
他坐下來,三兩下就把一大碗飯扒得乾乾淨淨。吃完把罩子蓋上,拿著碗放回到廚房裡,留著讓王翠花洗。然後休息片刻,就拿上鐮刀,用扁擔挑起兩個竹筐,很自覺地出了門。
麥子收完後,農忙是過去了。
但牛還是要吃草的。
頂著午後的大太陽,陳馳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平日裡割草的山下。
這附近四里八鄉,幾乎每天都有人來這片山上割草、打柴。這麼大的一片山,卻好像怎麼割都割不乾淨。尤其是到了夏天,人們收割的速度,似乎還趕不上那些花花草草長得快。
沿著村里人踩出的山路,陳馳一路往上走。
一邊走,一邊又拿出法杖和法球,在崎嶇蜿蜒的山路上,繼續起自己的練習。
50點法力值,早一點練成,他就能早一天告訴老王。
老王的那張名片,陳馳也放進衣服里,藏在床底下了。
唧唧唧唧~~~
深林蟬鳴,野地里窸窸窣窣。半小時後,注意力全放在球上的陳馳,不知不覺,就在山中越走越遠,越走越深。當他回過神來時,已經遠遠走出了他平日裡割草的距離。
「我操?」陳馳收起球,四下左右一看。
頓時就有點頭大地發現,自己好像是微微有點迷了個小路。
迷路可不妙。
他急忙轉身,正沿著來路趕緊回去。
可剛邁出一步,邊上的雜草堆里,一道湛青碧綠的影子卻猝然向他彈射而出。
「我草!!」陳馳失聲驚叫。
千鈞一髮之際,手中的法杖也全憑本能,猛然揮出。
堪堪要咬中陳馳的那條長蟲,瞬間就被從法杖頂部射出的強大法力擊飛出去五六米遠,高高飛到天上,劃出一道弧線,隨即啪嗒一聲,重重掉落在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陳馳回去的必經之路上。然後痛得滿地打滾,長長的身體,瘋狂掙扎著扭曲成一團。
不過死裡逃生的陳馳,也沒比長蟲好受多少。
他心跳飛快,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過了七八秒,整個人才慢慢緩過勁來。然後趕緊摸了摸全身上下,確認自己沒有被咬到,才總算鬆了口氣,「你媽隔壁,嚇死你爹了……」
罵出髒話,人也冷靜了幾分。然後才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等離得近了,陳馳再定睛一瞧,終於看清那條蛇的三角腦袋後,頓時心裡又是一陣後怕。
話說剛剛要是被這東西咬到一口,怕是今天直接就交代在這兒了吧?
「我草你媽逼啊!」陳馳頓時由驚轉怒。他立馬轉頭看向竹筐里割草用的鐮刀,咬牙切齒地想把眼前的孽障結果掉。但是這念頭一起,立刻就又果斷地否決掉。
我怎麼能用鐮刀殺生呢?
鐮刀這種短兵器,它能殺個屁的生?
萬一短兵相接,再被咬一口,豈不是主動送人頭。
要不還是用扁擔吧?
陳馳掂量了一下這長兵器的分量。
嗯……
攻擊距離和分量倒是夠了,不過畢竟還是要人走過去,而且還容易打空。
風險還是很大啊……
「嗯,那要不然……」
陳馳思來想去,最後眯起眼,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吃飯的傢伙上。
雖然老王千叮嚀萬囑咐,不能用法杖欺負學校里的小朋友。
可是這萬惡的長蛇,它又不讀書……
「我主要是為民除害啊!」
陳馳舔了舔舌頭,走到距離長蛇足有三四米遠的地方。
而這個時候,長蛇也終於從痛苦中恢復過來了。
它轉過身來,面向陳馳。
蛇信一吞一吐,威脅感十足。
陳馳也不退縮,以杖御球,一顛一落。
一人一蛇,搏命對峙。
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突然間!
「吃我一球!」
陳馳冷不丁法杖一揮,只聽啪的一聲,法球直中長蛇面門。
這一球又重又快,陳馳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吃到陳馳堪稱會心一擊的長蛇,當場就沒救了。腦袋上分明凹進去一大塊,就算不是頭骨骨裂,最少也是重度腦震盪。
它癲癇病犯似的,在地上瘋狂抽搐打滾,時不時又蹦起一米多高。陳馳見狀,二話不說,先拿起一個竹筐扔過去,把蛇套在竹筐下面,然後趕緊飛奔上前,用法杖撿回法球。
同時彎腰抓起綁在竹筐上的繩子一拉,掀開竹筐的瞬間,飛快往後出三四米拉開距離,再看準時機,又把法球射了出去。
啪!法球二次命中長蛇腦門。
這一下得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長蛇,立馬當場就軟了下去……
「呵!裝死?」
陳馳冷冷一笑,哪能就此手下留情。
眼見長蛇失去了還手之力,陳馳立馬抄起扁擔就發起了近戰攻勢,嗷嗷大叫著揮舞兵器,招招式式全衝著長蛇的腦袋去,好一通單方面毆打,打得那叫一個激情澎湃。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英雄山的小路上塵土飛揚。
法杖的法力,痛擊長蛇罪惡的軀體。
扁擔的正義,猛敲長蛇罪惡的頭顱。
鐮刀的刀鋒,將長蛇的罪惡一刀兩斷……
半小時後,罪惡的長蛇被開膛破肚,切成小段,串在了竹籤子上。
山間小溪旁,升起了一堆篝火。
陳馳看著篝火上滋滋冒油的蛇肉,饞得不停地咽口水。
這時不遠處的草叢裡,似乎又有什麼東西跑過。
他眼疾手快,拿起法杖、拽過法球,衝著林子裡就是一發遠距離斬妖除魔。
草叢中立刻響起咯咯噠一聲慘叫。
陳馳拿起法杖,起身走過去。
然後小心撥開草叢,便看到一隻被打殘的山雞,在草叢裡痛苦地撲騰。
透明色的法球,就掉在不遠處。
陳馳手持法杖,背對著烈陽。
看著眼前的山間生靈,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笑容是那麼的純粹,充滿孩童般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