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殷正心

  齊玄素無家無業,倒也沒什麼牽掛,直接開始遊學之旅。

  雖然他沒什麼錢,但既然是遊學,便可以拜訪沿途的耕讀人家,或是秀才,或是舉人,慕名求見,旁人見他談吐不凡,氣度不俗,往往都會熱情招待,甚至臨走時還會奉上些許盤纏。

  不是這些人心善,而是精明到了極點。都說莫欺少年窮,如今的少年郎不名一文,誰知道日後如何?今日順手結個善緣,說不定日後就是一番造化。許多大戶人家都會無償資助一些貧寒的讀書人,為的不是眼前,看的是以後。

  齊玄素好歹是個准秀才,年紀也不大。

  原本的殷正心受限於見識,略顯拘謹,有些小家子氣,齊玄素則很好彌補了這一點,畢竟小掌教不是白叫的,自有處變不驚的從容氣度,在旁人看來,便是此子不凡,自然值得投資一二。左右不過是幾兩散碎銀子,誰還指望這點銀子下崽不成?

  下閒棋,燒冷灶。

  如此一游,便是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齊玄素走了數府之地,與本地的文人騷客們詩詞唱和,以文交友,竟然也小有名氣。

  齊玄素是學道出身,對於道門經典和各種祖師註解背得很熟,在天文地理等方面也有點說法,唯獨在儒門學問方面造詣不高。不過殷正心本身有這個底子,小有才華可不是亂說的,真要說學識高低,秀才和舉人不過是差了一場考試,考上了就是舉人,考不上就是秀才,關鍵在於文章是否合主考官之意,基礎學識都大差不差。

  正因如此,齊玄素才不選出身更高的廢材公子,因為那個真是一肚子草包,齊玄素能過道門大考成為一名九品道士,可過不了儒門的科舉,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對他來說,廢材公子就是個死局。

  反倒是秦凌閣,本就是儒門中人,學識淵博,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可以選擇廢材公子。

  不過這些還不是齊玄素說的終南捷徑,至多算是個鋪墊。

  真正的捷徑是求學。

  說得更露骨一點,拜老師。

  師徒關係不僅在道門內部很重要,在儒門內部同樣很重要。

  拜老師又與名聲息息相關。所以那個酗酒打老婆的書生被齊玄素直接排除了。

  從舉孝廉開始,作秀就成了儒門弟子的必備功課。

  諸如臥冰求鯉、埋兒奉母、哭竹生筍、嚐糞憂心等等行為,怎麼看也不像正常人能幹出來的,甚至想像不出來。

  儒門弟子就能想像出來,這就是作秀。

  如果換成道門,那麼大概就是這樣的場景:齊玄素和張月鹿的新婚之夜,兩人也不圓房,而是通宵抄寫太上道祖五千言,順帶把小殷找來,給她講解道祖三德,然後第二天還要讓道門上下都知道,差不多就是這意思。

  雖然有了科舉制度之後,這種作秀行為比較少了,但還是存在,直接體現為一個人在士林間的聲望。

  儲才養望本就是為了施展,如何養望,古人也早就說了。

  所以齊玄素在結束大半年的遊學之旅後,又開始了求學之旅。

  先是借書。

  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

  這既是認真學習的姿態,也在客觀上給自己打造了好學的名聲。

  這是個持之以恆的活計,齊玄素一干就是三年,中途順帶參加院試,考取了秀才功名。

  有了好學和小有才氣的名聲,便開始正式的求學之旅。

  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

  如此又是大半年。

  走完前面的這些步驟,便是拜師了。

  儒門的老師分得很細,一個儒門弟子一輩子有很多老師,這是道門不能相比的。

  小時候有蒙師,就是啟蒙的老師。

  長大了讀書,親自指教講讀的為受業師。

  或出外就傅,或請先生來家館課,或到書院肄業,或向著名學者「問業」。據此,受業師又細分為業師、課師、問業師、肄業師、書院肄業師等等。

  後來科舉,有受知師,又叫座師,其實是本科主考官或總裁官。

  還有房師,是舉人、進士對薦舉本人試卷的同考官的尊稱。因鄉試、會試中分房閱卷,應考者試卷鬚經某一房同考官選出,加批語後推薦給主考官或總裁,方能取中,因有此稱。

  最後是保舉師,大臣向朝廷推薦人才,以使其得到提拔任用。多指大臣薦舉下屬,對下屬有保薦之恩的被稱之為保舉師。

  齊玄素現在的拜師就是問業師,齊玄素遊學半年,借書三年,求學又是大半年,轉眼就是及冠之年了。

  冠禮一般要由長輩主持,齊玄素便借著這個機會,向這位先達提出了拜師的請求,要做入室弟子。

  這位先達姓黃,單名一個「枚」字,看似只是鄉賢,實則官至禮部尚書,致仕後還鄉,這才給了齊玄素拜師的機會。

  這也絕不是機緣巧合,而是齊玄素精心挑選的結果。

  君擇臣,臣亦擇君。師父挑弟子,弟子也挑老師。

  這都是雙向選擇。

  至於齊玄素從哪裡得來的情報,那大半年的遊學經歷可不是遊山玩水,更不是漫無目的亂逛,其實有著極強的目的性,這些情報就是在遊學中得來的。

  原來的殷正心肯定沒有這個心思,不會知道有一位禮部尚書致仕還鄉,就算知道,也未必就敢登門。就算登門了,也未必能做到讓黃枚滿意。

  不過這些對齊玄素來說,都不算什麼。且不說齊玄素此時如同天上仙人,以太上視角落子人間,本尊超然物外。就算換成真正的人間,身在局中,齊玄素也沒什麼好怕的,與他的過往經歷相比,這都是小場面。

  看似是殷正心僥倖遇貴人,實則是齊玄素精心謀劃的結果。

  其實人間又何嘗不是如此,許多的機緣造化,看似都能用「運氣好」三個字來概括,實則是天上仙人落子。

  早已註定。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標註好了價格。

  殷正心如此,齊玄素又何嘗不是如此?

  都是別人手中的棋子。

  對於齊玄素的拜師請求,黃枚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說等到秋闈之後再說。

  秋闈又名鄉試,每三年一試,凡是通過科考、歲科、錄遺合格的本州生員、監生、蔭生、官生、貢生,均有資格參加考試。

  鄉試分為正科和恩科,正科在子、午、卯、酉年進行,而慶典加科則稱為恩科,考試時間同樣在八月。

  各州的主考官由皇帝親自任命。考試合格者稱為「舉人」,其中第一名被稱為「解元」,即所謂「連中三元」的第一元。

  第二名為亞元,第三至第五名為經魁,第六名為亞魁。獲得中試資格的舉人通常具備了選官的資格。所有中試者都有資格參加次年在京師舉行的會試。

  黃枚的意思很明白,要先考上舉人,才有資格做他的入室弟子。

  這也在情理之中,其實不管拜師與否,齊玄素都要參加秋闈的,別說什麼年少成名不是好事,歷代內閣首輔哪個不是年少成名?成為舉人,成為進士,也不過是剛剛有了塊敲門磚而已,以後的路且長著呢,所以越早越好。這和道門成仙越早越好是一個道理。

  觀戰眾人紛紛評頭論足。

  「小掌教雖然不是儒門之人,但對儒門的那套玩意倒是清楚得很,穩紮穩打,只是位極人臣又如何?難道要行伊霍之事?」

  「伊霍之事也不過廢立而已,我看是操莽之事才對,朕,朕,朕……」

  「慎言!紫極大真人還在呢,你不要命了?」

  「你卻是忘了一點,魏武也好,巨君也罷,都是世家出身,前人把基礎都打好了,小掌教卻是選了寒門出身,從頭開始,怕是沒有這個本錢。」

  「依我看啊,伊霍之事也好,操莽之事也罷,都不對。難道諸位忘了大魏的前車之鑑?」

  「當時的大魏朝廷為平定層出不窮內外之亂,不得不將人事權下放給地方督撫們,又讓他們自行籌錢募兵,平定叛亂。如此一來,地方督撫有了財權、人事之權,再加上本就有的兵權,便可以事事自專,這就有了逐鹿天下的資本。」

  「重演當年大魏故事?」

  「這就像飲鴆止渴,喝了要被毒死,不喝就要被渴死,無非是早死晚死的區別,兩頭堵。」

  「秦先生選擇世家出身,多半是要走權臣的路數了,依託家族,也不是不行。」

  「說來也是好笑,儒門之人天天講忠君之道,現在卻要權臣篡位。」

  「這怎麼了,王巨君也是儒門認證的聖人,師從王巨君嘛。」

  「說到底,秦先生走的是儒門廢聖人王巨君的路子,小掌教走的是咱們道門路數,還是要從地方州府著手的。」

  「這棋局剛剛開始,且有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