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塞繆爾的憐憫,所以這名神鷹衛指揮僉事得到了片刻的安寧和清醒,留下了這封血書。
如果塞繆爾真是干預此事的外力,那麼似乎可以說明塞繆爾並非是暗影之潮的幕後黑手。
塞繆爾的動機不難解釋,有人在他的神殿下圖謀不軌,並意圖栽贓給他,那麼他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於是橫插一手,給幕後之人的謀劃製造了一個變數和破綻。
這也不難理解,如果有人打著齊玄素的旗號謀劃一些事情,哪怕這個謀劃的最終目的與齊玄素無關,齊玄素知道之後,為了自己的名聲,也要阻止這個謀劃。
那麼血書上的「天要醒了」又是什麼意思?
這個「天」指代誰?
如果是在中原的語境下,「天」可以指代三個概念。
第一個概念就是天公、天帝、昊天上帝。第二個概念是天理,是儒門理學一派推崇的至高神,也是百姓常說的老天爺。第三個概念是天道,也就是專門跟仙人過不去並時不時降下災禍考驗仙人的存在,天道並非一個人,也並非一種意志,更像是天地運轉的規律。
如果用中原語境來理解,也有三種解釋。
天帝從未沉睡,也談不上醒來,他只是不能回到人間,除非是天帝斬出了化身,可化身降世也是在中原,與南大陸沒什麼關係才對。
天理介於具象的天帝和抽象的天道之間,有點類似於無上意志,沒有具體形象,甚至比無上意志更進一步,沒有具體標誌。對於天的崇拜類似於對太陽的崇拜,比如薩滿教的長生天。說天理要醒了,這是唯一沾點邊的。
至於天道,且不說天道是一種規則合集,也許還能用類似「命運」、「法則」一類的名字來稱呼它,而非某個人或者某個意志。就算天道是個人,那他也絕對沒睡,前幾年的時候,剛剛燒死了伊奘諾尊。
如此一來,便可以大概排除掉以上幾種可能。
再加上,一個南大陸的原住民,就算中原化程度很深,終究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原人,硬說他與中原語境下「天」產生了聯繫,總有些說不過去。
那麼更大的可能就是南大陸的天了。
難道南大陸也有類似長生天的存在嗎?還是說這個「天」指代庫庫爾坎或者伊特薩姆納?
難道說伊特薩姆納並沒有死?亦或是這些人並不理解神仙的第一次死亡,認為進入第一次死亡狀態的神仙其實是陷入沉睡。那麼血書上的「天要醒了」是否意味著伊特薩姆納的復活?
這似乎也說得過去。解構神仙是道門才會幹的事情,道門甚至給神仙劃分了三重死亡,說得難聽些,就是「論一個神仙怎麼才能死透」。而一個在神靈體系下長大的人是萬不敢像道門道士這樣藐視神靈的,他們不敢說神仙死了,就說神仙陷入了沉睡。
沉睡對應醒來,即死亡對應復活。神仙復活需要大量的神力,可以對應暗影之潮中收割生魂和血肉等行為。
齊玄素思來想去,覺得這個論斷在邏輯上沒有太大問題,只是缺乏必要的證據作為支撐。
同時也有幾點說不通的地方。
第一點,庫庫爾坎還未徹底取代伊特薩姆納的時候,就可以讓信徒發動「歲月史書」行動,抹去伊特薩姆納的存在痕跡,可見庫庫爾坎的勢大,在那個時候,伊特薩姆納的信徒就節節敗退,不是對手。
沒道理庫庫爾坎徹底取代了伊特薩姆納之後,其信徒實力還不如從前了。庫庫爾坎的信徒只會更強才對,剩餘的伊特薩姆納殘黨不過是苟延殘喘,自保尚且困難,操作不了這麼大的陰謀。
現在看來,這樣的陰謀背後必然有神靈作為推手,伊特薩姆納還未復活,不可能支持自己的信徒,難道真與蒼鷺會有關?而蒼鷺會的背後是伊希切爾?
第二點,如果涉及伊特薩姆納復活,那麼庫庫爾坎不應該無動於衷才對。就算他不能離開神國降臨人間直接干涉,他也一定會讓自己的信徒嚴陣以待,搜捕一切可疑人員。
可問題就在這裡,自從暗影之潮爆發以來,各地太陽神殿受到波及,可庫庫爾坎就像沒有這回事一般,完全無動於衷,太陽神殿對於徹查暗影之潮的事情也不怎麼感興趣,反而是絕聖堂這邊剃頭挑子一頭熱。
難道是庫庫爾坎出了問題,必須用這種極端手段獲取大量神力?
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麼太陽神殿的沉默便得到了很好的解釋。因為不是沉默,而是失去指引後的迷茫,自然不會有所動作。
若是從這個方向繼續推測,「天要醒了」的「天」便是指代庫庫爾坎而非伊特薩姆納了。
齊玄素腦中閃過一個個推測,隱約摸到了一條路,可這條路的分岔太多,又讓他一時間摸不著正確方向。
就像此時擺在齊玄素麵前的三條岔路。
每條岔路都有對應的足跡,那一百餘名神鷹衛似乎分成了三撥,分別進入了不同的岔道,因為腳印太過雜亂,齊玄素甚至不好分辨那個神鷹衛指揮僉事到底走向了哪條路。
更詭異的是,就沒有一個人走回頭路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後面追逐驅趕他們,並堵住了來時之路。
齊玄素不由心生不滿,高層做事,有時候就喜歡藏著掖著,比如措溫布的事情,他就完全不知道。
這次讓齊玄素調查庫庫爾坎,他料定金闕還有其他消息渠道,雖然金闕給了他很大的自主權力,但並沒有把全部情況告訴他,似乎想要通過他的調查結果與另外的情報來源相互印證。若是把那條線上的情報也告知了他,可能會對他的調查產生影響,無法起到相互印證的效果。
只是如此一來,難免會給齊玄素的調查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障礙。
比如說,他現在就不知道庫庫爾坎的近況如何,無法做出準確判斷,大部分結論都是他通過小部分證據大膽假設得來。
齊玄素搖了搖頭,拋開這些消極想法,重新整理了一遍思緒。
現在牽涉了三方神靈勢力,分別是庫庫爾坎派、伊特薩姆納派、地獄使徒派。
尤其是地獄使徒們,十分古怪。乍一看,與他們有關聯。仔細一想,其實與他們沒有關聯。最後再想,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些關聯。
肯定,否定,再肯定。
這與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倒是頗為類似。
就拿塞繆爾來說,最初懷疑他是幕後黑手,後來齊玄素否定了這個想法,最後發現可能是因為薩繆爾暗中干預才得以留下一封血書成為線索。
地獄使徒在這裡面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是漁翁?是黃雀?還是純粹看好戲找樂子的觀眾?
齊玄素暫時也無法確定,只能先顧眼前。
「澹臺首席,你上次來到此地是怎麼探索的?」齊玄素問道。
澹臺盈伸手一指左手邊的那條岔路:「我選擇了這一條路,我往裡面走了大概有二十里左右,然後發現是一條死路,一路上什麼都沒有,然後我就回去了。」
「等等。」澹臺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還是有點收穫的,我撿到了一把小刀,好像是某個神鷹衛不慎掉落的,不過卻不見神鷹衛的屍體,走到後面,就連神鷹衛的足跡都不見了。」
齊玄素問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麼樣子?」
澹臺盈道:「就好像是挖掘地道半途而廢的樣子,只有還殘存著人工開鑿痕跡的泥土。我做了詳細的檢查,是實心的。」
其實齊玄素對澹臺盈的檢查能力並不信任,不管是她潦草應付也好,還是當時的暗影干擾也罷,總之她遺漏了很多細節。這要是張月鹿的屬下,那就等著張月鹿罵人吧。齊玄素不喜歡罵人,也會陰陽怪氣一下,擺個冷臉子表達自己的不滿。
不過道門向來以團結為先,不利於團結的事情不要做,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要說,雖然齊玄素一直對這兩句話持有輕微的貶義態度,但他還是這麼執行的,所以他沒有在這個時候去指責澹臺盈,甚至沒立刻問澹臺盈為什麼只去了左邊一條路而不是把三條路都走一遍,說道:「既然你選了左邊這條路,那我們這次就選中間這條路。」
澹臺盈問道:「兵分兩路?你走中間,我走右邊?」
「不。一起過去。」齊玄素給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懷疑塞繆爾還能影響自己的神殿,以防萬一。」
澹臺盈當然不會認為是齊玄素怕了。笑話,齊玄素是能與皇甫極過招、與胡恩兄弟正面交手之人,怎麼會怕,就算怕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多一個人上面,這明顯就是照顧她這個女道士。
澹臺盈也只好領了這份情。
兩人一起走入中間的那條路。
這條路還是很長。
走了一段後,齊玄素這才問道:「澹臺首席,有一點我一直沒有想明白,你只走了左邊那條路,發現是死路後就回去了,並沒有探索另外兩條路,那你又如何斷定神鷹衛全部失蹤了呢?」
澹臺盈一下子怔住了,然後後背發涼。
這就好像燈下黑,她竟是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直到齊玄素點破之後,她才恍然發現,自己出現了這麼大紕漏。
這太不尋常了,也太蹊蹺了。
齊玄素接著說道:「除此之外,你還錯過了很多細節,比如塞繆爾的聖徽,塞繆爾的畫像,這種失誤太低級了,也太不合常理了。你上次進來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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