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說過,地獄使徒里有掌握死亡的使徒。
澹臺盈作為絕聖堂的首席副堂主,對於在新大陸興風作浪的地獄使徒還是頗有了解,她向齊玄素詳細介紹了死亡使徒塞繆爾的具體情況。
嚴格來說,這個掌握死亡,是特指亡者和死後世界,而殺戮則是死亡進行時,兩者還是有著相當大的區別。
希瑞拉和塞繆爾就是一對絕佳的搭檔,就像巫羅和司命真君一樣的搭檔。
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殺人容易拋屍難。希瑞拉負責殺人,塞繆爾負責拋屍,這就是兩人的合作默契。
這兩位地獄使徒也有具體的形象。
希瑞拉經常化身為擁有黑髮黑瞳的西洋年輕男子,穿著古典的貴族緊身衣,佩戴刺劍和匕首,陰鬱而冷酷,他的諸多「王子」稱號也是由此而來。
塞繆爾就完全不同了,他經常穿著較為寬鬆的黑色長袍,頭戴與長袍一體的兜帽,在兜帽下是一片黑暗,偶爾會顯露出骷髏一般的面孔。他經常一手持長柄巨鐮,一手握有天平,因為他還有公平的神職,那也是他還是使徒時的神職,在墮落為地獄使徒後,這個公平又多了其他含義,意味著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死亡是最大的平等。
相較於經常來到台前搞風搞雨的希瑞拉,塞繆爾並不喜歡站在聚光燈下,他更喜歡藏在幕後,沉默地注視一切,策劃陰謀,收割生命。烏鴉是他的使者,也是他的耳目,他可以通過烏鴉的眼睛觀察、窺探世間的萬事萬物,由烏鴉宣告死亡的到來,由黑貓傳達他的神諭。
同時塞繆爾也掌握了部分恐懼和厄運的神職,通過生者對於死亡的原始恐懼,來向人間散播自己的影響力,不過也許是陰極陽生,偶爾某些時候,這位前使徒會給人一種寬容且憐憫的錯覺。
所以塞繆爾的聖徽是白骨、巨鐮和烏鴉。
塞繆爾當然也有信徒和神職人員,他們在人間製造恐懼,讓普通民眾畏懼死亡。
不過塞繆爾的信仰並不具有廣泛性,他的信眾有隱秘結社的特點,許多人出於恐懼而崇拜塞繆爾,在葬禮或者其他與死亡有關的場合向塞繆爾奉上祭品,但很少有人真正去信仰他,更不必說為塞繆爾修建神殿了,就算有神殿,也很難光明正大地存在於世間。
正因如此,齊玄素產生了一個懷疑,上面的神殿與地下的區域可能是兩個部分,上面只是個面具,地下部分才是面具後的真容。
既然是塞繆爾的神殿,那麼建築風格自然與南大陸的本土建築不同,帶著明顯的西洋風格。
如此的種種,似乎在昭示著一個真相,這次的暗影之潮是由希瑞拉和塞繆爾這對老朋友聯手策劃的,目的是通過血祭吞噬生魂和血肉。
無論是動機,還是能力,都十分符合,沒有明顯的漏洞。
希瑞拉和塞繆爾這兩位地獄使徒需要神力,在正常途徑下,他們能夠獲得的神力寥寥無幾,所以他們謀劃了這次暗影之潮,希瑞拉收割生魂,塞繆爾吞噬血肉,各取所需。希瑞拉作為謊言之神,欺騙了太陽神殿的祭司,在神殿深處留下了黑色的太陽壁畫,導致了卡瑪卡伊的暗影之潮,塞繆爾利用一個逃犯將負責追捕逃犯的神鷹衛引入了自己的神殿,最後在自己的神殿中吞噬了神鷹衛。
這在邏輯上,似乎是說得通的。
最起碼澹臺盈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齊玄素並不這麼認為,他提出了異議:「從種種跡象來看,這座屬於塞繆爾的神殿已經存在很久,也廢棄很久了,這裡爆發了暗影之潮,不意味著暗影肯定來自塞繆爾,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人借用了這座神殿。最起碼,我們還是先把這裡的情況給調查清楚,然後再下定論。」
道門的習慣,無論是仙人,還是神靈,都不用「祂」一類的尊稱,也都統稱為「人」,更不講究什麼不可直視神,不可褻瀆神,主打一個平等。
這是一種祛魅。不能解構神靈,就會敬畏神靈。不能了解神靈,就會恐懼未知。哪怕神靈並不掌握恐懼一類的神職,也會讓凡人生出畏懼,最終反而是被自己的恐懼所壓倒。俗話說就是自己嚇自己,然後被活活嚇死。
可如果解構神靈,了解神靈,知道神靈的本質是什麼,不管神靈多麼強大,都會有對抗的辦法,那也不過是一個強大的人而已。
道門崇拜道祖,也不是神靈崇拜,更類似祖先崇拜,李家更是一口一個大聖祖,而不是我的主,這兩者之間差別很大。
齊玄素這裡所說的「別的什麼人」,並非是指人,也可以理解為「別的什麼神」。
澹臺盈便也只好隨著齊玄素穿過石門,進入到這座地下神殿的內部。
說是地下宮殿,倒更像是一座陵墓改建而來。因為沒了暗影的阻隔,也沒有死神信徒的阻攔,所以兩人一路暢通無阻,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後,來到了一處三岔路口,不算來時的路,幽深的墓道在這裡分成三道不同的支流,通往三個未知的方向。
這個不同「支流」交匯的地方,並不小,就像一座廳堂,正對著來時之路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同樣被蒙在塵埃之下的畫像。齊玄素揮手掃去了畫像上的灰塵,是一個身著黑袍的側影,戴著兜帽,臉龐隱藏在黑暗之中,他的背後依靠著巨大的鐮刀,雙手籠在袖中,肩膀上站著烏鴉,懷裡抱著一隻黑貓。背景比較模糊,不過能依稀看出是數不清的白色骷髏。
正是死神塞繆爾的畫像。
不必說,澹臺盈上次進來的時候,這幅畫像被暗影覆蓋了,所以澹臺盈並沒有發現這幅畫。
澹臺盈指了指畫像下方的牆根位置:「我就是在這個位置發現了血書。」
齊玄素仔細看了這個位置,沒有打鬥的痕跡,不過有細微依靠的痕跡,就好像有人曾坐在塞繆爾畫像的下方,背靠著牆壁,進行短暫的休息一般。
毫無疑問,這個人肯定是失蹤的神鷹衛指揮僉事,他就是坐在這裡留下了血書。
齊玄素問道:「地氣回溯沒有?」
澹臺盈回答道:「暗影退去之後,我讓底下的人回溯過一次,不出所料,地氣已經徹底混亂了,」
齊玄素先是凝視著神鷹衛指揮僉事坐著留下血書的地方,又抬頭凝視著塞繆爾的畫像,遲遲沒有說話。
澹臺盈忍不住問道:「齊首席,你看出什麼了?」
齊玄素取出那份血書,說道:「從血書上的凌亂字跡來看,那名神鷹衛指揮僉事在留下這封血書的前後,已經陷入了巨大的驚慌和混亂之中,其他的神鷹衛也好不到哪裡,只會更糟,很可能這就是他們失蹤的主要原因。」
澹臺盈沒有說話,這是已經確定的事情。
齊玄素接著說道:「所以我在想,如果人陷入到巨大的恐懼和慌亂之中,那麼還會有留下隻言片語的意識嗎?如果換成是我,因為恐慌而像無頭蒼蠅奔逃時,會想起給後來人留下一點線索嗎?大概是不會的。我前不久在卡瑪卡伊時曾直面庫庫爾坎的恐懼,全然沒有其他的念頭,只有最基本的保命想法。留下血書這種情況,只會是我陷入了絕境卻仍舊保持了冷靜,才會有這種想法並付諸於行,前提是冷靜。這些失蹤的神鷹衛冷靜嗎?」
澹臺盈一怔,這是她沒有想到的:「當然不冷靜。」
齊玄素說道:「所以血書這件事,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操縱了暗影之潮的幕後黑手故意偽造並留下的,目的是混淆視聽,誤導我們的調查方向。」
「第二種可能呢?」澹臺盈忍不住問道。
齊玄素再次望向那幅塞繆爾的畫像:「第二種可能就是有其他外力介入了,造成了這個變數,留下了一個破綻。」
澹臺盈有些驚訝地看了齊玄素一眼,這是她沒能想到的。她不得不承認,這位來自道門的齊首席的確稱得上盛名之下無虛士,難怪能屢建功勳並高居北辰堂首席之位,絕不是什麼紈絝子弟。
不過澹臺盈不會知道,齊玄素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完全是基於他的自身經歷。
周夢遙和她背後之人的許多謀劃,本沒有破綻,十分完美。可因為天師這個外力的介入,於是便有了破綻和變數,導致齊玄素提前察覺,並且開始積極自救。這便是串珠子式的陰謀很難成功的主要原因。
澹臺盈又問道:「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麼外力是什麼?」
齊玄素沒有說話,用目光給出了答案——他一直在注視著的塞繆爾畫像。
澹臺盈也不是蠢人,立刻意識到一個情況:「失蹤的神鷹衛指揮僉事曾經坐在塞繆爾的畫像下方。」
齊玄素盯著畫像上的塞繆爾側臉,想起了紫光真君給的畫卷,在那幅畫卷上,原本正要走向靈山的姚月燕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作勢要摘下臉上的古巫面具,不過畫面到了這裡好似後力不濟,戛然而止。
齊玄素有一種感覺,當初那個神鷹衛指揮僉事坐在這幅畫像下方的時候,原本側面對人的塞繆爾畫像也活了過來,變為正面對人,兜帽下的雙眼注視著下方的可憐人,使得陷入瘋狂的指揮僉事找回了部分理智,有了片刻清醒,於是寫下了這封潦草的血書。
當塞繆爾收回視線,重新變回側面對人,這個可憐人又陷入瘋狂之中,最終消失在神殿深處,只留下了這封血書。
塞繆爾為什麼要這麼做?
齊玄素想起澹臺盈對塞繆爾的介紹:偶爾某些時候,這位前使徒會給人一種寬容且憐憫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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