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雕塑方陣上路
忽然，他的耳邊響起了一些「沙沙沙」的聲響，翻滾的霧氣層層迭迭，好似一道道人影在徘徊。
這一刻林異最後的僥倖心理被打碎了，他確定了這些霧氣不是山霧，而是那種帶著代表了污染的濃霧。
但現在還值得慶幸的是，霧氣才剛剛湧起，想要達到5月6日的那種濃度還需要一段非常可觀的時間，而且象徵著異常天氣的雨滴也還沒有飄落下來，並且，他確保了教學樓在他的視野中——這一點足以讓他將他錨定在這一條路上。
一條「我正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
「李慧鳶！」林異高聲呼喚了一下，前方的李慧鳶當即身軀一震，「原地等我一下，但是別回頭！」
霧氣里不要回頭，這是學生守則上說的，參考入校時的他們可以遵守學生守則，林異認為學生守則中的部分規則或許依舊對李慧鳶有效。
他的話就像鐵律一樣，聽得李慧鳶當場就站定了。
他很快趕上了李慧鳶，然後將她的手牽了起來：「我有辦法錨定自己，你握著我的手，如果感覺到不對勁馬上告訴我，我會盡、咳，我會帶你回教學樓的。」
「必要時刻，不用勉強。」李慧鳶早已經習慣了林異的思路，毫不留情地揭穿。
林異眼觀鼻鼻觀心，乾咳一聲沒有回應。
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與李慧鳶手拉手並肩而行，向教學樓走去，同時他也開始祭出傳統技能——
「我是林異，我的學號是X0230506098，我正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
「我是林異，我的學號是X0230506098，我正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
「我是林異，我的學號是……」
不管在時候、不管第幾次念叨著這些信息，只要一開口，林異必能夠感覺到的自己的意志仿佛得到了某種加持。
說來也怪，這種加持，頗有一種「頌我真名者輪迴中得見永生」的霸道感。
他當然知道這是心理作用，但就是這樣的一種心理暗示，能夠在關鍵的時候讓自己保持著堅定的意志，不為外物所動。
他邊走邊念叨著這句話的，像個道士手持符篆寶令深入黃泉，敕令百鬼避道。
可沒走多遠，李慧鳶忽然有些不舒服地開口道：「林異，你能不能不要再說這句話了，我聽著……有點不舒服，伱在心中默念嗎？」
李慧鳶所說的「不舒服」就是字面意義上的不舒服，林異能夠感覺到李慧鳶說話時的語氣有些急促，氣息也非常不穩。
「你……？」林異似乎意識到了一些問題。
「林異……你說那句話的時候，我感覺我的心跳的很快……」李慧鳶咬著牙說道，「我有一種克制不住的衝動，想要搶奪你的學生證……」
「我……我偏偏還準確地知道你的學生證的位置……」
李慧鳶抬起了手來，她那隻手的五根手指正在不停地虛抓著什麼：「我感覺我的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有些不停地使喚地想要去拿你的學生證。」
她面色蒼白，甚至難看，那種念頭不屬於她，或者說不屬於她的主觀意志，可她就是無法遏制地想要那麼做，像是被控制了精神一樣。
那一種貪婪、渴望的情緒，在聽到了林異念誦著姓名學號的時候，就像是傑克的魔豆藤一樣從地底下鑽出來，然後瘋狂而野蠻地在她的心中生長，占據著她清醒的意志。
林異眉頭緊皺，李慧鳶失去了身份憑證之後，在太陽底下還不明顯，但太陽落山黑夜到來之後，她的情況就開始急劇惡化。
難怪「不能過夜」，這種情況根本不是「不能過夜」，而是根本「沒有辦法」在污染的持續侵蝕下熬過一個晚上。
「先回教學樓，一切等見到的班主任再說。」
林異不再念誦姓名學號，而是拉著李慧鳶的手一步步向教學樓走去。
在李慧鳶看不到的角度上，他的面色凝重的可怕。
因為他的確有念誦自己的姓名和學號，但是根本沒有發出聲來，可李慧鳶就像是聽到了他的話一樣，被他吸引了過來。
為了防止李慧鳶作出一些邪惡的舉動，林異咬著牙，沒有在心中繼續念誦。
山間的風越來越大了，但濃霧就像是吹不散的棉絮一樣遊蕩在空氣之中，然後像雪花一樣越積累越厚。
林異感到了一些窒息感，他仿佛看到他的腳下有一條通向教學樓的路，但道路兩層卻有著兩排海嘯般的巨浪。
這浪花全部由厚重的霧霾層構成，在昏暗的月光下像是用灰白色的泡沫堆積起來的高牆，高牆的表面還隱隱浮動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就在這一刻，他的耳邊又開始響起那種像是列車貼著面門高速駛過的「呼哧哧」的回音，他眼前的畫面也又一次地開始像跳幀一樣不停地閃爍。
他發現他的視界開始不斷拉伸，腳下這一條通往了教學樓的地面像是變成了橡皮一樣被一種巨力拉動，然後無限延長，他身邊的兩排霧牆也像是野蠻生長一樣開始貫入高天。
他意識到整個世界都仿佛被拉長，而他成為漫長的空間尺度里一顆渺小的塵埃。
在他那急速閃爍的視界裡，霧氣里開始翻湧起幽綠色的光，而這些幽綠色的光，竟然全部都來自於夜行種！
只見無數個被拉長了的夜行種隱藏在綠色的霧氣之下，它們像是一塊又一塊的竹排一樣插在那邊，垂下目光俯瞰著他們。
在另一層的霧氣里，還有著一些肢體僵硬的身影，它們是雕塑方陣……
「沙沙沙……」
「沙沙沙……」
雕塑方陣里的雕塑們各自踩著自己的步子，拖動著身子在凹凸不平地面上踩出了一片「沙沙沙」的聲音……
它們潛伏在竹排似的夜行種下面，從一條平行於他們的虛幻的道路上，像開車並道一樣，緩緩地切入了他們所在的這一條道路上。
林異瞳孔微震，一時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他緊接著就發現，這個跳幀的視界，竟然與他之前進入到的那種曝光相片似的黑白視界是同一種視界，只不過現在之所以看到的不是黑白框架，就是因為他這個視界裡的污染氣息太多了。
綠色的光暈幾乎淹沒了黑白色，整個視界看出去就跟身處於陰曹地府之中時一樣。
加上那種被林立如竹排似的夜行種與百鬼夜行似的同行的雕塑方陣，真就有一種「黃泉夜行百鬼相伴」的崩壞感。
當林異注意到雕塑方陣的時候，雕塑方陣里的「人」也仿佛有所察覺一樣，僵著脖子緩緩地朝他的這個方向看來。
林異頭皮一麻，趕緊別開了視線。
這麼一別，他便又從這種視界裡跌落了出來，周圍那種無限拉伸的錯覺開始快速倒退回來，插入了高天的霧牆被收了回來，那幾乎被拉伸到了世界盡頭的教學樓，也是一下子挪了回來，重新立在了濃霧之中，鬼鬼祟祟地露出一個頂層。
視界得以恢復，林異暗鬆了一口氣。
但是還不等他放下心來，忽然發現李慧鳶的手隱隱加大了一些勁，像是十分緊張一樣。
而他也陡然發現，原本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的道路上，竟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了一些稀稀落落的身影。
這些稀稀落落的身影距離他們很近，有些甚至就在他們的身邊，它們踩著僵硬的零碎的步子，行走在燈光還沒有亮起來的鵝卵石道路上……
這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肢體形態與詭異的步調，瞬間就讓林異反應過來了一個事實——「雕塑方陣中的人形雕塑進入了這條道路？」
「不，現在的形勢更像是我被迫走到了雕塑方陣中去？媽的……」
感受著周圍的這些人形雕塑散發出來的冰冷的氣息，林異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步伐一度有些拘謹，活脫脫一個混入了乾屍隊伍里來的路人甲，竭力控制自己不露出異常，但越控制越顯得不正常。
林異的腦海里漸漸地冒出來藝術系守則里關於雕塑的應對之策，但問題是他既不屬於藝術生又不在藝術樓，所以是不能夠將藝術生守則作為現在的參考依據的。
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遵守最基礎的學生守則。
十二字求生真言：【不要回頭】、【尋找路燈】、【靠近建築】。
「李慧鳶，你還好吧，李慧鳶？」
林異小聲道，同時往李慧鳶那邊側過頭去看了看，結果剛轉過去一點就掃到了李慧鳶的身邊還站著一個渾身蒼白的人形雕塑。
這個人形雕塑渾身上下都是白色的，但卻維持著某種僵硬的行動姿態，看上去像是那種在身上塗抹了石膏粉然後去接頭搞行為藝術的人。
林異的視線在勾到人形雕塑的輪廓的時候就下意識地向下規避了一下。
「不能看他們的臉！」林異在心中告訴自己，這幫叼毛雕塑的其中一個機制就是「虛空索敵」，只要看到它們的臉就會被它們反過來鎖定，觸發某種殺戮機制。
「我……我在。」李慧鳶顫抖的聲音弱弱地響起。
「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無視掉周圍的這些傢伙，尤其是，不要去看他們的臉。」
「好……」
林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堅定了一下目光，向那逐漸模糊的教學樓走去。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17：50。
「17:50了……」林異的心逐漸涼了下來，緩緩沉入谷底。
在霧氣變濃，他根據行走在正常圖層中的時間點預估了一下抵達教學樓的時間，最晚也應該在17:50左右，考慮到霧氣遮擋視線影響前進的速度，但就算實際情況與推算有所出入，也不應該出現像現在這種「走了很久教學樓還在大老遠的地方」這麼離譜的事情。
唯一的解釋就是——校區的圖層在不知不覺間掉落了。
「李慧鳶，等一下。」為了驗證這個猜想，他叫停了李慧鳶，然後蹲下身子，將手探入了已經沒過了膝蓋的濃霧，觸碰到了腳下道路上鋪設著的鵝卵石。
「他媽的……果然是這樣！」
他的手掌心所觸碰到的鵝卵石，哪裡還有什麼光滑的橢圓形規則感，直接就被扭曲拉伸成了某種詭異的麥芽糖狀，光憑這種觸感，根本就沒辦法想明白這塊鵝卵石究竟是遭受了什麼樣的摧殘，才會被蹂躪成這幅鵝卵石不鵝卵石、橡皮泥不橡皮泥的鬼樣。
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重新緩緩地站直了身子。
整個過程中，他的視線始終保持著那種向前看並牢牢鎖死「遠處」霧氣中的教學樓的輪廓的狀態。
他是真的怕了，怕他《真·一轉眼》，教學樓就尼瑪連個輪廓都不見了，那樣他們就會處於一種【無法緊盯腳下的鵝卵石地面】、【路燈沒有亮起】的安全狀態丟失的狀態里了，那才是真的完犢子了。
什麼？
緊盯腳下的鵝卵石地面？
這尼瑪還是正常的鵝卵石嗎？敢拿這種本身圖層就不正常的扭曲鵝卵石來錨定認知，怕不是連死字都給你扭成麻花甩臉上了。
林異面色愈發難看，他本該是能夠察覺到校區圖層的變化的，可因為跌落的不是他們的圖層，而是他們所在的校區的圖層，再加上他的感知大多都用來提防周圍的人形雕塑方陣了，就逐漸淡化、忽略了來自於校區圖層的這種變化，以至於陷入了這種困境之中。
李慧鳶似乎能夠感覺到林異的自責，不由地出聲道：「林異……實在不然，你就把我丟下，然後自己想辦法回教學樓吧？」
「開什麼玩笑。」林異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他媽現在就你一顆棋子，還能直接送它們嘴邊去吃？就算要送，也要換一個抽車將的機會！」
「放寬心吧。」
感受著林異手上傳來的溫度，李慧鳶緊緊地抿著嘴，不再多說什麼，但心中卻暖洋洋的。
李慧鳶心中暖洋洋的，林異心中卻涼颼颼的。
他是把李慧鳶給安慰了，但自己卻騙不了自己。
現在的他們深入絕境了。
還有10分鐘校區的路燈就會亮起來，但不需要10分鐘，他們就會被霧氣徹底淹沒。
最糟糕的是，隨著濃霧的瀰漫，校區的圖層也早已經跌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