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哲旳影子被手電筒的光芒投射在牆上,前凸後翹,嬌俏多姿。
碧水灣莊園招個保安都要求本科學歷,對服務生的形象自然也有要求,劉芸芝與謝瑤安兩人的身材長相比平均線高過不少,隨便化個妝開個美顏就能去直播釣凱子了。
走廊上,癱倒在地的電工屍體筆直地站了起來,整個過程完全沒有用到手腳,像是一扇被繩索拉起的城門般凌空豎起,筆直得如同一桿標槍。
鬼默默轉頭,死氣沉沉的視線掃過寧哲的影子,又在馮玉漱手中的手電筒上停留了幾秒鐘。
如寧哲之前觀察到的一樣,在距離光源過近時,鬼的行動會變得謹慎且緩慢,它害怕光,但它為什麼害怕光?
這就是寧哲想要搞清楚的事。
鬼畢竟只是鬼,不是擁有人類身份與記憶的太易,在待機片刻後,它還是依照規則開始了行動,筆直如槍的身軀高高跳起,又重重落下,穿著釘鞋的雙腳落在地面上撞出咚的一聲脆響。
咚——
寧哲站的地方距離屍體不遠,幾步路的距離而已,鬼這一跳便跳過了一多半,與寧哲之間只隔著不到一米。
如此近的距離,寧哲與馮玉漱都能夠看到電工臉上那認真工作的神情,聚精會神的雙眼似乎在端詳著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馮玉漱的雙手將手電筒握得緊緊,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這具身姿筆直的屍體,生怕錯過哪怕一幀的行動過程導致遺漏任何細節。
在馮玉漱的注視之下,鬼再次跳了起來。
這一跳,便是從走廊的黑暗中跳入了手電筒光芒的照射範圍內,一道漆黑如墨的濃郁影子就這樣投射在了牆壁上。
被鬼附身的電工的身材並不高大,不到一米七的小個子,但腳下的影子卻呈現出不符合他體型的龐大猙獰,這一反差遠遠超越了光照角度的範疇,在牆壁上拖出一片深沉的漆黑,影子邊沿那稜角猙獰的恐怖輪廓也與屍體本身的姿勢完全對不上。
這根本不像是電工自己的影子,更像是一頭匍匐在地的兇猛惡鬼。
手電筒的光是以馮玉漱的身體為起點,往前照射的,但這頭惡鬼的影子卻沿著光照的方向往前延申,而是如同一個帶有倒刺的漆黑箭頭一般,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寧哲。
準確來說,是指向了寧哲投在牆壁上的影子。
隨後,鬼又跳起來了。
挺拔如標槍的屍體高高躍起,又重重落下,併攏的雙腿便如同長槍的槍尖,刺穿了地面上的一抹漆黑。
鬼踩到了寧哲的影子。
寧哲死了。
「這就是鬼的殺人方式?影子被它踩到就會死?」馮玉漱的心中驚駭,沒有絲毫耽誤地關閉了手電筒的電源,走廊里頓時陷入漆黑。
撲通一聲,寧哲的身體倒了下去,劉芸芝柔軟的身體靠在牆上,身上的招待生制服迅速消失,包裹著雙腿的肉色絲襪也變回了寧哲的長褲。
「寧哲,你沒事吧?」馮玉漱忙問道。
「丟了一條命而已,能有多大事。」寧哲雙手扶著牆,想要站起來,但剛剛起身,便又跌倒了下去:「啊,操……」
馮玉漱神色慌張,焦急地看著狀態明顯不對的寧哲,又忍不住看了幾眼仍站在原地不動的電工屍體。
鬼仍站在那裡,還沒有走。
寧哲掙扎著,還沒有爬起來。
馮玉漱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寧哲,你,你怎麼了?」
「我沒事,一點……副作用而已,太易的副作用。」寧哲氣喘吁吁道:「我需要一點時間緩緩,緩緩……阿姨,你去殺了這隻鬼,你去結束這一切。」
「哎…哎?」馮玉漱愣住:「我去殺鬼?真的假的……」
「真的,趁它還沒走,時間不等人。」寧哲的聲音越發虛弱了:「快去,殺了它,用它殺莪的方式……」
「它……殺你的方式?」馮玉潄還是不太能反應過來。
「玩過踩影子的遊戲嗎?」
寧哲的聲音發虛,略微顫抖著說道:「兩個小孩各自抱起一條腿,用剩下的一條腿蹦蹦跳跳地去踩對方的影子。」
「誰的影子被踩到了,誰就算死了。這就是這隻鬼的規則,很不可思議對不對?它就這麼簡單。」
簡單到需要用命去試。
「可是……」馮玉漱還欲再問,但這一次,寧哲沒有回答她了。
走廊中一片寂靜,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寧哲靠在牆上,不省人事,鬼站在牆邊,一動不動,只剩下馮玉漱拿著手中的手電筒,不知所措。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鬼就要走了,留給她的時間窗空所剩無幾。
馮玉漱緊咬嘴唇,左手顫抖著將手電筒放在窗台上,打開了電源開關。
白光射出的那一刻,那頭猙獰的惡鬼再次出現在了牆上,它似乎發現了什麼,龐大憎惡的身形在燈光亮起的瞬間便急劇縮小,似乎要縮回電工屍體的腳底下面,但是有心算無心。
提前做好的布局,可以比規則的退避更加迅速。
在鬼消失之前,馮玉漱的雙腳踩在了它的頭上,就像一柄長槍刺穿甲冑,刺穿了這一抹染黑夜幕的濃墨。
這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龐大而猙獰的漆黑影子在馮玉潄的腳下掙扎著、痙攣著,肢體扭曲得不成人形,像是一條被釘子釘在牆上的活蛇,又似乎正在發出某種常人聽不見的悽厲慘叫。
眼前的場景,荒誕、詭異,卻又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褻瀆與獵奇,讓馮玉漱一動也不敢動。
那被踩在地上痙攣扭曲的惡鬼,宛如一個正在受刑的神明……
馮玉漱不知道自己腦子裡為什麼會忽然出現這樣的念頭,根本就沒有來由,但卻這個想法確實產生了,無比清晰。
手電筒的光灑在寂靜的走廊上,馮玉潄看見在自己的腳下,在這片美麗的大理石地面上,她自己的影子正在漸漸消失,如水中的泡沫般蕩漾著消散。
被她踩在腳下的惡鬼也在此時逐漸停止了掙扎,重新恢復了那龐大而猙獰的恐怖姿態,它的雙腳與馮玉潄的雙腳連在了一起,恐怖的肢體模仿著馮玉漱的樣子擺出與她相近的姿勢,就像是真的成為了她的影子。
鬼死了。
在鬼被殺死的瞬間,馮玉漱知道了它的名字:
「特讓……?」
好奇怪的名字。
「對了,寧哲!」馮玉漱慌慌張張地蹲下身,雙手捧起寧哲的臉,想要查看他的情況,但下一刻,恐怖的一幕卻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寧哲的臉上是別人的臉。
「張養序?」馮玉漱認出了寧哲臉上的五官,天庭飽滿,顴骨平坦,五官端正硬朗,正是張養序。
但下一刻,他的五官又變了,從威嚴硬派的中年男子變成了一張線條溫和的女性臉龐,那是劉芸芝的臉。
劉芸芝之後是老李,然後是馮玉漱不認識的另一個人,不同人的不同形象在寧哲的身上來回閃現,他的身材與長相在短短的時間內不斷變化,反覆橫跳,就像是頻繁卡頓的電影膠片反覆倒轉。
破碎的像素從寧哲的身上逸散出來,馮玉漱尖叫一聲,竟發現寧哲的脖子上長滿了墨綠的蛇鱗。
「蛇神?」馮玉漱的聲音顫抖起來。
下一刻,那蛇鱗又變成了一團朦朧的煙,無相無形,無空生滅。
寧哲臉上的五官不斷變化,彎曲的長角從他的頭頂生長出來,左手是粗壯黝黑的男子模樣,右手卻又白皙柔嫩得如同女子,女子的嫵媚與男子的硬朗同時出現在他的身上,混亂,嘈雜,沒有中心。
聽不出性別的沙啞聲音從寧哲的口中傳出,仿佛跨越了千萬年的悠久歲月: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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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登樓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