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被撥動之後,老夫人很快就睡沉了。
書生站到她榻邊,丫鬟就在老夫人腳邊坐著。
過了一會兒,丫鬟起身,輕輕拍了拍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
老夫人還在睡著,沒有回應。
呼吸平緩且沉重,明顯是睡得實了。
書生看到丫鬟勾起唇角,露出一絲奸滑的笑,跟她之前的樣子竟完全判若兩人。
書生覺得自己真是長了見識了,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翻臉比翻書還快。
明明就還是那個人,可臉上表情變換之後,給人的感覺就立即起了變化。
他看到那丫鬟將老夫人的被子掀起來,再用力將側躺著的老夫人放平,然後就開始動手解衣領子。
他嚇得趕緊別過頭去,心裡頭念叨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但又時刻記著慕長離交給他的任務,她讓他真真切切,把這屋子裡發生的一切都看清楚。
那如果自己一直別過頭,就不算看清楚吧?
書生無奈,只能又把頭轉回來,然後就看到那丫鬟不知道從哪取出一根長針,正對著老太太的心口一下一下地扎著。
口中念念有詞,聽得書生毛骨悚然——
「老不死的,我倒要看看,扎多少日子才能把你給扎死!
還不信妖邪,這事兒要是不推到妖邪上,我豈不是要給你去償命?
鬼才要去給你償命!你就是被妖邪給害死的,這事兒說上天去也跟活人沒關係。
你的兒子不是你親生的,這府裡頭沒一個是你真正的骨肉至親。
所以你死了,沒人會願意真正去查。
無外乎就是風風光光辦一場喪禮算完。
等到過些年,就不會再有人記得你了。
就像我娘,也不會再有人記得了。」
丫鬟說到這裡,手底下又加了力道。書生看到那針都沒進去快一半了,嚇得心直突突。
可老夫人睡得沉,丫鬟這樣折騰她也沒有要醒的跡象。
那丫鬟還在扎,一下一下的,口中念叨念叨著,又說起了另一個故事——
「我娘是老侯爺過世前,最後一個女人。
她溫柔漂亮,人也年輕,與父親在外相遇,一個看中父親氣度不凡又知疼人。一個看中姨娘知書達理又善解人意。
可惜,就因為家中有你,父親不敢把我娘帶進侯府,只能養在別院做個外室。
呵,外室,外室連個妾都不如。是最不入流最不得臉面的一種人。
可憐我娘那麼明艷動人,那麼溫柔賢淑,到頭來卻只能做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後來我娘生了我,父親原本想要藉此機會讓我認祖歸宗,也給我娘一個名分。
可是你不干!你說我娘不知廉恥,明明是讀過書的,可以做別人家的正頭娘子。
卻偏偏勾搭了父親,妄想在侯府占上一席之地。
你以這個為由,死活不讓我娘進門。
她為了給我搏個好前程,在侯府門口跪了三天三夜。
就是因為你,時刻用你們孔家壓著慕家,以至於我爹都不敢出來看我娘一眼。
最後,我娘心灰意冷,一頭撞死在門柱上,侯府卻只給了她一口薄棺,草草葬了。
那年我七歲,什麼都記得。我記得我娘死的悽慘,記得我爹疼我愛我。
但是我沒回慕家,我在外頭漂泊到十五歲,才終於尋著個機會入了侯府。
那時,父親早就死了,慕家沒有人認得我。
那又如何呢?
我就在你身邊,隔三差五給你下個藥,讓你的身子時刻虛弱。
我就要慢慢的折磨你,可我不能讓你真的活到老死。
再有幾天,就是我娘親的祭日了,我不能再等了。
老太太,等到我母親祭日到時,就是你的死期。
誰也別怪,這一切都是你自作孽!」
丫鬟扎得狠了,老太太心口都見了血。
許是她怕真的把人給扎死,終於收了手。
書生鬆了口氣,看著丫鬟給老夫人穿好衣裳,蓋好被子,然後在榻邊的地鋪沉沉睡著。
他忽然可以理解這個丫鬟方才的念叨。
這明顯是一個有心魔的人。
且這麼多年了,從兒時起心魔就在,多年纏身,到如今人還沒瘋就不錯了。
書生不再多待,趕緊去找慕長離。
天舞軒也留了燭火,芙蓉睡得淺,慕長離翻個身她都能起來看一眼。
忽然就感覺屋子裡冷了下來,是那種毛骨悚然的冷,驚得她瞪大了眼睛,一隻手死死抓住慕長離,直接把慕長離給抓醒了。
「小,小姐,你快起來看看,屋子裡是不是進來了什麼?
奴婢要嚇死了,小姐您快醒醒啊!」
慕長離翻了個白眼,不甘不願地坐起來,然後看向已經走到屋中間的書生,「來了。」
書生點頭,「嗯。」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是什麼人?」
書生反問:「你怎麼知道是人?就不覺得是跟我一樣的鬼魂嗎?」
慕長離都聽笑了,「要真是跟你一樣的鬼魂,我一鼻子就聞得出來,還用得著你去守夜?」
書生想了想,點頭,「姑娘說得是,你是有大本事的,比我強。」
他往前走了兩步,將在老夫人房裡看到的聽到的都說了出來。
慕長離沉默了。
芙蓉見她不說話,聲音顫顫的問道:「二小姐,您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咱們要不要現在去蘭花院兒啊?老夫人沒事吧?」
慕長離說:「暫時先不用去了,這事兒回頭我再問問清楚。」
書生道:「那我呢?你說過,我替你辦完了事,你就能讓我的下一世過得不再這樣辛苦。那現在我的事算辦完了嗎?」
慕長離點點頭,「算辦完了。你走吧!走出這間屋子,自會有人接引。」
書生不解,「何人接引?」
「你出去就知道了。」
書生怔怔地出了房門,抬頭就看到范無赦站在院子裡等他。
他一下子就慌了,匆忙解釋:「我沒有逃,我不是想要逃出地府,大人您相信我!
今夜是我的頭七,我是上來……算了,沒有人給我燒錢,也沒有人為我留門。
大人,我……」他不知道怎麼說,只能回身指指屋裡。
范無赦看了他一會兒,道:「知道你想說什麼,能遇著靈主是你的造化,能替靈主辦事更是你的造化。
你應該感謝自己接了這差事,並認認真真地完成。
否則錯過此番際遇,你還要經過兩次輪迴才能得一次好命。」
「那如今呢?」書生有些激動,「如今呢?」
范無赦感嘆:「如今你得此造化,自是不用再受那兩次輪迴的苦了。
走吧!跟我回去領功。希望你下一次投胎不但富貴,還能做個好人,為來世積些陰德。」
……
次日晨起,不用崔媽媽來找,慕長離主動去了蘭花院兒陪老夫人用早膳。
老夫人今日精神更為不濟,心口疼得更厲害了。
那個丫鬟還在身邊侍候,一邊給老夫人和慕長離盛粥一邊說:「二小姐能不能勸勸老夫人,請姚太醫來給看看吧!總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今早老夫人說心口疼得更厲害了。」
慕長離眯了眯眼,忽然說了句:「當真想讓太醫來給祖母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