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徐徐圖之

  當橘黃的晨曦,透過木窗和木窗上的窗紙,照進臥室,蘇文依然沉沉地睡在床上。

  金黃色的陽光,照在他滿是皺紋的安詳睡臉,照耀在銀白色的長髮上,熠熠生輝。

  純粹的生命和純粹的衰老,構成了一種奇特的美感。

  照顧他的貼身丫鬟,不知是因為溫青親自吩咐的緣故,還是見了這景象的原因。

  總之,就這麼呆立在他的床前,不敢發出一點聲息。

  直到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眼顯現。

  起初,這對瞳孔,仿佛還帶著點夢中的迷茫,但很快,警惕和審視從眼眶裡溢出。

  「是嫻嗎?勞煩幫我拿杯水來,我有些口渴了。」

  「是的,蘇大人,小奴馬上給大人您拿來。」

  蘇文還沒來得及糾正她的叫法,便不見了這丫鬟的身影。

  蘇文頭疼地拍了拍頭,這已經是他在溫府的第五天了,還是矯正不過來嫻的稱呼。

  說來也奇怪,除了第一天早晨,溫青把他請過去交談一次外。

  之後的日子,就沒有任何人再來打擾他了。

  蘇文冥思苦想了一晚上的對答,也因此,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

  剛開始,蘇文還以為這是溫青換了計策,暗中派了人在監視他。

  於是,他也神經緊張地,進行了兩天的反偵察。

  可結果就是,真沒有任何暗中的探子,就連那些丫鬟、小廝都一個個老實的不得了。

  按耐不住的蘇文沒有辦法,時間緊迫,得找可能存在的線索了,畢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再發生變故。

  從第三天起,蘇文就硬著頭皮,逛起了溫府。

  可沒想到的是,除了某些時候的某些地方外,整個溫府對他都是百無禁忌,任意通行。

  如今除了隔壁的書屋外,所有地方我都已經到過了,可一點線索都沒有找到,難道線索真在書屋裡嗎?

  照嫻的說法,溫青的書屋,雖然既是溫青辦公的場所,又是他的藏書愛地,但平時,沒有慎重到禁行的地步啊。

  那裡到底藏著什麼呢?書屋前的守衛嘴上說,那裡正在商議機密大事,非相關人士,不得入內。

  可什麼機密大事,商量了五天,還沒有得出結果?

  難道是我露餡了?蘇文想到這裡,便試探地對系統問道。

  這幾天,我的表現,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吧。

  老實說,蘇文雖然知道,自己已經盡力偽裝,話術方面也已經絞盡腦汁。

  可在那些老狐狸面前,恐怕只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罷了。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怎麼樣,儘管自己至今還沒出事。

  可精神上的巨大壓力,已經讓蘇文每個晚上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以至於這個鐘頭才能醒來。

  系統倒一如既往的淡然,沒有蘇文這麼多思慮,只彈出幾個字來。

  【可能吧】

  可能吧是什麼意思,蘇文抿了抿嘴,對系統如此含糊不清的表述,十分不滿。

  倘若溫青真懷疑上自己,那城中就沒有自己的立身之處了,難道自己得逃出去,和那些說鳥語的野人打交道?

  【報告宿主,「可能吧」和之前「也許吧」,所指向的意思是相同的,但是宿主如果不滿意的話,系統之後可以替換為或許,應該,大概……】

  ……

  蘇文沒有理會這個廢物系統,而是突然站起身,警戒地盯著門。

  倒杯水罷了,以至於這麼久,還沒過來嗎?難不成有什麼變故發生了。

  蘇文彎下身子,正要抽出採風老人那根拐杖,用來防身。

  卻見滿臉通紅的嫻,提著茶壺,跑了進來。

  「抱歉,蘇大人,您的茶水來遲了。」

  滿臉通紅的丫鬟熟練地跪下,抓起桌上的茶杯,利落地做完沖洗、倒茶、試溫、敬茶的動作。

  蘇文忙讓她坐了下來,才接過茶,潤了潤喉嚨,問道。

  「你的臉怎麼通紅一片,是外頭出了什麼事嗎?」

  「蘇大人,小奴是一路小跑過來,才臉紅的。不過,外面確實出了點動靜,我聽巡邏的衛兵說」

  嫻先仔細瞧了瞧蘇文的臉色,確認他沒有發怒之類的徵兆,才接下去道。

  「好像是因為,外面的牲畜頭子死了,也就是大人們常說的蠻夷盟主死了,所以那些牲畜們,就打起來了之類的。」

  「因此,小奴才一時聽得入了神,以至於怠慢了大人,真是該死。」

  說著,又熟練地跪在了地上。

  蘇文怔了怔,並沒有馬上去扶她。

  而是立刻想到這件事,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

  野人內亂了,也就是說溫國沒有危險了,那溫青,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留在府上?

  他輕吐出一口氣,在將丫鬟扶起的同時,問道

  「不知這消息可真確?」

  嫻看著他一臉和顏悅色,猶豫了片刻,才低聲說道。

  「小奴聽那些衛兵說,這件事似乎是溫大人傳下去的,已經在城內傳開了。」

  「隔壁的書屋,這幾日也是因此而忙碌著,所以禁了通行。」

  嫻剛說完,卻發現,剛剛還和顏悅色的蘇大人,眉頭突然皺起。

  她剛站直的膝蓋,頓時又癱軟起來,眼看著又要順滑地跪下,卻聽得蘇大人說。

  「敢問你可知道林大人的住處在哪,就是與溫大人交好的林大人,他還有個叫潤兒的孩童」

  蘇大人皺著眉頭,邊思索邊說道。

  潤兒,林大人,嫻當然知道這一家人。

  他們這一家子,哪只是和溫大人交好啊,整個溫國城池內,恐怕沒有不喜歡他們一家人的。

  這一家人,既是城中稀缺的讀書人,又為人和善。

  不管是誰找他們辦些,例如取名之類的事情,他們都會欣然相助。

  連自己的名字,都是這位林大人取的。

  不過這些話,嫻都沒有說出口。

  久在溫府的她,深知言多必失,這些大人物的言行,更不是自己能夠打聽和談論的。

  哪怕面對的是,這位一直十分和善的蘇大人。

  於是,她先做了個禮,才緩緩說道。

  「蘇大人,小奴知道林大人的貴居所在,倘若蘇大人想要前往,還請稍稍等候,小奴馬上去做好安排。」

  「好,麻煩您了。」

  「遵蘇大人之命,小奴這就下去安排,並命人為大人您漱洗和備飯。」

  少女行了個禮,靈巧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蘇文一人皺眉而立。

  怪事,怪事,既然溫青已確認溫國無野人驚擾,為何還留我在府內?

  只是為了巴結可能存在的大國嗎?

  得去林家探探口風,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趕緊離開蘇府,去往林家的好。

  儘管蘇文對沒有進入書屋而心生不甘,然而現在溫國已無野人之害,換而言之,他已經失去了最大的利用價值。

  倘若繼續留在人口繁雜的溫府,恐怕只會暴露出更多的破綻,從而自掘墳墓。

  但也不能急急忙忙就趕去林家,免得引起身邊人的驚疑,傳到溫青耳中,就完了。

  於是,蘇文盡力保持原樣,拒絕了嫻給他漱洗的請求,一如這幾天那樣,自己完成了洗漱。

  接下來,就是蘇文最期待的吃飯時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野草地,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還是附身帶來的古怪狀態。

  因此,儘管這個時代缺少各種調味品,但蘇文對每一頓飯,依然無比期待。

  今天的早餐,不對,應該說午餐了,是一大鍋豆子拌飯,加上滿滿幾大碗羊肉湯。

  坦白來說,豆子拌飯確實不合蘇文的口味,並且,由於基本沒有去腥的原因,羊肉還留下了很重的膻味。

  但蘇文還是吃得滿嘴流油,差點落淚。

  大塊大塊的羊肉,在口裡爆出胺基酸的鮮味,每一口稻米和豆子,都帶來無法言語的滿足感。

  還有,那飄著一層香噴噴油脂的熱羊肉湯,一口下肚,暢快的舒適感,沖走了身上的疲憊。

  但大人物帶來的充足食物供應,顯然不是蘇文這個老人,所能一掃而空的。

  於是,蘇文大手一揮,把自己未動口的羊肉湯,賞賜給了嫻,以及幾個貼身保護自己的侍從。

  在燦爛的陽光下,一行人氣力旺盛,帶著滿足的臉色,和鼓起的腹部,向城東林家走去。

  一路上的景象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目之所及的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幸福滿意的笑容。

  一個個都像劫後餘生般,在街上歌舞起來。

  嫻看出蘇大人眼中的疑問,便開口道。

  「蘇大人,他們這是在為解圍而歡呼慶祝呢,這是溫國長年的傳統,不管是打了勝仗,還是解了圍困,照例要大慶一天。」

  原來如此,蘇文點了點頭,和眾人穿過歡樂的海洋,來到了林府。

  嘭嘭嘭 ,「請問林大人和林潤兒在家嗎?」

  蘇文剛敲了幾下門,便見這朱紅色大門突然敞開。

  一個綁著沖天辮的頑童,直接沖入他的懷中。

  「溫爺爺~您來了,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同意我們出去玩了,我們趕緊跑吧,不要被他們兩個抓住了。」

  潤兒拉住蘇文的手就向外跑去 ,蘇文想了想,在片刻的遲疑後,也和這個頑童肆意地跑了起來。

  嫻和護衛們、潤兒的父親母親,趕忙來追。

  於是,大家都跑了起來。

  在奔跑中,蘇文發現,城內到處都是狂歡的人群,到處都是免費的食物和酒水。

  整個溫國都在為生命的美好,和命運的寵愛而慶祝歡騰。

  蘇文在奔跑中,還看到了犇和他年邁的母親。

  對了,犇的家也住在附近來著,這些天的憂慮,讓自己把這件事都忘了。

  蘇文沒有上去打擾兩人,只是任由林潤兒牽著自己,奔走在這歡慶的國度中。

  之後,找個好時間去探望一下犇吧。

  蘇文沒有忘記那幾碗野菜湯,帶給自己的溫暖。

  蘇文被潤兒引領著,老人和孩子,他們笑著跑著,看到了溫青,看到城主大人,看到了所有他們認識和不認識的人。

  在一片歡慶里,沒有了你我之分,沒有了貴族和平民,沒有了官員和百姓,大家不分男女老少地肆意妄為,縱情歌舞。

  一片安詳中,蘇文如夢方醒,又仿佛剛沉入美夢之中。

  就這樣吧,徐徐圖之吧,不急不慢,且先享受這場狂歡吧,休息一天,應該也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