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緒之是來接溫迎雪的。
村里規矩森嚴,外來者一律住在招待所,村里人住在自己家。
溫迎雪昨晚就是住在招待所的,只是她回來得晚,剛剛又比墨傾三人晚下樓,沒有跟他們正面碰上。
「直播的事就拜託各位了。」梁緒之跟正在吃飯的人打招呼。
那些人連忙說客套話。
之後就是談到直播流程的事了,幾人陪著梁緒之、溫迎雪進了屋。
從頭到尾,梁緒之和溫迎雪也沒往這邊看上一眼。
當然,真要認出了墨傾,指不定怎麼一通鬧。
——這可是他們的地盤。
戈卜林一點都不怕,反而有閒情八卦,戲謔著江刻:「哥們兒,都是走的藝術范兒,姓梁的跟你一比,怎麼就那麼廉價呢?」
墨傾咬了一口油條,沒有說話。
江刻這身打扮的起因,她比誰都清楚。
江刻也沒吭聲。
——他還真不稀得跟梁緒之比,無論哪方面。
「墨傾,我昨天忘問你了,」戈卜林想到一茬,略有遲疑地看著墨傾,「我記得你揍了梁緒之一頓吧,跟他倆梁子是結下了的吧,待會兒要碰上——」
「嗯?」墨傾等他把話說下去。
戈卜林危機意識還挺強,悄聲說:「他要是招呼他村里人一起謀害我們,怎麼辦?」
「他應該怕我直播搗亂才對。」墨傾滿不在乎地說。
溫迎雪這人,不好說。
但是梁緒之經上次挨揍後,在她這裡產生的心理陰影,應該不會小。
「……也是。」戈卜林無法反駁。
他喝了口稀飯,然後往嘴裡塞了個小籠包,興致勃勃道:「說起來,我昨晚搜了一下,感覺神醫村要變天了。」
江刻和墨傾皆是看了他一眼。
戈卜林道:「梁緒之主張打響神醫村的名號,增強神醫村跟外界溝通,這樣神醫村的資源就可以得到廣泛運用。」
墨傾眼瞼一抬:「神醫村不是至今嚴格限制跟外界往來嗎?」
不然他們進個村,也不會如此費勁。
好不容易逃脫了定期去第八基地的表格,沒想跑到這荒郊野外來也免不了寫表格的命運。
「聽說老村長快……」戈卜林做了個瞪眼吐舌的動作,然後繼續道,「他好像是神醫村下任村長的熱門人選。」
「哦,中層是死絕了嗎?」墨傾誠心誠意地發問。
「……」
戈卜林感覺到墨傾對梁緒之濃濃的惡意。
「這我就不知道了。」戈卜林又吃了個小籠包,「反正網上都這麼說,他的呼聲挺高的。還有那個溫迎雪……」
戈卜林舉起碗,喝了口稀飯:「要說建模比賽那會兒,你風頭可是碾壓她。就這一周,她要拜梁緒之為師,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神醫村的特例後,熱度一下就上來了。我去幾個平台看了一眼,但凡是提到她的,都在吹她。」
說到這裡,戈卜林又斜了眼墨傾,笑說:「還看到提你的。不知道誰把你放火燒校被開除的事宣傳出去了,也不講個前因後果。你這名聲吶,一落千丈。」
墨傾不愛看網上的八卦,但大致能聽明白戈卜林說什麼。
一百年前的輿論八卦板塊,也都是這麼些事兒。
她都膩味了。
驀地,在涼亭面山的方向,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我說你們仨,來這兒到底是幹嘛的?」
三人側首看去。
乍一眼沒看到人,視線往下,才發現涼亭往下有兩米高,下面是一塊地,種著幾種藥材。
谷萬萬穿著破大衣和高筒雨靴,肩上扛著鋤頭。除了長得像個小白臉,整體形象跟個樸實無華的農民別無二樣。
戈卜林看他不順眼,皺起眉:「怎麼哪兒都有你。」
「這話該我說。」
將鋤頭放下來,谷萬萬提著想走,又嫌重,把鋤頭往田埂上一扔,拍了拍手,沿著小道走上來。
他沾了一身的水和泥,大剌剌走進涼亭,在唯一的石凳上坐下來。
「離遠點兒成嗎,一身的泥。」戈卜林嫌棄得緊。
谷萬萬嘲弄地看向他:「你當自己是少爺呢?」
「……」
戈卜林表情僵了僵。
谷萬萬繼而看向墨傾:「揍梁緒之是什麼故事?」
「想聽嗎?」江刻問。
江刻手裡端著一杯豆漿,但姿態優雅從容,跟端著茶杯一樣,身上有一股說不清的沉穩氣質。
谷萬萬眸色一凝。
江刻說:「讓我們見村長。」
「想得美。」
谷萬萬嗤笑,站起來,轉了個身後,又微微傾身,將手按在石桌上。
他一一掃視著三人,半晌後,狹長的眼輕眯,手指在桌面叩了叩:「村長今天都在家,有能耐,自己去找。」
說完,谷萬萬又直起身,往嘴裡塞了一根藥材,叼著,隨後背著手,晃悠悠地離開了。
留下了一地的泥腳印。
「等等。」墨傾忽而出聲喚他。
谷萬萬頓了一下,回過身。
墨傾目光落到那一塊藥田,繼而又看向谷萬萬:「這些藥材,你種出來的?」
谷萬萬叼著藥材,默了片刻,玩世不恭的眼神里漫出些挑釁:「有問題?」
「種得不錯。」墨傾淡淡評價。
「……」
谷萬萬一臉「要你說」的表情。
他「嘁」了一聲,走了。
谷萬萬一走,戈卜林按捺不住好氣,問墨傾:「這些藥材怎麼了?」
墨傾莫名:「不是說了麼?」
戈卜林疑惑:「說了什麼?」
江刻將豆漿放下,說:「種得不錯。」
「哈?」
戈卜林沒反應過來。
「都是稀有藥材。」江刻解釋,「能稱得上『稀有』二字的,就證明它難以存活,種植難度大,無法量產。這一片藥田……」
江刻目光頓在藥田上,估算:「價值連城。」
「……」
戈卜林驚了驚。
好傢夥。
合著是個穿破大衣的土豪呢?
「我還奇怪他為何要住在招待所呢,是為了照顧這一片藥田嗎?」戈卜林露出恍然神情。
「不是。」江刻說,「他住招待所,是因為他是村外人。」
「村外人?」戈卜林一怔,「那他昨晚檢查我們……」
江刻淡聲道:「待太久,跟村里人熟了吧。」
「……哦。」
想了想,戈卜林覺得正常了。
既然神醫村重視中醫傳承,又以種植藥材為主業,肯定很重視藥材種植這一塊。
如果谷萬萬真有種植藥材的能耐,待在神醫村那麼久也很正常。
……
三人在涼亭解決掉早餐。
「他們沒說我們不能亂走。」戈卜林開始拉著二人計劃這一天的行程,「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墨傾說:「你在這裡守著夏雨涼。」
「你們呢?」戈卜林對自己被這麼安排了一事略有詫異。
「去找村長。」
「不是……」戈卜林吸了口氣,「就夏雨涼那樣的形態,有什麼守著的必要嗎?何況,」他看向江刻,「夏雨涼不是在你手上嗎?」
江刻很爽快:「我可以給你。」
戈卜林暴躁:「我不要。」
「那你隨意。」墨傾悠悠道。
「我們倆不是一夥的嗎?」戈卜林不解了。
墨傾面不改色:「任務完成了,我們倆各管各的。」
她願意陪戈卜林走這一趟,為的就是「神醫村」這個誘惑。
戈卜林似乎知道有些百年前的事,本來帶上戈卜林並沒什麼不可。
問題在於——
戈卜林太嘚瑟了。
戈卜林:「……」他有點受傷。
他的手機鈴聲響了。
電話是澎韌打來的,剛一接聽,沒有摁免提,幾人都聽清了澎韌的聲音:「戈戈,來吃雞嗎。」
戈卜林不解:「你不去上班嗎?」
「我們江爺出差了,我哥嫌我在公司礙事,讓我擱家裡歇著。」
「……哦。」戈卜林不知道澎韌口中的「江爺」就在身邊,「你們江爺知道不會扣你工資嗎?」
「他不會知道的。」澎韌放心得很。
「行,我馬上來。」
被墨傾二人拋棄的戈卜林,決定投向基友澎韌的懷抱。
至於江某人,眼睜睜看著下屬在眼皮子底下翹班,竟是淡定得很,眼皮都沒跳一下。
*
墨傾三人回招待所時,梁緒之和工作人員在一樓找了一個空房間談事,一直沒有碰上的機會。
雖然沒刻意避著梁緒之,但真遇上或許有點麻煩事,墨傾現在心思不在梁緒之、溫迎雪身上,自是不希望被他們打擾。
「嘿,你們倆。」
二人走出招待所時,前台小妹忽然叫住他們。
二人駐足,回頭。
「就是你們來送夏雨涼骨灰的吧?」前台小妹說,「按理說,她被逐出神醫村了,村里不該收她的骨灰的。」
微頓,前台小妹繼續說:「但她是村長養大的,這事得等村長定奪。最近村長會很忙,你們或許得在村里待幾天。」
墨傾挑眉:「夏雨涼被逐出神醫村?」
「你們不知道嗎?」前台小妹怔了下,明白了,「難怪你們會把她送回來。」
「等一下。」
前台小妹跟他們說了一句,然後彎下腰,在前台下方找了一圈,找出一盒點心來,然後又轉過身,拿起貨架上一瓶二鍋頭。
「如果你們很閒的話,可以帶上這一份點心和二鍋頭,去村里一個叫張三的人家裡。」前台小妹說,「他跟夏雨涼關係不錯。」
「好。」
墨傾不假思索地將東西收走了。
前台小妹被她這般不客氣的態度驚了驚,爾後笑了下:「謝謝你們把夏雨涼送回來。」
「嗯?」
「我們年輕人,都很佩服她。」
前台小妹眼睛彎了彎,便不再說話了。
墨傾和江刻對視了眼,心照不宣地離開了招待所。
「現在呢?」墨傾舉起手裡的點心和二鍋頭。
她和江刻出門,是去找村長的。
結果前台小妹那幾句話,讓墨傾改變了主意。
江刻覷了眼她。
拿東西的時候爽快,擺明了是打定主意的,現在反而知道問他了。
江刻揶揄:「你不是都拿上了嗎?」
墨傾頷首,從善如流:「那就下午找村長。」
江刻一時無言。
……
作為兩個外來者,墨傾和江刻的形象又惹眼,一路沿著道路往村里走時,惹來了不少打量的眼神。
天空依舊是灰色調,有深有淺,一團一團的,如墨暈染了一寸宣紙。
涼颼颼的風裡,裹著雨後山裡的清新。
墨傾看著周圍的景致,說:「這村子挺別致的。」
這裡像世外桃源。
一路到這裡,見過不少村落,建築亂七八糟的,毫無章法,交通一言難盡。
可這裡卻完全不一樣。
多數房屋都建在路旁,少數坐落在別處的房屋,也修了道路。建築雖然不是一模一樣,但大體風格一致,也有品味。
而且,每一戶的土地分配都很均勻,屋外配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全都是種藥材的,且品種一個比一個名貴。
至于田地,極少數的是種植瓜果蔬菜的,多數都是種的藥材,統一划分了區域,不是東一塊、西一塊的。
「應該在村子建立之初,就找人做過規劃。」江刻說,「很有遠見。」
墨傾感慨:「在這樣的村里待著,肯定能長壽。」
「……」
江刻忽然不說話了。
墨傾覺得奇怪,偏頭看向江刻,然後看到江刻幽幽的打量眼神。
「我這叫奇遇,不叫長壽。」墨傾不知怎的就計較起來,「十九歲,懂?」
「十九歲的老祖宗。」
江刻神情忽而有些玩味。
他繼續說:「虧得是百年後,人都去了。要早個一二十年,恐怕不少人追著你叫奶奶。」
「……你閉嘴。」
墨傾光是想到這個,就頭皮發麻。
一個閔騁懷跟在她身後叫「姑姑」,她就難以承受了。
江刻卻笑了。
他很少笑,多數時候要礙於身份,要端著。偶爾卸下面具時,也笑,多少有點假。
這次卻是真的。
一閃而過的笑,被墨傾抓了個正著,方才那點慍怒被一掃而空。
這時,有一個挑藥材的村民路過,見到墨傾手裡的東西,忽然問了他們一句:「去張三家嗎?」
「嗯。」
墨傾注意到他的眼神,坦然應了。
「他家住得遠。」村民說,「你們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走個一兩公里,等看到一片花海,就能見到他家了。」
墨傾頷首:「謝謝。」
村民又問了一句:「你們也是來請教他怎麼種植的嗎?」
墨傾一時疑惑,沒回。
但是,村民只當她不好意思說,哈哈一笑,擺擺手,挑著扁擔就離開了。
墨傾和江刻默然地互看一眼。
他們倒也聽明白了。
張三這個人,雖然名字很敷衍,但種植藥材的能力,似乎不敷衍。
估計還挺有名的。
二人被村民一打岔,自然而然地轉移話題,開始聊起這村子靠「賣藥材」的營收來。
墨傾對現在的市場不熟,但經過江刻一通分析和粗略估計,墨傾意識到,這村裡的人都是財富自由的財主。
路越走越偏。
走過一個拐角時,墨傾說:「這張三可真會找地兒——」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拐角就是半山腰,放眼看去,只見沿路的空地上全是花,紅的綠的紫的,奼紫嫣紅,連綿不絕,一直蔓延到山的另一邊。
這些花,全是藥材。
風裡裹挾著香味,不濃不淡,恰當好處。風一吹,花海如浪,一片又一片地翻滾著。
猛然間,墨傾想到了什麼——
——「等一切結束,你想做什麼?」
——「隱居吧,帶上井時他們。每年種點藥材,賺錢又美觀。」
——「好。」
——「夢挺美啊。」
——「會實現的。」
同一時間,江刻腦海里忽然閃現出無數設計圖紙,一幕又一幕,像極了這個村落沿路的規劃。
腦袋又一陣疼痛襲來。
他看著那一片花海,低聲呢喃:「你,看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