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唐妙菱和魏瑩雅的到來,熱鬧了一晚上,琳琅宮裡的悲傷也被沖淡了一些。
次日天明,韓瓊月醒來的時候,身子比昨日好了些許。
小桂子前來通報:「太后娘娘特意召了韓大人在東暖閣覲見,請德太妃娘娘前去相見。」
因為男子是不能進後宮的。
韓尋兄妹雖然都在京城,但兄妹倆每年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平日裡韓瓊月離宮的時候,他才能見到她。
韓瓊月瞬間明白,寧婉音這是聽說她病重,讓她見見家人。
「多謝太后娘娘關懷。」韓瓊月謝恩。
宮人抬著韓瓊月去了東暖閣。
這是乾心殿的東配殿,皇帝偶爾也會在這裡召見大臣。
韓瓊月抬眸望去,只見高台之上,案桌之後,坐著一個正在批閱摺子的身影。
韓瓊月病的迷迷糊糊,一瞬間差點以為是赫連祁。
待她仔細望去,卻見那是一位身著素服的女子,髮髻間無任何釵環,只以一根木簪綰髮。
皇帝大喪,天下臣民素服二十七日,男去冠纓、女去首飾,守喪。
韓瓊月終於看清了,是寧婉音。
她坐在案後,認真批閱摺子的氣質,依稀幾分故人模樣。
韓瓊月紅了眼眶,「世人說,相愛的人,到最後越是相似。陛下最愛的人,始終是你。」
寧婉音擱下狼毫,一時間有些沉默。
不然還有誰是站著批摺子的嗎?
至於對於政事的處理,她和赫連祁確有些相似。但這是因為她承了皇帝重擔,這是君主與君主之間的相似。
不過……
從與韓瓊月第一次打交道的時候,寧婉音就已經知道她是什麼性格。
「哀家召了韓尋,他一會兒就到。你們兄妹之間,好好聊聊吧。」寧婉音道。
韓瓊月黯然傷神,「多謝你費心了。我知道,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你們之間的情誼更深……」
「但你為了天下,為了新君,你都強撐著,我卻這麼不爭氣,是我不夠堅強……哎……」
韓瓊月說著,眼淚簌簌而落。
寧婉音再次沉默。她真不會勸人,還是讓韓尋自己來勸勸他妹妹吧。
不一會兒,小夏子快步進來稟報:
「太后娘娘,麒麟衛指揮使兼羽林軍統領韓尋大人已在門外候著。」
「宣——」
韓尋進殿,恭敬行禮,「臣參見太后娘娘,參見德太妃娘娘。」
「賜茶。你們兄妹二人好好說說話吧。」寧婉音道。
韓尋:「臣謝太后娘娘恩典!」
……
東暖閣的側殿是一處茶室。宮女跪坐在一側煮茶,小桂子指揮著幾個宮人端來茶點。
茶桌前,兄妹對坐。
「兄長,妹妹不爭氣,身子已是不成,先走一步。以後你好好照顧自己……」韓瓊月淚光漣漣,與他告別。
韓尋擔憂望著她,心底悲痛。
他最清楚他妹妹是什麼性子,你和她說好好活著,天地之間自有風景,也沒用。
人啊,只有自己所執念的東西是最重要的。
除了赫連祁以外的世界,並不是第一天才存在,她以前從未在意過,如今便是有幾分在意,也不敵她失去摯愛的痛苦。
所以,勸她,當在她的邏輯里勸。
當用猛藥。
韓尋想了想,沉聲道,「你覺得陛下心悅之人是誰?」
「寧婉音。」韓瓊月不情不願答了一句。
「陛下心有所愛,他並不需要你陪在他身邊。你就算追隨他去了,九泉之下,他見到你,你覺得他開心嗎?」
韓瓊月一噎。你不會說話別說了!
「我追隨陛下多年,對陛下的性子,也算有幾分清楚。若非因為你當年救他受傷不能生育,他豈會以側妃之禮迎你入王府,對你補償諸多?」韓尋語重心長,緩緩道:
「陛下對你有虧欠,所以縱容,卻無愛意。」
女子不能生育,就嫁不出去了。
所以,赫連祁迎她入府,給了他能給的一切榮寵。
當然,還有一方面原因,韓尋對他忠心耿耿,他更不可能虧待他的妹妹。
他保護你的性命,在意你的生死,與愛又有什麼關係。
「為兄只聽說,相愛之人,難分難捨雙宿雙棲同生同死,謂之殉情。你又殉哪門子情?」韓尋反問。
「你你你……」韓瓊月那一張生無可戀的臉,都被他氣的鮮活了起來,指著韓尋惱羞至極:
「你不會說話別說了,沒一句不氣人的!」
「等太后娘娘百年以後,他們兩人同葬皇陵。你現在早早下去,就是為了提前一步下去搶位置嗎?」韓尋步步緊逼,句句都戳她心窩子。
「啊啊啊啊韓尋!我不是你親妹妹吧?我是不是撿來的,你說!」韓瓊月徹底被他氣崩潰了,怒目圓瞪。
要不是病的起不來身,她都要和韓尋打一架了!
……
沒一會兒,韓尋告退離開。
韓瓊月黑著臉也向寧婉音行禮告退。
「他們兄妹二人聊的還好嗎?」寧婉音看向小桂子。
「差點打起來了……」小桂子暗自咂舌。這韓家兄妹相見的場景,那叫一個感天動地、地動山搖。
寧婉音微微頷首,「那德太妃應是能好了。讓趙院判好生照料著。」
生無可戀,最難救。
還有情緒,便還能活。
韓瓊月回到琳琅宮以後,憤怒大喝兩碗湯藥。她本是傷心欲絕的,但和兄長相見以後,看看寧婉音,再看看唐妙菱魏瑩雅……
她實在不好意思追隨赫連祁了。
先帝眼中,她不過是唐魏之流的妃嬪,陛下想見的是她嗎?
陛下最喜歡的人,是寧婉音。
臨終之前,他給了寧婉音皇后之位,將江山交給了她的兒子。
韓瓊月不懂帝王的算計與博弈。
在她單純的世界裡,江山就像是尋常世家的家產,最重要的家產給誰,誰是真愛,一目了然。
所以,兄長說的對。
陛下與寧婉音才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她下去了,陛下見到她也不會開心的。
韓瓊月望著窗外的石榴花樹。又是一年白雪皚皚,花枝光禿禿的。
陛下未曾愛她,但亦給了她許多。
在韓瓊月的心中,她這一生,也是無悔的。
餘生,她會懷念,但她確實又何必在人死以後,還要橫插他與寧婉音的愛情之中呢?
終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最愛的人,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