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音從乾心殿出來,蓮蕊快步迎了上來。
壓低聲音稟報導,「主子,剛才御花園出了一樁事。順妃和姚昭儀……」
「姚昭儀現在去了明德宮。」蓮蕊最後道。
寧婉音微微頷首,「那就不用管了,榮妃自會處置。」
榮妃行事公允,自會妥善處置此事。
主僕二人到了永和宮。
小桂子快步迎了上來,道,「主子,榮妃娘娘求見。」
「請她進來。」
寧婉音有些意外,她自己便能處置,還有什麼事需要面見自己嗎?
傅嬌宜進了主殿,福身行禮:
「臣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今日御花園出了一樁事……臣妾去了長春宮,順妃將冰盒還給了姚昭儀。」
順妃很不情願,但協理六宮的傅嬌宜親自出面,她也只好退後一步。
更何況,傅嬌宜還和她說,萬一姚昭儀中暑出了什麼事,你難辭其咎。
順妃一聽說可能牽連自己,立即就把冰盒還回去了。
「另要和皇貴妃娘娘稟報一事,姚昭儀非議高位妃嬪,無憑無據造謠您指使順妃,臣妾特意問了順妃,她這幾日都沒見過您,更遑論指使一事。」傅嬌宜望著寧婉音,一字一句道:
「姚昭儀以下犯上,背後造謠,還請皇貴妃娘娘處置姚昭儀!」
順妃搶東西,她秉公處置。但姚昭儀誹謗皇貴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寧婉音瞬間明了。
姚昭儀這是想借榮妃對付自己,悄悄和她說自己壞話,結果……
榮妃直接把她舉報了。
榮妃一直很清楚她的定位——制衡寧婉音。所以她和寧婉音分庭抗禮,但同樣,她並不需要對付寧婉音。
若寧婉音真的做了違背皇帝底線的事,她會向皇帝稟報,這就是制衡的意義,避免寧婉音在後宮一手遮天。
除此之外,她們相安無事。
相反,若有人要對付寧婉音,她還會幫忙。
「本宮知道了。」寧婉音微微頷首。
稍晚一些,皇帝駕臨永和宮。寧婉音將姚昭儀誹謗之事稟報了一番:
「臣妾以為,姚昭儀理當降位。請陛下明鑑。」
給妃嬪降位一事,需要上報皇帝。
赫連祁冷冷道,「不必了,將姚氏打入冷宮。」
姚家有錯,她還不知悔改,誹謗皇貴妃善妒,因為選秀一事故意針對姚家。
豈不是誹謗朕聽信後宮婦人之言,昏庸無德。
選秀一事,是皇帝暫停。就算是怪皇貴妃,最終還是怪皇帝被「女色蠱惑」。
皇帝自然很不喜。
「是。」寧婉音領旨。
姚氏被褫奪位份,打入冷宮。
後宮又恢復了平靜。
夏去秋來,時光若窗間過馬,轉眼又是一年。
這一年裡,前朝安穩,後宮在寧婉音和傅嬌宜的管理之下,也是風平浪靜。
延昌十一年,冬月初雪。
帝妃二人窗台前對坐,落子對弈。
窗外大雪紛紛,但大殿裡有地火,又擺著薰爐,暖烘烘的。
寧婉音今日穿著一襲海棠紅蜀繡青鸞花間裙,外罩著雪白狐裘,妝一套她初入宮那年,陛下恩賞的赤金鑲蝴蝶百寶頭面,明艷動人。
窗台上的描枝細長素瓶,插著新摘的梅花。
茶几旁的小火爐上,茶壺裡的沸水滋滋作響。
寧靜又溫馨。
赫連祁想起了婉婉初入宮那一年,那一年的冬日初雪,他們也坐在窗台前,賞雪喝茶,對弈閒話。
一如當年。
婉婉看起來還是以前的模樣,這雪景也如當年,唯一不同的是,他不能再陪她看來年的初雪了。
「咳咳……」赫連祁低咳了兩聲。
寧婉音立即看向他,眼神里滿是擔憂。但是陛下的病情,是她不能多問的話題。
她只能表示關切,而不能詢問具體的情況。
這一年他們就像是尋常夫妻一樣,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但寧婉音一直都很清楚,他們終究不是尋常夫妻,而是帝妃,她永遠謹守分寸。
「朕沒事,朕想起了以前,和你一起共賞初雪,也是這般景象……」赫連祁眉眼裡浮現一抹溫柔笑意。
當時只道是尋常。
他這一輩子為了皇權汲汲營營,眼中只有萬里江山,臨到最後,倒也貪戀幾分人間情愛。
人生在世,本是孤獨。
帝王,更是孤家寡人。
這世間能有一個與你相知相愛,靈魂相契之人,亦是一種幸事。
「陛下特意給臣妾築了一座暖閣。」寧婉音輕聲接過話,眼中皆是脈脈情愫:「陛下待婉婉情深恩重,婉婉卻不能為陛下做一些什麼,時覺有愧。」
「你為朕做的夠多了。」赫連祁輕輕攥住寧婉音的手,他禁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一張英俊的臉也蒼白了幾分:
「婉婉,若大梁起兵,西南你覺得,該用何人為主帥?」
此時永和宮中並無外人。
唯有帝妃二人,最後一次,君前奏對。
西南目前並無主帥。韓尋是麒麟衛指揮使,若他任主帥,那就是領兵和監兵合二為一。且,一旦大梁起兵,京城也極有可能生亂。
韓尋一直被皇帝留在京城,是最合適鎮守京城的人。
東川侯雖是西南大將,但領兵作戰能力,稍遜薛家主帥這種頂級戰將一籌。
如今縱觀軍中諸將,獨樹一幟的便是唐源。
他目前在西北領軍,戰事有度。而他曾經來過西南助戰,熟悉西南之事。
似乎只有用他最合適。
「西南學堂的江主事有言,西南之地有數位將領有大帥之才,臣妾以為,將帥發於卒伍,以戰功論。」寧婉音認真答道。
講學一年期滿,許多大臣回到了京城,次年又換了新人去。但江承緒主動請纓留下,皇帝晉他為西南學堂主事,他勤勤懇懇,每一個月上書一封摺子,寫明講學的情況。
西南有數位將領,在兵法課上表現卓越,他也都一一記錄稟報。
寧婉音很清楚,唐源若掌西南之兵,那大炎必先內亂。
唐家本掌西北,再兼西南,整個西部落入唐家掌控,如此權勢,必將壓過薛家。薛家必定強烈反對,大炎先起內訌。
而將整個西部交到一個將門手中,對於君主來說,更是一場豪賭。
寧婉音並不想賭。當你站在這個位置,你就知道,這萬里江山,黎民百姓,你賭不起。
西南無主帥,那就從有才能的將領里提拔,而不是非要任命自己人。
若從寧家的角度,那自然用唐源最好。可從君主的角度,這天下臣民,都是你的臣,你皆可用。
赫連祁滿意笑了,他沒有選錯人。他為天下,挑了一位最合適的繼承者。
赫連祁咳的愈發嚴重,終是咳出一口鮮血。
「陛下……」寧婉音連忙上前扶著他。
赫連祁對於自己的病情有數,全是用補藥撐著,已是油盡燈枯,他心知這是最後的時間,看著寧婉音雲淡風輕:「朕沒事。婉婉,咱們下完這一局棋。」
故事的開始,他與她對弈一局。
故事的最後,他們再對弈,最後一局。
……
三日後,乾心殿。
皇帝病重難起,召朝中重臣、宗親勛貴,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