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音今日沒有心思笑臉相迎,道,「和陛下說一聲,我身體不適,不能起身……」
小桂子領命退下。
寧婉音對赫連祁的性子,也算是有幾分了解。
對於裝病的、對他不上心、不想侍寢的妃嬪,他從不召幸。
所謂欲拒還迎的那一套,在他這兒是完全沒用的。皇帝只需要所有人去討好他,捧著他……
所以只要委婉表示拒絕之意,皇帝就會離開……
而且,他只需要妃嬪帶給他歡樂。
在妃嬪們情緒低落的時候,他自個兒就會走。
但沒一會兒……
一道明黃色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婉婉哪兒不舒服?朕宣御醫給你瞧瞧。」
寧婉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只得從榻上起身行禮,隨口編了一個由頭:
「嬪妾參見陛下,用不著請御醫,就是頭疼而已。」
頭疼這病,你非要說疼,御醫也是看不出來的。
赫連祁挨著寧婉音身側坐下,「太后為國運祈福的佛塔自從落成,朕還沒有去過。舊歲將盡,朕打算明日去佛塔進香,祈福明年大炎國泰民安。你頭疼可嚴重?明日能伴駕嗎?」
寧婉音十分意外地看向他,「陛下您的意思是……」
「朕記得,你祖母是為國祈福之人。為了大炎,她有家不能歸,朕不能不給她一個恩典。正好,明日路過你家,你去家中庭院取一抔土,以慰她思家之情。」赫連祁看向她,緩緩說完後半句。
大炎妃嬪,不可出宮探親。
名義上是伴駕祈福。實際是,陪她出宮。
寧婉音訝然看著他,眼底升起一絲恍惚的驚喜。
這一下午,她在想什麼呢?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派了捧棋回去調查,她會替母親報仇。
接下來,靜靜等消息就是。
她已經是十六歲的大人了,不應該像個小孩子一樣,很想很想見娘親。
她拼盡全力壓制著自己的脆弱。
但她終究不是石頭。
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
在驚聞母親遇見山賊受傷以後,寧婉音真的很想很想,回去看看她。
普通人能回家看看自己娘親。
而妃嬪不能。
她知道,她告訴自己,她不能。
在最想見母親的時候,皇帝為她籌備好一切,讓她回家。
這一刻,若說沒有一絲感動,那是假的。
但感動是感動。心動,就是另一回事了。
寧婉音如今的心思都在母親受傷上,自然是無心情愛的。
最重要的是……
她圖謀皇帝的愛。但,從未曾想過,與他相愛。
唯有站在最高處,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這才是她的目的。
「陛下待我這樣好,我不知道如何報答您的恩情……」寧婉音眼眶通紅,淚汪汪看向赫連祁。
赫連祁攥住她的手,女子纖纖玉指,一片冰冷。
「汪德貴,去取一個手爐來。」赫連祁吩咐了一句,看向寧婉音:
「你待朕情深義重,朕應當待你好一些的。」
今日汪德貴稟報寧婉音母親受傷的事,赫連祁立即便命人安排明日出宮事宜。
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會做如此出格之事。
但赫連祁想了想,他給寧婉音恩典,寧婉音為他盡心盡力,這是完全符合利益的。
所以,他的所作所為,倒也不算,奇怪。
嗯,不算。
「多謝陛下。嬪妾今日身子不適,不能陪陛下下棋了……」寧婉音垂眸。
她沒有心思今晚侍寢。
「嗯……」赫連祁點點頭,站起身準備出門。
妃嬪們家裡出事,他賞些金銀之物以作安撫。現在特意帶她出宮,算得上是天大恩典。
寧婉音也對他感恩戴德。
依照他一向的性子,確實也該換個地兒聽曲下棋看畫。
但赫連祁起身後,看了一眼靜靜坐著的寧婉音,又不太想走了。
赫連祁腳步都沒邁出去,又重新坐了回來,「朕今日也不想下棋。」
寧婉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朕想著你這兒小廚房的點心可口。」赫連祁看向一旁伺候的蓮蕊,吩咐道:
「做些夜宵來。」
蓮蕊心底一喜,連忙福身領命。
自從收到夫人出事的消息,主子神思不屬,還沒吃晚膳呢。
皇帝吩咐……
沒一會兒,小廚房便整了十二碟點心擺上。
寧婉音陪著皇帝用膳,自然不能不吃。
而且,她心底很明白身體很重要,所以很努力地多吃一些。
於是……
兩人一頓夜宵用完。
倒是寧婉音吃的更多一些。
赫連祁嘴上嚷著餓了,也沒吃什麼。
用完膳後。
寧婉音便又提起,「嬪妾今日身子不適……」
「明日還要上山祈福,我們都早些睡。」赫連祁截住她的話,沒讓她把自己「趕」出去。
寧婉音聽懂他的意思,點點頭,「是。」
按照往常,他應該換一個妃嬪侍寢了。
皇帝今日,委實有些奇怪。
帝妃二人沐浴後。
兩人第一次如此平靜地躺在榻上,什麼都沒做。
燭火熄滅。
寢殿昏暗。
赫連祁微微偏頭,看著身旁的人兒。
寧婉音已經閉上眼睛。但赫連祁知道,她必定沒睡。
赫連祁伸手,將向來畏寒的小女子攬入自己懷中。
赫連祁其實不太明白他自己在做什麼。
陪她用膳,陪她安寢。
他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他是想給她一些陪伴。
他們從互相利用開始。
但漸漸地,他動了一絲真心。
雖然他在心動以後又保持清醒,為她著迷以後又維持冷靜。
永遠掌握著帝王的分寸。
但是,在所有的算計和利益之外,有時候,他是真心實意地希望她好。
待她的真心,是真實存在過的。
也是,稍縱即逝。
……
次日,赫連祁上完早朝,便以祈福名義,帶著寧婉音出宮。
昨日禮部收到皇帝的命令,早早便去安排。
沿途街道提前清掃清場。
壽安伯府里三層外三層都是禁衛軍守著,所有不相干人等提前清場,府里只留下了寧婉音要見的人。
赫連祁並沒有踏足壽安伯府。
皇帝輕易不去臣府。
而且他若親臨,所有人都得恭恭敬敬,她們母女之間也不便說體己話。
時隔九個月,寧婉音再一次回到熟悉的家。
再一次見到程氏。
程氏受了驚嚇,氣色極差,一隻手臂綁著厚厚地紗布。看見寧婉音歡喜又侷促,「婉兒,為娘沒事,你不必擔心……」
寧婉音眼眶通紅,「母親——」
程氏眼淚簌簌而落。山賊出現那一刻,她以為自己見不到寧婉音了……
險死還生,又是久別重逢。
母女倆都是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