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育(六)

  轉眼進正月,這一場大戰接近尾聲。

  突厥王庭最後一股負隅頑抗的勢力即將被大燕將士擊敗。裴濟身為天子,於新年第一日親赴前線,犒賞河東將士,隨後便留在軍中督戰,直到正月末,河東軍大勝,張簡親自將阿史那多畢的項上人頭砍下後,他又當場封賞,與眾將連慶三天三夜,才重新趕回太原。

  來回一個月,他本想帶著麗質一同過去,可想著她如今懷孕,軍中的條件到底比不上家中,幾番權衡商量後,只好作罷。

  好在,此番再回來,這樁事便算徹底了結,只待二人祭拜過裴琰後,便能啟程回洛陽。

  好在,這一個月時間裡,經麗質的反覆引導,小元朗已經能跟著大人的聲音,做些簡單的模仿,磕磕巴巴說出幾個單字來了。

  裴濟回來時,正好就見她抱著孩子滿臉高興的樣子。

  「什麼事這麼高興?」他解下身上染了風塵的外衣,沾水抹一把手和臉後,便大步湊到她身邊。

  麗質不說話,卻直接讓懷裡的兒子轉個身面對他。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小元朗下意識撅了撅小嘴巴,發出「呼」、「呼」的聲音來。

  「他在說話?」裴濟一愣,隨即滿臉驚奇的接過孩子,低頭用力親一口,又拿另一條胳膊攬住麗質,「說的是什麼?可是你教的?」

  麗質點頭,搖搖兒子的小手,滿臉愛意:「他在喊你呢,方才說的是『父親』的『父』,牙還沒長全,說不清楚,『母親』兩個字倒是說的不錯。」

  果然,話音落下,小元朗已經捕捉到熟悉的字眼,立刻跟著歡快地喊起來:「母、母、母、親。」

  裴濟看著粉粉白白的兒子開口說話的樣子,整顆心都化了,忍不住抱著他在屋裡多走了兩圈,又拿了好幾樣小玩意兒逗他玩,直到孩子累了,才放手讓乳母抱下去。

  待屋裡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他才徹底放鬆下來,習慣性地湊近到妻子身邊,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我一個月不在,你可曾想我?」

  麗質一點也不羞赧,直接圈著他的脖頸便在他臉上親一下,道:「那是自然,身邊少一個人,還有些不習慣呢。」

  裴濟最愛她這般有話直說的樣子,當即愛憐地抱住她:「我也一樣,白日忙時還好,到夜裡便總想著你有沒有睡好。」

  他一隻手掌向下,覆在她的腹部撫摸:「這一個呢?有沒有讓你難受?」

  麗質也跟著將視線下移,搖頭道:「沒有,大約因為是第二胎了,這一個乖得很,既沒吐,也沒發熱,御醫也說,眼下胎相安穩,一切都好。」

  「那我便放心了。」裴濟將低垂的目光收回,卻不自覺掃過她近在眼前的封軟身軀,立刻感到一陣口乾舌燥。

  分別整整一個月,他已成了乾柴,一點即燃。

  麗質對他早已了解透徹,一抬頭撞進他幽黯的眼眸中時,也不驚訝,只是臉頰上悄悄升騰起一陣緋色,看得他越發意動。

  「已近四個月了……」他意味深長地低嘆,雙手已熟稔地扶住她的腰,上下摩挲起來。

  麗質沒推卻,抬起身任他將衣帶解開,後退兩步坐到長案上,仰頭含住他的喉結處,輕聲囑咐:「你當心些,別傷著孩子。」

  「好。」裴濟有些受不了,一手撐在長案邊緣緊緊捏著,另一手握住她的肩不住游移,一面與她糾纏親吻,一面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定要控制好自己,絕不能再讓她意外懷胎。

  ……

  接下來的兩日,二人難得有空閒,過了一番相互依偎,只屬於自己的日子。

  祭拜定在二月初五,二人不願勞動旁人,並未聲張,只讓祖宅中的人私下安排好。

  為表尊敬,二人皆沐浴焚香,著裝齊整,面容肅穆,抱著元朗準確地踩著時候到墓祠之中。

  祭拜自有規矩。

  二人先照著規矩一絲不苟地行完禮,才讓旁人都退遠些,單獨抱著元朗留下。

  裴濟挺直脊背跪在蒲團上,雙眼肅穆,望著眼前的「裴琰」二字,久久沒有出聲。

  麗質靜靜跟在一旁,並未出聲打擾他。他在外時,一向是少言寡語的,只有沒旁人時,才會在她面前顯出不一樣的一面。如今,雖已讓旁人都退下了,可面對亡父,在心中徘徊了整整一兩年的話,也並非那麼輕易就能吐出。

  寂靜中,裴濟出神許久,才慢慢開口,喚了一聲「父親」。

  只是這一聲,他的眼眶便忽然紅了,胸中積攢多時的情緒被激發,正四處尋找出口。

  麗質側目望他,悄無聲息地握住他的一隻手。

  他目光沒動,被她握住的手卻倏然收緊,將她的掌心牢牢包裹住,靜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氣,慢慢露出微笑:「父親,兒子已經成家了,連孩子也快有第二個了。」

  說著,他抱著元朗的那隻手拍了拍,一下吸引了孩子的注意。

  麗質湊近些,沖兒子循循善誘:「小元朗,咱們叫一聲『祖父』,『祖』。」

  元朗眨眨眼,盯著母親的樣子,下意識跟著撅起小嘴巴,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主」,接著又跟著說了一個「呼」,算是喊了一聲「祖父」。

  裴濟鼓勵地沖兒子笑笑,又抬頭繼續道:「父親,這是您的長孫元朗,他如今已會叫『祖父』了。這孩子生得健壯又聽話,一點兒也不必像我少時那樣多災多病,給父母添許多麻煩。」

  他轉頭看著麗質:「這都多虧了麗娘,您的兒媳。她受了許多苦,如今還要替我們生第二個孩子。」

  兩人在墓前,相對微笑。

  待絮絮叨叨將這兩年來家中的變化說完後,裴濟將兒子交給麗質抱著,自己則從袋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金狼頭來,鄭重擺在墓前。

  那狼頭樣貌兇惡,四面還沾染著血污,卻沒掩住其中的燦燦金光。狼是突厥的象徵,這儼然是從戰場上帶回來的。

  裴濟鄭重地磕了三個頭,道:「父親,這是從突厥王庭旗纛上折下的金狼頭。經整整一年的準備,和這幾個月的奮戰,咱們大燕的將士終於將他們徹底打敗,趕入北方大漠,擾了咱們漢人數百年的心頭大患終於被徹底拔出了!兒子知道,父親此生心愿,便是能保住北方百姓的安定,如今,兒子已替父親實現了……」

  說到此處,他難掩心中激動,終是沒忍住,默默閉上眼,久久沒有起身。

  裴家數代人鎮守河東,前朝初定,條件艱苦時,便以抵禦突厥為己任,到後來,前朝國力日盛,雖曾有過短暫的安定,到底因皇帝少了些魄力,沒能將威脅徹底剷除。

  如今,這一願望終得實現,裴濟自然激動難當。

  麗質騰出一隻手來輕拍他後背,元朗也極有眼色地沒出聲。

  好一會兒,待他情緒徹底得到宣洩,麗質便笑著拿出李太后親手做的那幾件衣物:「可別把這個忘了,母親的一片心意呢。」

  「對,這才是最重要的,母親交代的話可不能忘。」他伸手接過,放到墓前,「母親如今已學會做衣裳了,這些都是她親手做的,父親見到,定十分歡喜。」

  氣氛慢慢恢復溫馨和睦,二人帶著孩子,又說了說近兩年裡兩位太后的情況,和其他幾位叔伯、堂兄弟的近況,直到一個時辰後,兩人才相攜著起身離開。

  元朗早已困得迷糊不已,被乳母抱去睡下了,夫妻兩個卻沒急著回去,轉而坐到院中的廊下,並肩望著漸漸低沉的夕陽。

  天空被染出一片絢爛光彩,映照著兩人的身影,長長的投射在地上,不分彼此。

  「三郎啊,為何我現在覺得,咱們都像是已經年過花甲的老人了呢?」麗質被春日的暖陽照得渾身舒坦,側頭靠在裴濟懷裡,眯眼出聲。

  明明是一對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夫妻,可此刻沐浴在夕陽里,那種熟悉又溫暖的感受,卻好像是已經相處了幾十年的年邁夫婦。

  「大約是緣分吧。照佛家說的,咱們生來註定就是夫妻。」

  裴濟將她摟緊,輕笑著回答她的傻話。

  「這話我信。」麗質卻抬起頭來,捧著他的臉道,「三郎,若沒你在,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美滿的滋味。遇上了你,我的一切才慢慢好起來。」

  「嗯。」裴濟抵著她的額頭,輕輕摩挲,眼裡滿是溫柔愛意,「我也一樣。」

  往後這一輩子,他們像現在這樣一直走下去,大約再不會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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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結束了,兩人老了之後的事會在爹媽的番外里提一提。感謝在2020-12-0923:31:54~2020-12-1022:38: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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