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那是甚麼?」
「你完全沒有見過海洋嗎?明明海洋要比陸地遼闊太多,還有很多島嶼。」
因為對面那少年的眼神有些奇怪,梅迪奇調整了一下自己精靈語的發音,再一次開口時,他說話用的詞語就標準了不少:「沒見過,我討厭水,不喜歡下湖游泳。」
真是笑話,哪個火焰巨人天天閒得沒事去玩水?是沒地方找人打架了嗎?
奧賽庫斯手中散發出燦爛的光芒,正照在那位傷者的肩頭,絲絲縷縷的黑煙從傷口處滲出,消失在空氣里。
這是一位頭髮深藍近黑的大齡青年,然而他臉上的滄桑與少許雜亂的短須,使他看上去完完全全接近中年了。他的面孔方正卻不深邃,即使因為板著臉而顯得威嚴,但是五官線條卻比陸地的居民們更柔和。
在屋子的角落,還堆著先前綁在男人身上的鐵環與腳鏈,上面帶有燒灼的焦黑。
剛剛拆下這些東西的梅迪奇,正在無聊地甩著那沉重的鐵環,讓它們發出刺耳的「叮叮鐺鐺」聲:「大海啊……」
烏洛琉斯安靜地坐在祂旁邊,肩頭蹲著同樣閉上了眼睛的雲雀,如果不是祂的身體相當穩定,會讓人誤以為在打盹。
奧賽庫斯處理完被污染過的傷口,隨即拿起用浸泡過太陽聖水與藥水的繃帶,一圈圈纏繞在男人的身上,很細緻地將這人包裹起來。
男人身上的傷口太多了,舊的傷口來源不明,從鞭痕、燙傷到利器的割口,各種各樣,而新的傷口上帶有惡魔殘留的詛咒,有幾處被感染的創口不斷滲出膿水,奧賽庫斯清理了很久。
梅迪奇在用火焰燒灼後,那些傷處才終於不再淌血。
讓梅迪奇很欣賞的是,即使是被燒灼止血的時候,男人也一聲不吭,只是皺緊了眉頭。
至少從走進屋裡之後他的表現來看,除了板起臉的時候,男人就一直在皺眉頭,沒有其他表情在他臉上出現過。
梅迪奇用力一甩,將手上把玩的項圈鐵環扔到了屋角:「說說,你們來的那個地方,大海又是什麼樣?」
男人的嘴唇嚅動一下,僵硬地抬著手臂任由奧賽庫斯忙碌地綁上更多的繃帶,隨即他搖了搖頭:「沒什麼好說的。」
那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他不是誰的信使,沒有帶著什麼好消息過來,只是帶著一群同樣是奴隸的傢伙們在逃難。他們從西面的大海上一路逃過來,然後又遇到了遊蕩的惡魔,本來以為會那樣死在惡魔的手中,卻沒想到被另外一群獵殺惡魔的人給救下了。
還帶到了這裡……
男人緊皺著眉頭環顧了屋子一圈,又迅速地垂下頭,雖然剛剛走進屋裡的時候,他就察覺到場間的幾位少年,身上都各自帶著奇特的力量,但是現在再加以觀察,那位紅髮少年和銀髮少年,更有讓他心悸的氣質。
這樣的氣質,男人只在精靈族的高位者身上感受過,那只是遠遠在人群中的一瞥,或者他更年幼的時候趴在窗台邊,張望精靈王與精靈王后巡遊,就能感受到的壓力。
奧賽庫斯聽到梅迪奇在不滿地咂嘴,考慮到這位飽受摧殘的先生,也是被主帶回來的,以後大概率也會成為共同追隨主的「兄弟」。
年輕的「光之祭司」便想著緩和一下屋裡的氣氛,不禁柔聲詢問起來:「我是奧賽庫斯,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多麼奇怪的東西。
精靈族的名字更為特殊,精靈語也是精靈王所創造出的,每個新的單詞就伴隨著一位初代精靈的誕生,而那也就是他們真名的源頭。
但是一個帶有少許海洋精靈血統的奴隸,怎麼可能有自己的名字呢?
男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我不知道。」
梅迪奇用手肘推了推烏洛琉斯:「這人是不是腦子不好使?」
烏洛琉斯睜開了眼睛,平靜地點了點自己肩頭的雲雀:「沒有名字,很正常,卓婭在很久以前也沒有名字。」
梅迪奇瞥了眼那隻看上去很普通的鳥:「所以你這名字也是主起的?」
「是的。」卓婭簡短地給出了回答。
奧賽庫斯當然也聽到了幾人間的交流,梅迪奇可從來不會刻意壓低聲音,即使嘲笑什麼那也是對人當面說出口,這也是戰爭軍團大部分人都討厭祂的原因之一——不過成員們並不會拒絕梅迪奇的統率,認可一位首領的能力,跟認可這位首領的性情,還是有差別的。
奧賽庫斯若有所思地望著這位新來到聚居地的男子:「或許你也可以問問主,如果你希望有一個名字的話。」
男人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好像直到這一刻,他才反應過來奧賽庫斯已經替自己包紮好了大部分傷口:「嗯,謝謝。」
奧賽庫斯笑著收拾起治療用的東西:「沒什麼,你會需要一段時間的修……休養,抱歉,我的精靈語還不是很熟練。」
男人只是搖了搖頭,佝僂著後背,坐在那張石板凳上盯著地面出神。
不過在奧賽庫斯走向門邊的時候,男人忽然想起了什麼:「等等,請問其他的人呢?跟我一起逃出來的那些人,他們……」
梅迪奇發出幾聲怪笑:「方興,我們沒有精靈那種給獵物放血的癖好,總不至於吃了他們的。」
「是『放心』。」烏洛琉斯在旁邊糾正了一句,使得梅迪奇那番話的嘲諷力度下降了不少。
梅迪奇嫌棄地瞪了烏洛琉斯一眼,但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將手都揣到了胸前,看上去積攢了少許鬱氣。
烏洛琉斯溫和冷清的目光與男人相觸,男人迅速移開了視線,他似乎不習慣與任何人對視,即使是先前奧賽庫斯幫他治療、跟他說話的時候,男人也總是迴避著看向任何人。
烏洛琉斯眼底有淡淡的銀色長河勾勒而出,短暫幾秒後便消失,然後祂重新閉上了眼睛。
梅迪奇又用手肘懟了烏洛琉斯一下,刻意問道:「怎麼樣?你看到什麼了?」
烏洛琉斯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停頓兩秒後,才溫和地回答道:「命運。」
「說的什麼廢話,沒有別的?」
「沒有,命運就是命運。」
梅迪奇握緊拳頭又鬆開,陰沉地嘆了口氣,在這方面祂完全不理解烏洛琉斯在想什麼,甚至很多時候都覺得大蛇是真的不太聰明。
但如果烏洛琉斯真的不聰明,又怎麼會想到要追隨主呢?梅迪奇也不是沒問過烏洛琉斯,答案也跟今天一樣,總讓梅迪奇感到窩火——「命運」。
該死的、讓人惱火的命運,這樣摸不著的東西。梅迪奇這麼想著,漠然地打量著那個相當沉默的男人。
奧賽庫斯不贊成地掃了一眼梅迪奇,但是沒有搭腔,他很了解這位火焰巨人的性格,你回話越多,反而越容易被他抓到痛處進行嘲諷。
奧賽庫斯給了那男人一個寬慰的微笑:「放心吧,他們都有安排各自的房間,我們有著很專業的醫師幫忙,我也會去查看一下的。只是你因為戰鬥受傷最為嚴重,我必須先過來處理你的傷口。」
男人沖他點點頭,隨即不安地望了一眼旁邊的梅迪奇與烏洛琉斯,不過他將自己的那點「送客之情」遮掩得很好,看上去只是簡單觀察了一下另外兩人的臉色。
不過奧賽庫斯倒是能理解男人的尷尬,事實上,他心裡也有同樣的疑惑:「梅迪奇,我剛才就很想問了,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梅迪奇偏了偏腦袋:「今天沒有集訓,主讓剛剛剿滅附近惡魔據點的小子們休息兩天。那些年輕人不行啊,稍微活動一下筋骨就這麼疲乏。」
即使真實年齡難分年月,但是梅迪奇用著少年人的外貌,卻稱呼戰爭軍團的成員為「小子們」,還是讓奧賽庫斯多少有些尷尬:
「畢竟大部分成員還是人類,不能像你那樣迅速恢復……不過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奧賽庫斯可不會被梅迪奇繞開話題,他的性子有那麼點隱藏的偏執。
梅迪奇斜著眼盯了奧賽庫斯兩秒,忽然轉向旁邊的烏洛琉斯:「為什麼你不問問烏洛琉斯?大蛇,你說說你是來做什麼的?」
「主讓我來看一眼傷員的病情。」
梅迪奇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祂沒想到烏洛琉斯居然是有正經的任務,真正的閒人好像只有祂一個。
奧賽庫斯停在門邊,帶著苛責的眼神落在梅迪奇身上:「那我們走吧,讓這位先生好好休息,他畢竟走過好遠的地方才來到『朝陽城』。」
「大蛇!我們該走了,聽到沒?不然我們可怕的小執政官要開始訓話了。」梅迪奇懶洋洋地站起身,沖還坐在椅子上的烏洛琉斯喊道。
奧賽庫斯的臉微微泛紅,現在他跟那位男士一樣都皺緊眉頭了:「我不是執政官——快點,你在這裡只會打擾病人!」
烏洛琉斯倒是聽了梅迪奇的話,不過祂走在梅迪奇身後時,也認真地反駁道:「奧賽庫斯不是執政官,是臨時代理,這不一樣。」
梅迪奇大搖大擺地從奧賽庫斯身旁擠了過去:「沒什麼不一樣,反正都是管雜事的,無聊的職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