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站起身的時候,還用右手從口袋裡取出了一樣東西,由一片像是由水晶打磨而成的,外觀平平無奇的單片眼鏡。
但凡是附近關注著這一幕異動的集會成員,都迅速起身往後退去,甚至有兩個人發出了尖叫,好像他們拉開距離真的就能迴避寄生一樣。
有幾個人的動作忽然間停滯下來,黑袍因為劇烈的掙扎動作而脫落。
即使他們的身體僵在原地,露出的眼神中仍帶著驚恐,但是他們的手卻不受控制地在空氣中虛抓。同款式的單片眼鏡便出現在右手上,被緊握住,緩緩移向他們的右眼前。
中年人微笑著把單片眼鏡塞到右眼眶裡,饒有閒心地轉向旁邊裹著紅色斗篷的人,伸手按在她的肩頭:「你不覺得這是很戲劇性的一幕嗎?」
艾絲特仰起頭,在抖落那隻手的同時,紅斗篷也因這個動作往她腦後滑落。她漠然地望著中年人身形變化,看著他花白的頭髮變得捲曲烏黑,五官變得年輕,身上的長風衣逐漸變化為黑色的古典長袍。
將軟尖頂帽戴在頭頂,眼前的阿蒙微笑著沖艾絲特點點頭,仍然保持了先前中年人紳士卻高傲的態度。
艾絲特的身影眨眼間消失,卻沒有離開太遠,而是直接出現在幾排石椅的最後方,她衝著那阿蒙的方向伸出右手,但是還沒等艾絲特的手掌合攏,另一個人影已經出現在她身後,再度將手搭在艾絲特肩頭。
這動作看似親切的寬慰,實質上卻是威懾的警告。
這是一位灰色頭髮梳攏成馬尾的女士,但是現在,她臉上掛著跟阿蒙如出一轍的微笑,眼窩裡夾著單片眼鏡。
這位陌生女士開口道:「我們的目標不是你,你也會害怕嗎?」
艾絲特回過頭去,忽然間也笑了起來:「我也沒必要再說謊,雖然我害怕,但是也沒像其他人那麼擔憂。」
陌生女士拽住了鮮紅斗篷的後領,用的力道很不客氣,似乎很想將它給直接撕裂:「我有點好奇,發動這條斗篷的關鍵詞到底是什麼?」
艾絲特只是冷笑一聲,就緊緊閉上嘴,斗篷竟然沒有主動吞噬對方的血肉,這讓她懷疑那份來自「真實造物主」的力量已經被短暫「竊取」。
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難道是那位中年人坐到身旁的時候?
拽在後領的力道又鬆開了,那隻手重新落回艾絲特的肩膀上:「你看,即使你跟那些叛徒有所牽扯,你的舉動完全背叛了父親對你的期望,本體也沒有對你趕盡殺絕。這可是很少有的寬容,你完全可以感到開心些。」
「太好笑了,難道不是因為祂想利用我?」
「你比我們想像中要更聰明一點啊,是因為失去過很重要的東西,有所成長?」這個分身低聲說道,輕輕拍了拍艾絲特的肩膀,單片眼鏡上忽然掠過一道流光。
艾絲特的右眉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連帶著強烈的眩暈感衝進她的腦海中,嗡鳴聲覆蓋了她原本清醒的意識,讓她想要再度轉移位置的想法被打斷。
她急促地呼吸著,不得不緊閉眼睛,才能壓制住眼底突然浮現的印記。
在大廳里因為出現單片眼鏡掀起騷亂後,本雅明只是扶了一下眼鏡,便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放任那幾個反應不夠迅速的「偷盜者」,被另外的阿蒙分身所寄生。
只有等它們完成寄生,才能更方便之後的鎖定。
本雅明盯住距離艾絲特最近的那個分身,既然祂以那個中年人的外貌出現在這裡,迦德·雅各恐怕已經遭遇不幸,按照時間來說,大概就是這兩天的事情。
現在這些分身到底是擅自行動,想來這裡尋點開心,還是受到了本體的命令,針對我?針對艾絲特?
本體不可能會輕易放棄對這個集會的掌控,這是將游離的「偷盜者」圈在手心的好機會,祂不可能是針對參加「命運隱士會」的這群非凡者。
然而本雅明無從確認祂們的真實目的。
他看著那幾個被寄生的人,等待著他們將單片眼鏡整個塞到眼眶裡,又在臉上掛起弧度完全一致的笑容。本雅明也微微勾起嘴角,他的笑容與那個另外那幾個分身相似,卻又很是不同。
而在那位灰發女士低聲沖艾絲特說什麼的時候,看到艾絲特給出回應時的不屑,緊接著艾絲特突然間閉上眼睛、神色陰沉,本雅明微微眯起眼睛。
很好,看樣子祂們的目標很明顯了,那個占據迦德假外貌的傢伙,甚至在一開始就壓制住艾絲特的斗篷,那個分身才敢大膽地上手……
本雅明一直對雅各家族和索羅亞斯德家族的呼喊聲沒有什麼回應,直到那幾人完全被寄生,在右眼戴上了單片眼鏡,本雅明這才高高抬起手。
他接下來的動作也很簡單,左手用力拍擊在右手的掌心裡,一個古赫密斯語單詞同時從他嘴裡喊出:「時間。」
艾絲特好不容易才從眩暈感與嗡鳴聲中脫離,便清楚地聽到身旁那位女士嘆了口氣:「他也太果斷了,還以為會配合我們多玩會兒呢。」
還未等艾絲特試著轉換位置,一道極細微的聲音,就被直接傳入她的耳中:「你總要睜開眼睛的,看看本雅明究竟是誰。」
艾絲特的神情一僵,她眼底的印記還未徹底消散,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望向了站在大廳中間的本雅明。
一片混亂的感知中,有一點能吞噬命運所見的黑洞。
艾絲特又一次迅速合上眼睛,垂下頭。
在本雅明說出那個詞語的時候,整個大廳里的「偷盜者」,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從他們腳底湧出。
銀光飛快從本雅明腳下鋪展開,眨眼間就填滿了地面上的錶盤。
黑色的指針陰影開始轉動,遙遠又模糊的鐘聲響起,讓所有留在大廳里參加這場集會的人,都在靈體的震盪間出現一陣恍惚。
當那個分身阿蒙的身影出現在背後時,本雅明僅僅是皺起眉頭,又拍了一下手。
鐘聲再度震盪在大廳里,地面上所有的時針都散發出銀光,一朵用金色符號勾勒的幽靈蘭花,在本雅明腳下綻放。
那個分身的黑袍不斷抖動起來,他的身影開始扭曲,想要觸碰本雅明後頸的手掌也被定格在半空,但是在那瘦削的面容上,笑意更深:「你的任務就快結束了,本。」
耳畔傳來這樣的低語,本雅明不為所動,而是更用力地拍了第三下手。
本雅明這才側過頭來,微笑著望向那個分身,湖綠色的眼睛裡倒映著黑暗:「我知道,但我沒什麼好害怕的。」
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結局,正如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是誰。
只有她不清楚而已。
幽靈蘭花的虛影從地面上浮起,捲曲的銀光化作觸手般的長須,在那數個阿蒙分身被定格的瞬間探出,迅速將它們的身影統統洞穿。
本雅明身後的阿蒙分身詫異地望著本雅明,也正是因為了解「自己」,這個分身才對本雅明的回覆感到難以置信,但來不及再說什麼,他的身影已經完全破碎虛化。
花須的末端捲縮起來,上面束縛著已經不再活動的幾條時之蟲。幾個剛剛被寄生的人,也已經虛弱地倒在地面上,雖然氣息微弱,但他們還都活著。
幾隻時之蟲被虛影直接卷進了地面底下,大廳地面上的錶盤逐漸收斂光芒,旋轉的指針再度恢復平靜,聚集在大廳另一側的人群也很快鎮定下來。
雅各家那個蒼老的領頭人咳嗽兩聲,用手勢示意眾人重新找位置坐下:「這不是第一次有祂的分身滲透進來,不用驚慌。」
「距離上一次有三十一年了,大部分人沒經歷過,可以理解他們的不安。」索羅亞斯德家族為首的女人輕聲說道,不過她的聲音傳播得非常廣,幾乎能清晰地落在所有人耳中。
既然是以前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有過相似的經歷,這讓不少人放下心來,至於心中存疑的人群,在兩個家族領頭者進行過安撫後,也都會裝裝表面的樣子。
不過現在還剩下另一個,看上去很容易被質疑、被孤立的目標。
艾絲特整理好被那分身拽動過的紅色斗篷,重新將兜帽拉起,遮擋住那些已經不再掩飾惡意的窺探目光。即使她不在乎那些人的質疑,多少也會在這樣的圍觀下感到不舒服。
在艾絲特俯下身,想去查看那位灰發女士狀況的時候,有幾個黑袍人快步走上來,警惕地攔住了她,並迅速將昏迷的幾人扛起拖遠:
「抱歉,請您離這些人遠點,坐回原先的位置去,這裡不需要麻煩您。」
對方的語氣很生硬。
本雅明預料中的發展還是來了,艾絲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面對其他人的詰問——明明她是距離阿蒙最近的人,居然沒有被直接寄生?甚至她還跟阿蒙分身有進一步的交流,從頭到腳都透著可疑。
「真實造物主」的恩賜是一個很好的說辭,但是那只會讓別人受到進一步刺激,畢竟這裡是「命運隱士會」的會場,不是極光會的。
艾絲特安靜地坐回原先的那張石椅,只是她的目光一直垂落在地面,沒有看向本雅明。
祝大家中秋節快樂。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共看明月知秋意,同賞嬋娟度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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