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又是一陣瘋狂的咆哮聲響起,而艾絲特與本雅明牽著手,兩人的身形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在一陣氣流捲動間,往空中的某處飛去。
隨著兩人穿過一陣極具壓迫感的黑暗,等到眼前再亮起來,竟然已經到了離城堡百米外的樹林間。
本雅明立刻鬆開了艾絲特:「等你好了告訴我。」
艾絲特晃了晃腦袋,一種帶耳鳴的眩暈感正不斷干擾著她,她小心地靠坐在樹下,緩緩按壓著眉心的位置:「這也是對規則的欺詐?」
「我利用了祂遺留下來的漏洞,這很簡單,被破壞的方位跟白紙上的黑點一樣顯眼。這座城堡周圍的月光結界本身就不穩定,只是這種不穩定會延續到穿梭者身上,你可能需要些時間適應。」
本雅明詳細地解釋過後,看向了艾絲特的口袋:「你身上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東西?」
一陣膽怯的「吱吱」聲從艾絲特的口袋裡傳出來,那隻蝙蝠探出了半個腦袋,驚恐地盯著本雅明。
艾絲特當即小聲安慰起它:「沒事的,不用這麼害怕,本雅明他只是看上去有些古怪,事實上是個好人……」
本雅明瞪著艾絲特,沉默地看了她好幾秒,然後難以直視地移開了目光,居然有人會用「好人」這個詞來評價他,自從成為獨立的分身以來,這真的是他第一次收到這樣的評價。
哈哈,好人?也不知道本體喜不喜歡這個評價。本雅明自嘲地想,在艾絲特安撫那隻蝙蝠的時候,他抬起右手扶了一下眼鏡。
本雅明的視線微微停滯,隨即喊了一聲:「艾絲特。」
「怎麼了?」那隻蝙蝠已經安靜下來,艾絲特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抬起頭望向本雅明。
「它不應該離開城堡的。」本雅明輕聲說道,語氣意外柔和。
那隻蝙蝠更加驚恐地尖叫起來,好像生怕兩人再把它送回去,艾絲特將手指蓋在它的腦袋上,很快蝙蝠的聲音低了下去,在她輕柔的觸碰下重新平靜下來。
艾絲特搖搖頭:「我並不想帶它出來,是它自己要出來的,我看到了別的蝙蝠,它們倒是沒有攔著我和它。」
「這樣啊。」本雅明眺望起遠處那座偶爾會傳出咆哮聲的城堡,沒再說什麼。
艾絲特也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我們要離開嗎?」
「等到天亮。我要最後確認一下情況,看那座城堡在天亮後是否能恢復平靜。」
艾絲特多看了本雅明一眼,逐漸露出笑容:「沒想到你還會有這方面的顧慮。要是這座城堡出了問題,我們是不是該通知官方非凡者一聲?免得它對別人產生危害。」
本雅明奇怪地回望著她:「不,我會把這個消息在今晚的聚會上賣點價錢,看有沒有傻瓜願意來送死,平息一下凱拉爾侯爵的怒火。」
沉默,是無言以對時最好的交流方式。
紅月收斂它的光芒,往天際垂落,當第一縷陽光灑下時,艾絲特忍不住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
她口袋裡的蝙蝠忽然高興地尖叫起來,艾絲特不得不伸出手,幫助它從口袋裡爬出來。
在蝙蝠不斷努力抬起身子的時候,艾絲特理解了它的想法,索性將兩隻手高高抬起,把這隻蝙蝠捧到頭頂上,讓它能清楚地看著越過雲層、奔向大地的陽光。
那隻蝙蝠高高地展開翅膀,在陽光中,它的身軀開始崩解,被一陣微風撫落灰燼,艾絲特的手微微一抖,但是她沒有改變動作。
隨著越來越多的陽光貫穿蝙蝠的身軀,一道黑色的煙霧消散在空氣中,艾絲特揚起手,她掌心裡最後一團余灰便被暖風帶走。
可能只是錯覺,但是艾絲特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一聲「謝謝」。
艾絲特面無表情地盯著太陽,它會在視網膜上留下一處被刺痛的黑洞,卻不會真正傷害到她,只要她閉上眼睛,一切就會好起來。
所以艾絲特拍掉手上的灰燼後,閉上了眼睛:
「本雅明,你對非凡世界的了解比我多,普通人和非凡者死後,真的能去到神明的神國嗎?」
「我不知道,我已經沒有信仰了。」本雅明笑著回答道。
他仍然盯著城堡的方向,看著那輪血月在陽光下潰散消失,城堡逐漸落回地面,所有的植物枯萎溶解在空氣中,一切又回到荒涼的廢墟。
「我很好奇我死後會去哪?」
本雅明扶了一下眼鏡,面無表情:「你要是好奇,我可以幫你一把,讓你以非凡物品的形式留下來。」
艾絲特愣愣地看著他,本雅明看上去像是認真的。
然而事情又一次與期望互相落空,本雅明沒迎來她的怒火。
艾絲特就那樣看著他,先是低聲輕笑起來,隨後轉為放聲大笑,看她捂著肚子的樣子,幾乎連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她的笑聲跟陽光一同灑落。
——
時間倒退往數小時之前,六月五日入夜時分。
貝克蘭德,伯克倫德街160號。
今天是周日,由於周日與夜晚同為「黑夜女神」的象徵,大教堂往往會在周日晚間也舉行大彌撒,之後會有諸多僕役們忙碌一段時間,進行清理打掃後才會休息。
克萊恩已經做好了占卜,計劃好了讓「魔鏡」阿羅德斯頂替自己留在房間裡,繼續假冒道恩·唐泰斯。而他則要冒險混入聖賽繆爾教堂,想辦法接觸那本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筆記,找到「詭法師」的配方。
在給予了「魔術師」小姐對滿月的庇護後,克萊恩回到灰霧之下,召喚出阿羅德斯,並吩咐它看著幻象、應對意外。
原本那隻蹲在單腳架上的雲雀忽然動了,直直地飛向克萊恩,試圖鑽到他的衣服底下。
「不行,絕對不行!」克萊恩難得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對這隻雲雀說話,「今晚我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險,你跟著來一定會被發現的。」
雲雀委屈地「啾啾」了幾聲,但是因為被克萊恩整個握住,也沒有辦法掙脫。
在被克萊恩放回單腳架上後,雲雀很是不舍地望著他,又發出了極細微的輕鳴。
克萊恩再度搖頭:「絕對不行。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懂嗎?這不是商量,這是命令。」
雲雀更加傷心地喊了一聲,隨即沮喪地垂下頭,直接將腦袋埋到翅膀底下,不再看克萊恩。
這還是阿羅德斯教給克萊恩的「管教方式」,只要明確告知雲雀「命令」的強制性,它就完全無法違背克萊恩的話。
克萊恩也曾經問過阿羅德斯為什麼會知道,阿羅德斯卻很自豪地說:「因為替靈界最偉大的主宰效力,本來就是我們該有的榮幸!對它和它背後的光來說,也是同樣的道理!」
克萊恩追問不下去了,他覺得這道理放在艾絲特身上沒有用,而他現在對卓婭的掌控力還不夠多。
克萊恩變換成格爾曼·斯帕羅的外貌,讓左掌上「蠕動的飢餓」隱藏外形,他的身影飛快淡化,「旅行」到了佩斯菲爾街另一端。
在廣場找到藏身的角落,他等待起一個合適的機會。
而在道恩的臥室里,那隻叫「諾恩斯」的雲雀沒有安靜多久,注意到克萊恩真的離開沒有再折返,它又抬起頭環顧四周一圈,然後衝著床上的阿羅德斯低聲叫喚起來。
奇怪的是,阿羅德斯跟諾恩斯之間似乎沒有任何溝通障礙,它怠惰的聲音從鏡子裡響起,完全沒了面對克萊恩時的奉承與積極:
「想要問問題?可以,現在我已經回答你一個問題了。你有知道我的規矩的,一個問題換另一個。你的主人究竟是誰?」
諾恩斯沉默兩秒,發出一聲不甘的短音。
「卓婭,果然是這樣,你的主體只想著逃離侍奉靈界之主的責任,徹頭徹尾的叛徒,我早就知道……」
在阿羅德斯充滿怨念的碎碎念繼續下去之前,諾恩斯用一段婉轉的低鳴打斷了他。
阿羅德斯細細聽著,片刻之後,才用道恩的聲線回答道:「就現在的情況而言,沒有可能。即使是我也不能看到發生在一切之前的事情,你和你的主體應該都能理解這個表述。如果要解開祂與你主體間的關係,必須得從根源下手,而那是只有靈界之主才能完全掌控的權限,是更深層次的關聯。」
諾恩斯垂下頭,看上去比之前克萊恩拒絕帶著它還要難過。
阿羅德斯當然不會顧及這隻雲雀的心情,冷漠地進行著它慣有的問答:「現在輪到我提問了,現在活動在現實世界的那位女士,是誰?」
諾恩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叫喚起來,聽上去相當不情願。
只是在這一次回答過後,不管是雲雀還是阿羅德斯,都沒有再互相交流。
時針轉動,夜晚還在繼續。
假冒成僕役的克萊恩混入了聖賽繆爾大教堂,與倫納德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在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幸好那位寄生在倫納德身上的「偷盜者」沒有反應,克萊恩成功摸入了查尼斯門內部,一路前往地底。
然而正當他感受到召喚,找到了安提哥努斯家族筆記的時候,不等克萊恩冒險前撲想去抓那本筆記,一個頭戴兜帽、面容秀美的身影已經站在了門口。
仿佛一副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克萊恩被「隱秘」的力量送走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