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走出那間被蝙蝠擠滿的房間,發現自己來到了另一條長廊上。
這裡沒有鋪著紅色的地毯,灰色的石磚散發著冰冷的寒意,上面結著白霜,雖然艾絲特不會因為這種溫度而凍傷,但仍然感覺周身發冷。
長廊上點著火把,艾絲特先前握著的火把已經熄滅,她嘗試著用其它火把重新點燃,卻只是做了無用功。
艾絲特將熄滅的火把丟在牆邊,沿著沒有被坍塌石塊堵住的道路前行,那隻蝙蝠仍然緊緊扒在她的後腿上,艾絲特感覺自己的褲子被它撕出了細微的裂口。
她試圖把這隻蝙蝠抓起來,但只要她的手一靠近,蝙蝠就會發出驚慌的「吱吱」聲,似乎在恐懼被丟掉。
艾絲特只好暫時放棄讓它下來的想法,只能等離開這裡之後,去找個裁縫了。
她拐過另一扇被巨石堵住的走廊,經過一間落滿灰塵的狹窄雜物間。
正當艾絲特調查一個巨大的水缸時,裡面發臭的黑水忽然翻滾起來,幸好她躲閃敏捷才沒有被濺上水滴,很快,一團黑色的海藻從裡面扭曲著爬出,鑽進了角落裡的老鼠洞。
艾絲特離開雜物間,又在冰冷的長廊上前進片刻,忽然間,牆壁都劇烈地震動起來,一聲又一聲充滿悲慟的咆哮從地底傳出,幾乎要將整座城堡都給掀飛。
下意識的,艾絲特就猜測到是本雅明做了什麼,引起這座城堡的敵意,很難想像那咆哮聲是嬌俏美麗的凱拉爾侯爵發出來的。
在某種直覺的催促下,艾絲特順著走廊開始狂奔,她顧不上那隻蝙蝠的抗拒,一把將它從褲腿上拽下來,塞到了口袋裡。
蝙蝠慘叫的「吱吱」聲被那不停歇的咆哮掩蓋,艾絲特沒有再使用偷竊距離來進行位移,而是單純加快了腳步的速度。她有種莫名的預感,一旦她使用了「偷盜者」的力量,立刻就會面對這座城堡更強烈的敵意。
現在的憤怒都是針對本雅明的,也不知道他撐不撐得住……
飛奔過拐角,艾絲特看到了另一道樓梯,盤旋往上,不知道通往哪裡。
相對城堡本身,那座塔樓的搖晃程度反而沒那麼劇烈,艾絲特作出這個判斷的瞬間,便已經三步並作兩步,沿著樓梯往這座塔樓爬上去。
城堡的震動漸漸停歇,但是咆哮的聲音卻越來越響,帶有極尖銳的穿透力,幾乎就像是貼在人背後。
艾絲特口袋裡的蝙蝠沒了動靜,只是將腦袋探出來,好喘上一口氣,它疑惑地轉動腦袋,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塔樓的樓梯似乎沒有盡頭,那來自城堡底部的怒吼不再那麼頻繁,但是透出的痛苦與怨恨感卻越來越明顯,艾絲特不禁替本雅明的情況擔憂起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本雅明偷走的東西對凱拉爾侯爵很重要?
總算爬到了塔樓頂端,艾絲特毫不猶豫地抬手推向那扇門,如果門被鎖死,她就必須得找其他的出路,或者拋開本雅明的提醒,直接破壞門鎖進入這裡。
然而讓艾絲特意外的是,門上並沒有鎖。
塔樓里堆著數架黃銅望遠鏡和碎裂的水晶球,殘片如同凋零的花瓣,散落一地,被漏進來的月光染上緋色,角落裡擺著斷腿的椅子和垮塌的書桌。
這間屋子看上去就是為了觀星而設置的,所以牆上開了相當巨大的一處洞口,而在那處能觀望到星空的牆洞邊,正坐著一個人。
這人手上掂著一顆只比拳頭稍大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有一團不斷盤旋的紫色漩渦。
捲曲的黑髮在寬闊的前額上投下陰影,即使坐在洞口邊緣,占卜家式傳統黑袍也是一塵不沾,因為背對著月光,他頭上那頂尖頂軟帽在地面拉出陰影,幾乎要觸碰到艾絲特的腳尖。
青年右眼前的單片眼鏡微微一亮,他的笑意更深:「驚喜嗎?」
「挺驚嚇的,」艾絲特深吸一口氣,緩和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剛剛那刻她的思維幾乎停滯了一瞬,「不過你只是個分身,這才是真正的驚喜。」
「你竟然能分辨我們跟本體的差異?」青年倒是顯得有點意外,「可惜我們都是阿蒙,本質上並沒有差別。」
艾絲特冷笑一聲,沒有搭理這句話,她的左手別到身後,取出了那個黃銅羅盤。
艾絲特的小動作躲不過青年的感知,但他毫不在意。
青年似乎很有閒聊的興致,他緩緩轉動手上那顆水晶球,注視著裡面不斷盪出光暈的紫色漩渦:
「這座城堡里有兩件東西最為珍貴,一樣是侯爵被『血月女王』賜予的項鍊,那條青寶石項鍊能發動一次『創生者』最極限的力量,讓瀕臨潰散的靈體凝聚,塑造另一具有實體的身軀,重獲新生。
「這種新生是包含了神秘學層面上的,能徹底讓一個人擺脫過去,在擁抱生命的本質後,進入虛弱的狀態,脫離原先的一切。」
青年抬起頭,沖艾絲特眨了眨眼:「本雅明希望擺脫他的身份,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然而那樣東西對現在的你來說,沒有什麼用。」
艾絲特察覺到了青年話語中的謊言,卻沒有準確分辨出哪一句,她反問的聲音很輕:「所以另一樣就是你正握著的東西?那顆水晶球?」
黑髮青年臉上的笑容不變,將那顆水晶球沖艾絲特的方向舉起,讓它擋在自己右眼前方:「即使我讓你猜,你大概也猜不到它有什麼用,黑夜也好,卓婭也好,都有意讓你遠離更深層次的神秘學知識,讓艾絲特以無知而愚鈍的狀態『活下去』。」
「那並不是惡意,對非凡世界而言,知識是……」
「對對,知識也是一種污染,」阿蒙分身直接打斷了艾絲特的話,他從洞口邊緣站起身,往艾絲特的方向跨出一步,「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嗎?你就不好奇嗎?」
他將手中的水晶球對準艾絲特的方向,就像是打算把它遞過來一樣:「卓婭的位格足以抵抗任何知識的污染,但是為什麼你會出現在祂身上,又為什麼偏偏是你?」
艾絲特緩緩往門外的方向退了半步:「你這些問題沒有什麼意義,我已經知道該收斂自己的好奇。在真神面前,包括在你們本體的面前,我什麼都做不到。」
即使是真假交織的謊言,她也無從看清。
青年收回了手臂:「這顆水晶球可以舉行召喚靈界紫光的儀式,穩定維持十分鐘以內的交流,讓任何人都能溝通靈界最友善、最博學的七光,祂們一定會很樂意回答『你』的問題。」
他說話時的重音,讓艾絲特感到很不舒服。
「所以?」艾絲特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平靜,她理解了這個分身的言外之意,既然她不信阿蒙,那麼更「中立」的第三方,完全可以解答她一直以來的諸多疑惑,而且要更加可信。
「沒什麼所以。正如你看到的結果,本雅明在祂跟你之間,選擇了祂自己,」青年忽然翻動手掌,那顆水晶球瞬間消失了,「我只是借這個機會,來拿走我們一直想要的東西。」
艾絲特反而平靜下來:「如果你只是想讓我對本雅明不滿,那你說得也太多了……我信任他。」
青年臉上的笑容變淡了,他往後倒退一步,直接出現在那洞口邊緣,隨時都可能掉下去。
他望著艾絲特的黑眼睛,掩蓋起某種更複雜的東西,將之藏在流於表面的笑意底下:「真的嗎?希望你不要後悔,信任是比羽毛還輕的東西。」
「我這人比較順應命運,沒有什麼後悔的。」
艾絲特這麼說道,忽然感覺背後有什麼在貼近,某種陰影停在了她身後。有人將手搭在了她別在背後的羅盤上,試圖從她的掌心中接過那沉重的底座。
第三根指針在瘋狂旋轉。
「艾絲特,是我。」
聽到是本雅明的聲音後,剛剛安穩下來的直覺,便給出了進一步的確認。艾絲特這才打消回頭的動作,鬆開手,任由本雅明從她手中拿走那個羅盤。
本雅明站在艾絲特的背後,安靜地望著窗邊的那個分身,在艾絲特無法詳細觀察的角度,他逐漸勾起嘴角。
黑髮青年看著那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笑容,似乎考慮了幾秒,才沖兩人的方向點點頭:「東西我拿走了,這麼好的機會我可不想放過,畢竟任務在身啊……不過我也有預感,用不了多久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我們都非常期待,本。」
「最好是再也不見。」本雅明臉上的笑容優雅但虛假。
黑髮青年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那不可能,你帶著最混亂的東西在身旁,誰都會很好奇的。而你,現在也讓我們感到好奇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艾絲特:「卓婭化身,你的信任從最開始,就是錯誤的。」
艾絲特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看著洞口邊的人影。
青年往後一跳,黑色袍角捲動起來,一隻右眼帶著白色眼圈的烏鴉飛入夜空,遠離了這座詭異的城堡。
「我們也該走了。」本雅明低聲說道,走向那處洞口,他臉上的圓片眼鏡似乎有些歪。
艾絲特走到他身邊,從洞口往下方張望著:「我們……難道也直接從這裡飛下去?」
她的視線掃過本雅明右眼前的鏡片,一點幽深的黑色沒有完全消退,從本雅明的眼底掠過。
本雅明仍然被方才那個分身的話困擾,沒有注意到艾絲特隱藏的遲疑。
他收起手上只剩兩根指針轉動的羅盤,踩在窗口邊緣,衝著艾絲特伸出手:「正好祂留下了一條特殊通道,不用我們再去前廳承受侯爵的怒火。我們立刻離開,這不是個邀請,是按計劃行事。」
艾絲特眼神微動,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握住他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