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虎買下的這座三間兩廊的西關大屋坐落於大街邊,依然是他向來的豪奢風格,哪怕整個府上就十來號人居住,也鋪張地購置了三進的青磚大宅院,中廳甚至設有戲台,逢年過節可以請戲班前來家裡唱堂會。
袁紫衣領著江聞一行安頓好住所,老馬也交給了馬夫照料, 這才各自分散回屋。
然而這一路上,袁紫衣依舊對江聞沒有什麼好臉色,這讓江聞總覺得心裡毛毛的,決定找個機會把話說開。
從門房到客房還需要穿過花園與偏廳,江聞便走在花廳旁的小徑,和一旁的袁紫衣閒聊著,決心把注意力從武夷派忽然跑來廣州這件事上先晃開,聊點別的話題吸引注意力……
比如聊嚴詠春?
「紫衣姑娘,你說嚴姑娘去章丘崗村做什麼?不知道是遇上了哪派的高人隱士?」
袁紫衣和江聞並肩走著,有些不快地低聲說道:「章丘崗村地近江海之口,嚴姐姐先是聽說那邊有人欺壓百姓就前去查探情況,到了才發現那裡家家披麻、戶戶戴孝。」
「這麼嚴重?」
江聞挑眉說道,不禁懷疑是否發生了疫病,嚴詠春貿然過去可別吃了虧才是。
「據說是一名姓李的野道士所為。村里時常有人溺死,他騙村里人說江底有蛟龍作祟,需要坐上他特製的龍舟擊鼓驅魅。誰想那是一條膠合的長舟,剛剛出海不遠遇上潮信,海中風浪來人全都溺死,屍身三天後才漂到岸上。」
袁紫衣皺眉解釋著情況,「嚴姐姐後面回來過一趟,說是村中靈堂時有守屍鬼作祟,鬧得人心惶惶,她和嚴伯正巧遇上了個高人隱士幫助, 非要查個水落石出才回來。」
「守屍鬼?」
江聞皺眉念叨著這個名詞,尋常人都知道鬼之為鬼,這守屍鬼可不是尋常百姓口中會說出的東西,這位高人的身份恐怕也有些故事。
守屍鬼, 五十陰魔之一,佛教《楞嚴咒》有記載,梵文寫作「畢唎多揭羅訶」,意為死後守在自己屍身周圍而不去投胎的鬼。
而在道家《太上除三屍九蟲保生經》也提到,「一似亡人生時長短,夢人求食,能祟人頭痛,寒熱噁心,雲是亡人也。此屍之鬼,假詐種類,魘人魂魄,惡夢顛倒而夭。」
佛道兩家對這個鬼的記載有些相似之處,但對於這個名詞的解釋,往往還涉及到佛道兩家肉身及金丹之爭。
譬如《指月錄》中記載,黃龍禪師就曾指責呂洞賓為守屍鬼,呂洞賓笑道:「怎奈囊中自有長生不死藥。」
而黃龍禪師也毫不客氣地說:「饒經八萬劫,終是落空亡。」
此人能言之鑿鑿說村中鬧守屍鬼,恐怕還是佛道兩家中人。況且江海口的漁民落水,居然會一個不剩地溺水而亡,這件事裡也說不得就有其他問題。
「嚴姑娘留你一個人在這裡,她就一點也不擔心嗎?」江聞笑著說道。
「廣州城中雖然名家輩出,但我看來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有何闖不得的?」
袁紫衣不甘示弱地說道,如數家珍地算起了對手:「要說動起手來穩贏我的人,如今也就金刀府的駱老英雄和五虎門鳳天南。等到金盆洗手大會開始,我倒是要看看天下英雄有何了不起的。」
對於對方的大話,江聞倒沒有揭穿的意思,畢竟對方已經把自己和嚴詠春排除了,就連武功大進的洪文定都沒考慮在內,顯然是很需要面子撐場的。
「原來如此,那倒是我多慮了。我看袁姑娘你鞭法練的不錯,近來想必沒少下功夫吧。」
袁紫衣依舊一襲紫衣,腰間纏著銀絲軟鞭,忽然搶先一步遊走到了江聞面前,柔荑一攔,站在花枝下展顏笑道:「江掌門,你是打算教我武功、還是跟我切磋技藝?我們先前不過萍水相逢,如今好像也沒這麼熟吧。」
聽到對方叫自己江掌門,江聞就想起了她先前覬覦武夷派掌門之位的事情,如今對方大剌剌地這麼說要學武功,反而讓他感覺不對勁。
開口就是學武功,那就絕不是要跟他學武功,反而像是要跟他繼續算帳。
「袁姑娘,我不太明白。」
「哦?江掌門是真的不明白嗎?」
袁紫衣臉上帶笑,眼角卻透露著惱怒,「我和嚴姐姐已經與師父書信來往過了,她說收徒的事情從未向旁人提起過,而在雷府見到洪熙官大俠時,他也言稱沒跟文定提起過這些。」
袁紫衣雖娉婷裊娜地看著江聞,已儼然渾身帶刺。
「對於這些,江掌門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哦?居然有這事?」
江聞心想原來是這事情露餡了,怪不得袁紫衣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看著江聞的眼神也總像是在打量歹人。
從袁紫衣的角度看,像自己這般和兩位女子故意搭上關係,又傳武功又鋪前程的路人,如果不是暗中窺探消息已久的敵對之人,就必定是覬覦她們美色的登徒浪子,無論怎麼看都可疑萬分。
然而江聞自詡行得正坐得端,從頭到尾都沒做過虧心事,就算對方處於合理懷疑的階段,自己也沒必要心虛膽怯。
「袁姑娘,這件事上我的渠道不方便透露,但你要相信我沒有惡意,否則就說在武夷山上、止止庵外,我有的是機會動手,何必等到現在呢?」
「哼,嚴姐姐也是這麼為你開脫的,我才不相信的鬼話。若是你要對師父不利呢?」
袁紫衣怒極反笑,嗔怒的樣子被江聞看在眼裡,女人越笑事情越大,這時候只能用魔法打敗魔法了。
「袁姑娘,我總覺得你有些不對勁。是不是近來總覺得心浮氣躁、失眠多夢,還經常心裡有一股火發不出來?」
江聞慢條斯理地說著,袁紫衣的表情卻越來越難看,幸好江聞立刻拋出了他的觀點。
「武功這個東西貪多嚼不爛,我看袁姑娘你眉梢帶煞、眼含戾氣,不管是切磋還是習武,最近可能都有些操之過急了,要不我教你兩句佛經化解一下?」
袁紫衣的佯笑瞬間凝固在了臉上,右手下意識地握住了鞭子,持續三秒才想起自己可能打不過面前這人,方才作罷。
自己從小在尼姑庵里長大,他居然要教自己念經?從剛才開始就胡說八道的,他是不是故意在調侃自己?
「江掌門,你打算教我念什麼經呀?」袁紫衣咬牙說道。
江聞一本正經地說道:「不知袁姑娘是否聽說過《佛說妙色王因緣經》中的偈語?」
袁紫衣遲疑了一會,面色微赧地說出了爛熟於心裡的答案:「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江掌門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在這時候,江聞反而不說話了,他自顧自地站在前廊之中,眺望著浮雲翩躚不盡,臉上帶著袁紫衣始終看不透的笑容,良久眼神才落在了不遠處。
面前是一株蘊釀著盛放的白梅樹,江聞手中的青銅古劍卻猛然遞出,似慢實快地划過枝頭,斬落了兩根含苞待放的梅枝,凌空被他執在了手中。
「袁姑娘,我這一劍再快也只能斬來梅花的花苞,世間卻只有悉心的澆灌照料才能催它開放。」
江聞把梅枝遞到了袁紫衣的面前,「你既然知道是由愛生憂怖,又為什麼還覺得武功能解決世間一切問題呢?」
這句偈語是《飛狐外傳》結尾時袁紫衣對胡斐所說,那時的她已經手刃了仇人,看似了卻了全部的心愿,實則深陷到了情網之中,內心被玄之又玄的緣份所糾纏,只能在最後慧劍斬情絲飄然而去。
在這個環境中,武功是她應對一切的方法論,武林中的勾心鬥角此起彼伏;而佛門就是她看待一切的世界觀,人世間的五陰熾盛交織成劫。
這兩者相輔相成,形成了她眼中殘酷無情、壁壘分明的娑婆世界,苦海波濤無時無刻都圍繞在她周圍,稍不留神就會被巨浪吞噬。
江湖中的風波險惡唯有攜手共度,對於一個失去了目標和勇氣的少女來說,兩人再怎麼情投意合,胡斐終究不是胡一刀,袁紫衣也成不了灑脫透徹的胡夫人。
況且在江聞看來,這個高中生年紀就被仇恨身世纏繞的女孩,需要的不是武功秘籍,而是心理輔導。
「袁姑娘,你來廣州府這麼長時間了,想好自己要做什麼了嗎?佛山就在眼前,你又為什麼不踏進一步?」
江聞看向她的眼神里,帶著讓她渾身不舒服的同情與理解,仿佛她從小就竭力隱藏的秘密此時已無所遁形,可江聞還是晃悠著兩根梅枝,吸引著她注意力。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袁紫衣還在倔強地否定著江聞的意見,似乎只要不承認對方是正確的,自己就還沒有輸。
江聞微微一笑,對方反應這麼激烈就說明自己猜對了,袁紫衣果然是因為鳳天南的事情在遷怒。
見對方沒有收下自己的梅枝的意思,江聞索性就收回了手。
「就算身處廣州城中,南海那邊發生的事情袁姑娘你也應該早有耳聞,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然也不是充耳不聞就能天下太平的。」
袁紫衣咬著牙看向江聞,俏麗嬌美的臉上帶著嚴峻冷傲的神色,反唇相譏道。
「江掌門,你既然對一切都了如指掌,又為什麼只是坐看著惡人行兇而無動於衷呢?我若是不練武功,今後受了欺負又有誰能給我出頭?靠著你們這些畏首畏尾的當世大俠嗎?」
當初袁紫衣的母親袁銀姑被鳳天南侮辱之後有了身孕,聲稱有辱名聲的親戚們還要將她浸了豬籠,袁銀姑走投無路,千辛萬苦來到「甘霖惠七省」的大俠湯沛府上求助,卻又被湯沛使暴力侵犯,害得銀姑懸樑自盡。
污濁不堪的江湖與混亂險惡的世道,本就對幼年的袁紫衣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創傷,相比於普遍存在的原生家庭影響,她所面臨的顯然已經形成了創傷應激綜合症。
後來她遇見的也不是一個完整的教育環境,而是性格更加薄涼、對待世界更加消極的尼姑師父,這才導致她的心理病情不斷加劇。
袁紫衣剛才提出的問題已經不只是在質疑江聞,而是在質疑包括師父在內的一切所謂前輩和高人,一切認為在她痛苦人生路程中想充當老師的存在。
鳳天南橫行作惡於佛山多年,袁紫衣的師父、江湖的大俠們是非常清楚的,只是他們從不願意執行這正義的懲罰,他們要把這正義的懲罰留給袁紫衣親自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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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既然武功高強、俠義當先,為什麼不去懲戒惡人,反而還要放任這些惡人為禍鄉里,釀成這麼多的不幸呢?
「袁姑娘,江某雖然略懂武功,但我也不是神仙,也救不了所有人。」
江聞聽到她流露出激烈的情緒,反而釋懷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無能。
「就算我從南到北一路殺過來,見到一個殺一個,見到兩個除一雙,但等我回過頭的時候,還會有更多的惡人在原先的土壤中生長出來,乃至於手段更加隱蔽、惡行更加極端。」
江聞的話里意思很明顯,顯然是認為除了自己以外都有可能變成惡人,自然包括了眼前的袁姑娘。
袁紫衣氣勢洶洶地站到了江聞的面前,無視了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明亮的眼睛直盯著江聞,外表雖然年輕纖弱,但說話的神態中自有一股威嚴。
「江掌門,你說的這些尚不能解釋一切。如今的你,已經知道有人正身處火海沸湯之中,難道還能以此為理由視若無睹嗎?那你和惡人又有什麼兩樣?」
聽到這句話,江聞就知道袁紫衣決計是不信佛的。
把恩怨情仇看得如此之重,重到如此不可救藥,如何信佛?思考問題時,以自己為中心到如此不可救藥的地步,如何信佛?
但她終究還只是個少女,袁紫衣也知道這話已經有些道德綁架的意味了,在真君子面前說出來,可能會害死一些年輕耿直的俠士,在心懷鬼胎的人面前,又很容易被其他的歪理邪說所辯倒。
她並不期待江聞能說出答案,讓她從內心的糾結中解脫出來。
然而在江聞這裡,她卻得到了完全沒想到的回答。
「袁姑娘,我剛才說過了武功解決不了所有問題。這兒離佛山鎮也就百十里,我一夜就能取他首級回來。可我這樣做了,那些惡人真的能悔改,受苦的人真的能得救嗎?」
江聞依舊非常冷靜,站在袁紫衣面前神色不變,張口便將她邏輯中混淆了自己報仇和為民除害的地方指了出來。
「五枚師太讓你來報仇,是想了結你的塵緣,縱使苦海無邊,她想解救超渡的人唯有你一個,你可以來指責我,但千萬不要指責你的師父——我也是個師父,因此我很清楚這件事情里,她只在乎你一個人而已。」
江聞在江湖中見識過了許多人,沸沸揚揚江湖傳聞中的大惡人,可能只是個目光短淺的倒霉蛋;而義薄雲天的大俠,很可能也只是一個狗苟蠅營的偽君子。
袁紫衣不信佛,但她還相信著善惡有報,就是因為她到現在還沒認清善惡存乎一心,自己所思慮的正邪對錯其實早就模糊不清。說到底,如果她是鳳天南家明媒正娶所生的大小姐,恐怕也不會像現在因身份感到痛苦和折磨。
歷史不存在假設,因此這些「如果」只能作為一些聊勝於無的消閒猜測。可在江聞的眼中,歷史卻是真真切切地發生了改變——
原本金庸江湖裡生活於乾隆時期的袁紫衣,此時降生在了順治年間,師父也從峨眉派一個輩分極高的老尼,變成了少林五老之一的五枚師太。
一切都發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江聞又有什麼理由還用一成不變的目光,看待眼前這個人呢?
「可是……可是……」
袁紫衣被一陣言之鑿鑿的嘴炮輸出也有些亂了陣腳,畢竟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還沒有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勇氣,師父所謂救三次再殺的了結方法,也讓她內心總是處於無所適從。
「袁姑娘,我還是那個觀點,武功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學習武藝強身健體即可也、保家衛國則上善,若是一味追求武功高強,最終倚仗著武藝肆意裁斷,你就會發現自己做的善事未必至善,犯下惡事更無法彌補。」
江聞把手中被斬斷的兩根白梅枝又舉到了她面前,凝視著原先本該暗香疏影、開滿嫩白梅花的蒼樹虬枝死氣沉沉,拿在手裡似乎比青銅古劍還要重上三分。
今天發現自己的謊言被五枚師太拆穿,其實江聞內心還是有幾分慶幸的。
《飛狐外傳》中的峨眉老尼輩分極高,往來的也多是武林中的豪傑,不僅自己傳給了袁紫衣高深繁複的武藝,袁紫衣每次見到袁士霄總纏著他要傳授幾招,進而從陳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硯,紅花會群雄無人不是多多少少地傳過她一些功夫。
但這些功夫並不能明晰她心中的創傷,反而加劇了認識世界和武功上的知見障,誤以為只要心境足夠冷冽、武功足夠高強,就能在滾滾紅塵中一塵不染。
而如今的五枚師太顯然更有見地,又或者更能感同身受,故意只教袁紫衣內功以打磨心境,防止原本就妄執頗多的袁紫衣陷入唯武功論的迷途之中。
自身不見外客、不染塵緣,又從心底里細細關護著這個徒弟,這才是袁紫衣應該有的人生領路人。
袁紫衣已經緘口不言了,今天說出太多心裡話讓她感覺很不適應,她原先自以為圓融無礙的心境,本該只剩下少數幾個怎麼擦也擦不掉的黑點,其實早就千瘡百孔、裂痕密布,稍一觸碰就碎了一地。
就算她還想怪罪在江聞身上,可在這個過程中,對方並沒有高高在上地指點她應該怎麼做,相反江聞只是說出了自己心裡一直不肯承認的東西,那些積蓄已久的懷疑與恐懼就讓她不攻自破了。
袁紫衣忽然很想要知道江聞的想法。
「江掌門,那你吃了這麼多苦、學了這麼多武功,又是為了什麼?」
袁紫衣有些無助地看向江聞,嬌怯怯的模樣與先前的英風颯然截然相反,反而讓江聞有些無措。
幸好江聞不是胡斐那個沒見過世面的野小子,不至於看見袁紫衣軟懦地低語央求就把持不住。
「不苦,學武有什麼苦的,不知不覺不就學完了嘛。」
江聞發自內心地說道,不就是搶到秘籍扔進物品欄然後往上面加點嘛,學完整個琅環福地的武功都沒有教小石頭一招亢龍有悔費勁。
可話音剛落,江聞就明白了袁紫衣這是感覺到彷徨迷惑,想要從自己身上找到學習借鑑的地方,比如趁熱打鐵把一些正面激勵的價值觀傳輸給對方才行。
說到底江聞也變了,每當他回想起自己站在度人塔前的場面,他就無法對發生在面前的不幸視若無睹,感同身受的下一步就是伸出援手,就算收效甚微,也好過冷血旁觀。
於是江聞繼續說道:「袁姑娘,如今你面前的頭等大事不是別的,就是找惡人算帳,一刀殺了如何解恨。惡人若是想要做惡,你就要針鋒相對地讓他處處落空,只有這般,才是對他的真正折磨和懲罰。」
《飛狐外傳》中袁紫衣最令人詬病的一點,就在於對待惡人鳳天南的態度。鳳天南要逼死鍾阿四,胡斐出手教訓要主持公道,袁紫衣卻隱身暗處阻止了鳳天南自殺,緊接著是鍾阿四一家遭到鳳天南的虐殺。
在這場虐殺發生的時候,書中迴避了對袁紫衣的描寫,但依情理推斷,袁紫衣仍然在場,並且目睹了這場虐殺。袁紫衣有著足夠的能力去阻止,但她沒有。
這說明袁紫衣口口聲聲說要除惡,其實根本不清楚惡人的意思,除卻自身際遇帶來的淺薄刻板印象,她連對錯都無法判斷,所謂亦正亦邪的妖女性格,何嘗不是一種嚴重的教育缺失和心理創傷應激綜合症,她已經無法正確客觀認識對錯了。
對於這個,江聞給出的辦法也很簡單。
雷老虎雖然跋扈,但終究不是壞人,最多算一個手段比較強硬的商人,正好適合對付封建地主階級代表的鳳天南。
對方搶奪土地,袁紫衣就搶走勞力;對方放貸逼債,袁紫衣就平息救人;對方強搶民女,袁紫衣就伸張出頭;對方動用武力,袁紫衣更可以光明正大地率先使用嚴詠春和江聞,給對方一個顏色看看。將內心最大的癥結鳳天南作為對象練習,興許就能彌補她無法獨立判斷的脆弱性。
聽江聞這麼說,袁紫衣有些猶豫地看著江聞,「江掌門,這樣做真能懲戒惡人嗎?明明只是讓他們無法漁利,謹慎行事罷了……」
江聞卻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用懷疑。對付這些惡人,你不讓他們做惡,他們比死了還難受。自古論跡不論心,如果有些小惡真能就此收手的話,那懲戒完首惡之後完全可以教而改之,豈不是比殺的人頭滾滾更好?」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在廣州城的這段時間,江聞有信心能將她培養成一個真正的俠客。
江聞一本正經地繼續解釋著,心想話都說到這兒了,只要你別利用別人同情心恃美行兇、亂造冤孽就好了,也該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了吧。
「先前你問我為什麼能坐視不管,你怎麼知道我此行不是來替天行道的呢?」
江聞的話傳到袁紫衣耳中,讓她的美目之中閃過一道亮光,驅散了些許的陰霾,「這幾天我就和你一起行動,教你該怎麼對付惡人!」
袁紫衣沉默了一會兒,皓腕仍舊不離銀絲軟鞭。
「但我要殺的人是不會變的!」
「你要殺誰、又要活誰,江某一個閒雲野鶴自然是管不著的。踏入江湖的那一刻,生死禍福唯人自召,誰也阻擋不了。」
江聞展顏一笑,做出請君自便的手勢,「事實上,這世間任何人遇見不幸的時候,旁人都會有感同身受的體會,都會覺得痛苦、憐憫,甚至想要伸出援手,但是惡人不會有那種感覺。不管你怎麼對他們,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江掌門,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呢?」
聽完了這些內容,袁紫衣似乎恢復了情緒,臉上露出笑靨,左頰上酒窩兒微微一凹,悉心地想要向江聞請教的樣子。
事實上心理輔導就是這樣,引導出對方心裡的想法,傾聽對方所說的內容,用堅定的態度給出解決的方案,不管是否有效,都能在對方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上加上一道保險。
江聞看人很準,知道袁紫衣一定是自己想清了某些東西,表面上越是謙虛好學,內心就越是早有定見,唯獨表現得痛苦糾結的時分,才是她真的在尋求幫助的時候。
「我在行走江湖之前,就曾聽一位高人說過,到現在我也不能忘記,今天我就轉交給你,或許你也能從中領悟出一些真諦。」
江聞抬頭看著天空,語氣誠懇地說道。
「熱忱之心不可泯滅,體恤弱者互相幫助——這十六個字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比你讀過的那些佛經或許更有用處。」
袁紫衣默念了幾遍,對著江聞一拱手,卻趁著江聞不注意,突然伸手搶走了江聞手中的一枝白梅,藏在身後就要離去。
江聞茫然不解地上前問道:「話說袁姑娘你這什麼意思,剛才給你不要,現在又出手來搶?我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小氣鬼嗎?」
「可我是不講道理的小氣鬼,行了吧?」
袁紫衣卻不肯讓江聞靠近,得意地說著只留下一句飄飄渺渺的話語,便施展輕功衣袂飄飄而去,宛若仙子凌空,皓腕持著白梅招搖而去。
「哼,終不能兩枝梅花都給了你吧?」
江聞摸不著頭腦,有些意猶未盡地回答道。
「可我話還沒說完呢。對了姑娘,回去放在花瓶里泡點水,這枝梅花或許還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