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回來了?」
夏竹嘴角微微上揚,站起身來打招呼:「妹妹結婚,回來賀喜。」
王中新的臉上泛著酒暈,白色襯衫下的啤酒肚好似懷孕六甲的女人,腰間的愛馬仕皮帶宛如裝飾品,似乎沒有實用之處。燈光打在他的腦袋上越發噌亮,小時候王子云不止一次告訴夏竹,她的父親將來一定會禿頭。
沒想到,王子云說對了,王中新頂著地中海的腦袋,讓夏竹覺得王子云的嘴巴能預言未來。
「哦,聽你媽媽提起過。」王中新問:「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溜達?」
夏竹說:「睡不著,出來走走。」
王中新說:「夜晚風大,不要感冒了。」他轉頭看向身後的年輕人:「子川,送妹妹回去,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王子川輕輕嗯了一聲。
王中新的手掌拍了拍夏竹的肩膀:「叔叔今晚參加飯局喝了不少酒,得回去休息了,明天有空的話來家裡吃飯,讓你阿姨給你做燜羊肉。」
夏竹悠然想到白天母親說的那句話,她尷尬地點了點頭:「叔叔再見。」
王中新走上樓,他的皮鞋踩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一直到他開門關門的聲音連續響起,夏竹才回頭看王子川,他的目光好似沒有離開過她。
面前的男人變化好大。
記憶中,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梳著大背頭,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就連臉上的眼鏡也從全黑鏡框換成金絲框眼鏡。
王子川先開口:「好久不見。」
距離上一次見面,是3年前。是一次不太美好的回憶,那時候的他們正在爭吵,因為不同抉擇的問題產生了矛盾。
面對面站著,燈光將他們的影子重疊。
「什麼時候回來的?」
王子川回答:「上個月。」
沉默許久,王子川說:「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夏竹點了點頭。
坐上王子川的車,兩人一路很安靜。
等待紅綠燈時,夏竹打開副駕駛的車窗,她從大衣口袋裡拿出煙盒,倒出一根放進嘴裡點燃。風像助燃劑,狂妄地燃燒著香菸。
王子川轉頭望著她,吃驚說道:「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
夏竹把手搭在窗沿上,菸灰被風一吹就散落。身後響起跑車的聲音,最後停到旁邊,夏竹望著有點眼熟的黑色跑車,在漆黑到反光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模樣,她深深吸了一口煙,回答王子川:「3年前,跟你分手後。」
「抽菸對身體不好,戒了吧。」
夏竹看著前方紅燈再一次從99倒計時,面無表情地問:「什麼時候去德國?」
「不去德國了。」
她的嘴巴張了張,聽到男人的挾怨:「我爸老早就幫我規劃好人生,當初被迫去留學,現在又被迫回來當外科醫生,每天被迫和他去參加生意上的飯局,認識他的人脈。都說男人三十而立,他什麼都幫我立好了,也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事情在等著我。」
「叔叔也是為了你好。」
王子川呵了一聲:「難道你不恨他嗎?如果當初我能留在國內讀大學,或許你就有足夠的安全感,我們也不會一直分分合合。」
夏竹轉首的瞬間,唇角浮現出一抹冷漠的笑意,像刀子般扎向自己又扎向對方。她說:「王子川,我恨的是你。」
他明白,她的恨意源於兩人多年來的交往躲躲藏藏,從未見過光。
從學生時代,一直躲到畢業工作成年之後。
「都說青梅竹馬很難走到最後,我一開始還不信,可是後來越發覺我們真的走不了多遠。也不知道是對你太了解了,還是不夠了解……」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旁邊的跑車不停踩油門,發出鬧人的聲響。
夏竹趴在車窗上,看著指縫中的香菸愣神。
綠燈亮起,王子川啟動汽車左轉。奇怪的是,黑色跑車原本應該直行的路線,緊緊跟隨在王子川的車旁。
王子川不禁好奇:「你朋友?」
「不是。」
夏竹把多年來對王子川的怒火轉移到手中的香菸上,她在車門邊上戳滅香菸,而後把菸蒂扔在門邊凹槽里。
關上車窗後,旁邊的黑色跑車才離開去往其他地方。
「對不起,都怪我當年自以為是,傷害到你……」
夏竹打斷他:「都過去了。」
交談再次中斷,車廂里一陣安靜。
汽車停在酒店門口,王子川下車為夏竹打開車門,跟著她走進酒店大廳。
「回去吧。」
王子川說:「我送你上去再走。」
「隨便你。」
等待電梯時,夏竹借著電梯門的反光偷偷看王子川。
可這回,光明正大的人卻是王子川,他低頭望著夏竹,緊抿雙唇在猶豫著什麼。
夏竹等了許久,他都沒有開口。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進電梯,夏竹按下12層。一直到夏竹的房間門口,王子川依舊沒有說話。
「回去吧。」
夏竹拿出房卡打開門,右手搭在門把手上,剛一摁下。王子川回頭向她走來,站在她的面前,想了想,他問:「你這次在牧城待多久?」
夏竹抬頭望向他的眼睛,和過去他看她的眼神一樣。她漫不經心地說:「一周。」
王子川沒有絲毫的掩飾和虛假,真誠而堅定地告訴夏竹:「我這兩天儘快忙完手上的事情,你能不能騰點時間給我,我想好好跟你聊聊。」
她的心臟撲通撲通,假裝鎮定:「再說吧。」
「希望你可以騰出點時間,我真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但是今晚可能不太合適……」
「噔」,電梯門打開。
夏竹看到王子川身後走來一個白髮男人,兩人驚訝對視。
王子川轉頭,看到季扶生走來。
季扶生越走越近,臉上八卦的神情完全抑制不住,他審視王子川,朝著夏竹使眼色:「這位是?」
王子川注視著夏竹,兩個男人同時在期待她的介紹。
但她沒有。
季扶生對夏竹感到失望,他主動起來,笑嘻嘻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她的朋友季扶生。」
王子川鬆了一口氣,和季扶生握手:「王子川。」
季扶生指著他們兩個,別有深意地哦了一聲。接著,他識趣地拿出房卡,指著隔壁的房門說:「好巧,我住這兒。」
季扶生打開房門,走進去後嘿嘿一笑關上門。
「等我忙完,我再聯繫你。」王子川對夏竹說。
她嗯了一聲,走進房裡。她靠在門邊,靜心聽著門口的腳步聲遠離,心跳才慢慢平復下來。忽然間,敲門聲在耳邊響起,嚇得她的心臟再次撲通亂跳。
「我,季扶生。」
夏竹打開門,季扶生的嘴角上揚:「他不會就是你說的那個人吧?可以啊,你藏得夠深的。怎麼?兩個人吵架了?」
夏竹看著季扶生的嘴臉,垂眸瞄向他腳上的鞋子,是一雙廉價的一腳蹬黑色老布鞋。像是從街邊買來的,搭配他的黑色衛衣和黑色工裝褲。
她關上門,不想理他。
不料季扶生伸出手掌擋門,被夏竹無意的力度夾得面目猙獰,大聲慘叫:「謀殺。」
夏竹嚇了一跳,趕緊打開門,冷冷地關心道:「沒事吧?」
季扶生抬起手,四根手指的第三節肉眼可見地紅腫起來,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你自己夾一下就知道有沒有事了。」
「要不要幫你叫前台拿藥箱?」
季扶生大口大口吹氣:「不用,再加一頓大餐就好了。」他皺著眉頭:「你現在又是欠我7頓大餐了,你別忘了,折現我不認的。」
一句接著一句,他只要一開口就像流水般源源不斷,無時無刻要挖掘出夏竹的個人隱私,他問:「你怎麼來牧城了?為了來跟他見面?……你幹嘛住酒店?有家不能回?還是……」他指著電梯的方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夏竹感到無語,反問道:「你還不是一樣有家不回住酒店?」
「怎麼會一樣?我無父無母無家可去,只能住酒店。」季扶生靠在牆壁上,乜斜夏竹:「你就是為了他一直當寡王?」
忽然覺得不對勁,季扶生恍然大悟,仿佛挖到不得了的寶藏:「王子云,王子川?」
他大笑:「你喜歡好姐妹她哥?她還不知道你們……」
過於激動,季扶生拍掌,疼得他齜牙咧嘴。
夏竹嘭的一聲,重重把門關上,任由季扶生在門外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