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短命鬼

  樓梯間非常寧靜,陽光透過窗戶打在瓷磚地面上,外面藍天白雲。夏竹坐在台階上,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煙盒,倒出一根放進嘴裡,菸蒂上的甜味塗層在舌尖散開。

  此刻,她的思念達到頂峰。

  夏竹把煙取下,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後,她才點燃香菸。

  過去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她想著那個人現在會不會也在牧城?正在做什麼?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思念著對方?

  又或許,那個人已經開始新生活,將她徹底忘懷。

  消防門對面傳來老婆婆痛苦哎喲的聲音:「我的腰。」

  「沒長眼啊?」男人語氣兇巴巴,聲音干硬又尖銳。

  年輕男女的聲音幾乎淹沒老人的痛苦哀嚎,又聽到他們的笑聲逐漸遠去。

  「你們撞了人還有理了?」

  這一聲格外熟悉,夏竹立即掐滅手中的香菸,雙手用力揮散去尼古丁味道,擔心自己的惡習被母親發現。

  夏竹不停哈氣,確認自己不會穿幫才打開消防門。

  夏美娟正扶著一名老人,她把老人交給酒樓的工作人員後又指著前方烏泱泱的一夥年輕人:「是他們其中一人撞到老人的。」

  那群年輕人里,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銀白的發色混在其中格外顯眼,他的右手搭在長發女人的腰上,和他的朋友們有說有笑離開酒樓。

  「媽,你沒事吧?」夏竹走到夏美娟身邊。

  「我沒事。」夏美娟解釋:「是那群人走出包廂沒看路,把老人撞倒了。一個個喝得爛醉,都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目送老人離開,夏竹問:「媽,你怎麼出來了?」

  「我來找你。」夏美娟拉著夏竹走進樓梯間。

  夏竹疑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你每回參加宴席,吃飽了就喜歡躲在樓道里。」夏美娟對樓梯間隱約的二手菸和沉悶的氣味感到嫌棄,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調整心跳頻率。她從口袋裡拿出兩隻被紙巾包著的蒸螃蟹,笑嘻嘻地說:「剛出鍋的,還熱乎著。」

  夏竹的臉上寫滿驚喜,嘴角微微搐動,眼中閃過一絲淚光。母女二人坐在台階上,夏竹仗著母親的寵愛恣意做出嬌態:「美娟小姐,你真好。」

  「我的寶貝也很好。」夏美娟把螃蟹掰開,湊到鼻子下方聞了一下,拿給夏竹:「這味道一聞就是很新鮮的螃蟹,肯定很好吃。」

  夏竹聞了聞:「嗯,很香。」

  夏美娟給螃蟹剝殼,夏竹只負責吃。像過去一樣,夏竹被母親明顯地偏愛著。

  夏竹問她:「不用敬酒了嗎?」

  夏美娟搖頭:「應該不用了,我看都喝得差不多了,他們在裡面拍照,有些客人已經退席了。」

  「今天的婚宴菜式還不錯,手把肉一點膻味也沒有,肉質特鮮甜,韭花醬鹹淡也調得特別好。」夏竹感慨:「在荔城就找不到這麼好吃的羊肉,不好吃還貴。」

  夏美娟說:「我聽說是男方家自己養的羊,統統2年以上的肉。」講著講著,她忽然變得傷感:「前幾天,你杜叔叔總是大半夜哭,說擔心靜雯婚後受欺負,說她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男方家又是老牧民,雖然養了上萬隻牛和羊算是大戶人家,但是怕她到了男方家裡要幫忙養羊要幫忙種草……」

  夏美娟又變得愉悅了些:「我說現在的小年輕有自己的打算,她自己知道要按部就班還是去住大草原。」

  夏竹安靜地吃著螃蟹,聽著夏美娟講日常生活中三個人的相處,說來說去都是平淡里的小開心,沒有大起大落的矛盾人生。

  夏美娟掰下蟹殼,用一隻蟹鉗把蟹黃撥到一起,遞給夏竹。她湊到夏竹身邊低聲耳語:「其實我也不喜歡參加這種場合,但是沒有辦法,人是群居動物,在社會交際中難免會有幾個時刻是迫不得已的。」

  她說著這些年來參加過的各種宴席,有多麼的無聊。她說吃不到好吃的菜式,要麼就是吃不飽,還不如在家裡煮泡麵,那樣吃得比較香。

  下午5點鐘,婚宴結束。

  杜存江的雙眼哭得紅腫,白眼球布滿血絲,回家開車的任務交到夏竹手中。

  杜存江和夏美娟坐在后座,夏美娟不停給他遞紙巾:「有那麼傷心嗎?小年輕住市中心又不是住郊區草原,兩家離得又不遠,開車十分鐘就到了。送碗湯過去,還是燙嘴的程度。」

  杜存江一把鼻涕一把淚:「你不懂,等將來小夏出嫁了,你就知道這種感覺不好受了。」

  「將來我的寶貝出嫁了,我一定開開心心的。」夏美娟故意埋汰他,只聽他哭得更加傷心,安慰他說:「別哭啦,你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杜存江和其他男人不太一樣,他特別感性。夏竹猜想,這或者和他多年來獨自撫養女兒有關係,又要當爹又要當媽,一個人扮演著兩個人生角色,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多了一份女人的感性。

  這一點,和夏美娟差不多,只是二者相反。有時候,夏竹會覺得夏美娟過于堅強理性,她無論遇到多嚴重的事情,從來都是不慌不忙。

  過去,在那個治安還不太理想的年代,因為父親的離世,孤兒寡母不止遭受爺爺奶奶的欺負和咒罵,同時還被不少鄰居街坊瞧不起。除了好友王子云一家常年會幫助她們外,其他鄰居無非就是看熱鬧,看幾時能合理奪取她們家的家私財物。

  夏美娟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對方是一群男人,她依舊敢拿起一把菜刀誓死捍衛尊嚴。夏竹從來沒有見她哭過,也許,在自己的男人倒下之前,她已經把這輩子的眼淚流幹了。

  遇事不慌不亂,總能耐下性子把事情解決好。這一點,夏竹在日常生活中被夏美娟潛移默化。

  回到家,杜存江因喝了點酒又因哭得太累,困意席捲,他和夏竹招呼一聲後直接走到臥室睡覺去了。

  這個家裡亂糟糟的,地板全是髒腳印,接親遊戲的彩花撒得到處都是。夏美娟操勞一輩子,似乎沒有停下來過。她進屋還沒坐下休息片刻,就開始收拾衛生。

  夏竹幫著她打掃,夏美娟一個勁兒地說:「我來就好了,你去休息。」

  她越這樣,夏竹越覺得她在這個家中是個外人。

  夏竹沒有搭理她,把地面掃乾淨後開始拖地。夏竹問她:「什麼時候去祭拜我爸?」

  夏美娟正蹲在鞋櫃前,把拖鞋上沾到的亮片一點一點清理乾淨,她想了想,問道:「你能在牧城待多久?」

  「一周。」夏竹停下來扎頭髮。

  夏美娟盤算著:「明天周一得開店,這兩天忙得忘記去店門口粘貼告示了,如果明天還不開店的話,街坊鄰居和附近的小學生要挨餓的。周三呢,是靜雯新婚回門,肯定還會有很多事情忙。你這次回來還要去參加同學聚會或是見朋友嗎?」

  「不用,她們年後都比較忙。」

  「那我們周二去,周二你杜叔叔也能休息好了,能幫我看店。」

  夏竹問:「杜叔叔會介意嗎?」

  夏美娟把鞋子整理乾淨後整齊擺放進鞋櫃裡:「不會,他每次都會幫我準備好祭品,有時候還非要跟著我去。」她又拿起抹布擦茶几,緩緩說道:「你爺爺當年去給你爸算命,說你爸是個短命鬼,我還說你爺爺封建迷信,跟他吵了一架。沒想到還真被那算命先生說對了。」

  「最近老是夢見那短命鬼……」

  夏竹低落:「為什麼他從不來我夢裡,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夏美娟嘿喲一聲:「記得他這個死鬼幹什麼?雖然長得是挺帥的,但是你爸這人跟啞巴似的,罵他兩句都不知道怎麼回我,只會傻笑認錯。」

  兩人一邊打掃,一邊聊著日常。

  夏竹當起傾聽者,聽夏美娟講這段時間以來經歷的趣事,又聊起杜存江對她的照顧和關愛。

  能感覺到,夏美娟過得很好,夏竹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