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人都陷進自我意識的沉淪,各自衡量著一切,才緩緩開口說出一些似真似假的心裡話。
夏竹望著窗外逐漸變得橙紅的天色,平靜地說:「我已經陪你來夏城了,按照一開始說好的,我們離婚。」
「我可以食言的。」
「這樣下去很沒有意思。」夏竹一回頭,與他的目光撞上。
季扶生問:「你愛我嗎?」
她深吸一口氣,冷漠地說:「不愛。」
「你跟我在一起真的只是為了忘記王子川?」
「是。」
「一點都不愛嗎?」
「不愛。」
他輕輕點了點頭。
夏竹說:「我只是在利用你。」
「巧了,我也是。」季扶生面無表情,眼神變得空洞,在逐漸昏暗的光線下,他宛如行屍走肉,「因為你跟尹千惠太像了,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所以我才會愛上你。」
夏竹心頭一噎,心臟跳動的聲響在耳邊迴蕩,她的內心被掀起了波瀾,但她極力克制,然後淡淡地回應:「那正好,咱們離婚後,你們就可以相擁奔赴未來的美好生活了。」
「那你呢?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過回我從前的生活。」
季扶生問她:「你可以跟我講講你的小時候嗎?」
「季扶生,認真點。」
「我挺認真的。」季扶生面如死灰,也不知道那是一種絕望還是悲痛過度。
夏竹說:「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跟我離婚,你安心去解決自己的事情;要麼什麼都不要管了,跟我回荔城,好好生活。」
季扶生端詳她幾秒鐘後,很平靜地作出回答:「我要是都拒絕呢?」
「必須二選一。」
「你希望我做哪個決定?」
「你無論做哪個決定,我都支持你。」
沉寂了一會兒,季扶生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問出了一句夏竹脊背一涼的話,他問她:「你到底在盤算什麼?」
「我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
季扶生仍舊是聲聲嘆息:「你不覺得咱兩挺般配的嗎?被逼到絕境的時候,都是冷漠的瘋子。也許在別人看來,你是個非常理性冷靜的人,但是在我對你的了解,其實咱兩是一類人。」
兩人互相打量,互相質疑和猜測。那雙深邃的黑眸,過去漾起的漣漪,如今已經是死一般的湖面。
夏竹不知道怎麼回答,別過了臉,望著窗外的夕陽,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中,又似乎脫離了原本的計劃。
「所有人都等著我們離婚,看我笑話,我原本百分百地肯定你會永遠站在我這邊,結果你卻告訴我,你不愛我。」
「這並不衝突。」
不多會兒,又聽到季扶生問她:「王子川過去對你很好嗎,為什麼你總是對他念念不忘?還是他對你精神控制,導致你離不開他……」
「別說了。」夏竹感到胸口一陣沉悶。
他似乎是恍然大悟,又轉了話題:「你知道季運生小時候侮辱人會怎麼做嗎?」
夏竹聽到他逐漸脫離正常聊天的話語,他面無表情,卻好似在崩潰狀態中胡言亂語。
他站起了身,抬起手比劃著名:「一隻手牽著一條狗,另一隻手牽著一個赤身裸體的人,脖子上戴著狗項圈,拉著他在院子裡,狗做什麼,人就做什麼,人做不到的,他就拿著皮鞭用力抽下去……」
「別說了。」夏竹的目光跟著他的身影流轉。
「就因為他有父母,有人疼他,所以他無論做錯多少事情,都有人幫他背鍋,有人替他安排退路。我什麼都沒有,還得克制自己當個好人,早知道,我也學他當壞人,不敢想像那樣得多快樂。」
夏竹困惑不已,她輕聲呼喚他的名字,見他還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世界裡,立即起身疾步走到他的身旁。
他轉過身來,眉頭緊鎖,雙眼如血一般紅:「為什麼好人都在為道德倫理痛苦,而那些人壞事做盡卻可以逍遙法外?」
他在痛苦,他在掙扎。
仿佛一顆被壓抑已久的心,終於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
「我也好想發瘋,我也想體驗一下被人撐腰的感覺。」
夏竹的心被他的話語觸動,眼眶中淚水盈盈,她抓住他的手,看著他說:「什麼都不要了,跟我回荔城好好生活吧。當個快快樂樂的植物獵人,好不好?就算你養不活自己,我也有能力養你。」
他看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仿佛是被希望眷顧,但隨即,那絲光亮又迅速被陰霾覆蓋。
「我不甘心。」
夏竹趁機抬手捧住他的臉,溫聲細語地跟他說話:「看著我的眼睛,跟著我深呼吸,慢慢地,不要著急,什麼都不要思考。」
「我不甘心。」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掙脫束縛他的枷鎖,痛苦不已。
夏竹變得冷靜下來,她知道他的問題,一步一步引導著他,她緩慢地說:「你現在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你。」
季扶生的眼睛沒有一點焦距,他不停重複著內心的委屈和悲苦,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季扶生,冷靜下來。」
夏竹不停輕聲安撫著他,直至他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
「我也很痛苦,我也不想這樣。」
夏竹問他:「你可以告訴我,現在是什麼困住了你嗎?」
「仇恨。」他低垂著眼眸,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
「你對它是什麼感覺?」
「痛苦。」他的聲音極低:「我很痛苦。」
夏竹繼續引導:「你感覺它在你身體裡的哪個部位?」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感受那份痛苦:「胃裡。」
「不要思考,允許自己去感受這份感覺。」夏竹的手指頭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繼續引導著他去深呼吸。
他抓住她的手腕,呼吸的頻率也在不知不覺中與她同步。
夏竹凝視著他,輕聲問道:「你願意放開它嗎?」
他微微搖頭,黑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執著:「不甘心。」
「什麼時候才能放開它?」
「不知道。」
夏竹輕聲說道:「你再重新感受一下現在的感覺,允許自己感受它,不要思考,只需要去感受。」
季扶生落下一行眼淚,夏竹為他抹去淚水,問道:「能讓這種感覺離開嗎?」
「我不知道。」
「你願意讓它離開嗎?」夏竹說,「它只是一種感覺。」
「什麼時候可以讓它離開?」
「現在。」
夏竹耐下心來,利用聖多納釋放法一遍又一遍地引導著他,直到他緊繃的情緒慢慢得到了緩解。
窗外的天空,緩緩染上了深沉的夜色。與此同時,屋內的燈光被這夜色吞噬,一時間變得昏暗不明。然而,就在這寂靜的黑暗中,霓虹燈的光芒透過窗戶灑進屋內,增添了一點色彩。
在這光影交錯之中,他將她摟進懷裡。
夏竹能明顯感覺到對方如此有勁的臂力,他像抓到了一塊浮木,停止了不安情緒的失控。
那天晚上,夏竹如影隨形地陪伴在他身旁。
他的情緒似乎得到了很大的緩解,夏竹也不再跟他提起離婚的事情,她跟他說:「我們回荔城吧,什麼都不要去管了,兩個人過安安靜靜的生活,你好好當你的植物保護員,我當設計師努力養你和小黑……」
他輕笑一聲,調侃道:「你就不怕我跟我爺一樣是個負心漢,最後把你踢開嗎?」
「你敢!美娟小姐不會放過你的。」
兩人相視而笑,這一刻,所有的糾葛與矛盾都煙消雲散。
他們依偎在一起,在這座燥熱又濕潤的城市裡。他們將那些恩怨情仇深埋心底,不再提及,只願分享彼此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
夏竹內心深受折磨,一整晚都在反思自己的計劃,是否有些過於衝動,是否有些不顧後果。
她在懊悔,也在嘗試彌補。
次日的曙光灑落,夏竹在睡夢中被客房清潔的敲門聲吵醒。
夏竹眨動沉重的眼皮,呼喚著季扶生的名字,無人應答。她四下尋覓,卻見空曠的房間裡,季扶生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她著急地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撥通了那串熟悉的號碼。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始終是那句冷漠而機械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他沒有留下一句話,沒有一聲道別,又一次,因內心的執著而獨自離去,將夏竹孤零零地留在這空蕩的房間裡。
她決定在夏城等待一天,默默給季扶生一個機會。可是,她等來的只有前些天來接機的司機。
司機告訴她:「是季先生讓我來的,您有什麼需要,可以找我。想在夏城遊玩,還是想去哪裡……」
夏竹打斷他,問他:「季扶生呢?」
「季先生回牧城了。」
「他還會回來嗎?」
司機搖了搖頭:「他有急事要處理,所以走得急。」
這一刻,夏竹心如死灰,所有的生機與熱情都消失殆盡,眼前只剩下一片荒蕪,再無半點色彩與希望。
當天晚上,夏竹就收拾好東西,回了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