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人性,不可估量

  「我尋思是誰這麼有心呢?」

  一聲突兀的尖銳聲音打斷了悲傷,夏竹聞聲回頭,只見一個身著白色西裝的男子款步而來,手中搖曳著一杯琥珀色的香檳。

  一切都非常不合理。

  夏竹眼疾手快,巧妙地擋住男子的視線,為季扶生爭取了些許時間和空間,讓他能平復內心的波瀾,重新整理好自己的面容。

  季扶生快速抹去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將情緒調至最佳狀態。他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對那男子道:「段少,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啊。」

  「這位就是嫂子吧,我是段屹,季家長孫的表兄弟。」那人笑得陰險狡詐,目光在夏竹身上流轉。

  段屹伸出手,朝著夏竹而去,反被季扶生截了胡。他果斷地抽回了手,目光鄙夷直視季扶生,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你們舅侄關係還真是祖傳的好啊,當年你爸媽跟我爺爺也是這般親。」

  季扶生不以為意,微微一笑,回應道:「娘親舅大,都是一家人流著一樣的血脈,關係親密也是常理。」

  段屹冷哼一聲:「段家可不一定會承認你們季家的骯髒血統,畢竟是出了名的坑蒙拐騙,搭上這樣的親戚,也是姑婆命苦。」

  「是,畢竟季家理虧。」

  「準備表明立場了嗎?這麼明目張胆就來了。」

  「立場一直都是明確的,就是不知道段家易主後,這天會不會變?」

  夏竹佇立在一旁,沒有插足他們之間的交談,只是默默地守在季扶生的身側。這樣的場合,讓她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楚。

  段屹的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容,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你還是這麼幽默。」

  他的大拇指指向外面,嚴肅說道:「人死不能復生,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這個時候念感情就是徒勞。不如跟我到隔壁喝兩杯,讓我這個東道主,稍微盡一下地主之誼。」

  「好啊,等會兒就來。」

  段屹笑得歡喜,完全沒有一點失去親人的悲傷,他微微頷首,之後走出了悼念廳。

  在門口等候的解峪被他一併帶走,解峪初時還有些迷茫,看了一眼季扶生之後,便快步跟上了段屹的步伐。

  人死不能復生,但在這生者的世界裡,卻能看到他們內心的七情六慾,如同剝繭抽絲般,漸漸顯露出他們的真實面目。

  夏竹沒有過問季扶生與段家之間的合作,她對細枝末節並不感興趣。

  如同她在神明面前,懷揣著那個冗長又深沉的願望,祈禱著:願神明能指引季扶生,讓他理清心中的執念,哪怕是撞了南牆再撞北牆,無論是頭破血流還是遍體鱗傷,留他一條性命,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平淡過完下半生。

  她不會為他的人生劃定嚴格的界限,她只會給他兩個選擇——是做個普通人,還是繼續財權的復仇之路?

  若兩人的方向不謀而合,那麼他們便攜手同行,共度風雨;若各自的道路分叉,那便各自走好自己的路。

  夏竹總表現得無所謂,可這樣的念頭一旦在她的腦海中盤旋,心中常會充滿悲涼。

  不單單是為兩人的未來感到心酸,還因為季扶生目前的難受而覺得悲哀。

  外面的人只是匆匆路過靈堂,沒有人會來與這變了模樣的老人會面,他們都在避嫌,只為老人留下來的遺產感到興奮。

  人性,不可估量。

  季扶生低聲啜泣,似乎刻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待了很久,他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就在這時,解峪走了過來,輕聲說道:「家屬要來號喪了,我先帶你們到隔壁休息。」

  剛離開沒幾步,家屬就湧進了正廳,哭聲隨之而起。

  季扶生先是走進了衛生間,洗了一把臉。當他走出來時,沒有戴墨鏡,雙眼微微泛紅。

  他們到了二樓的其中一間小房間休息,那裡為他們提供酒水餐飲。

  解峪顯得有些侷促,他躊躇片刻,說道:「段家今天下午要舉行遺產分割儀式,段屹將正式成為新當家。老爺子生前是被迫改遺囑的,段家肯定會變天的。」

  「段家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

  「段屹不會放過季家的,他從一開始就想吞併季家,你中了他的圈套……」

  季扶生坐在椅子上,抬手捏著鼻樑骨,說道:「無所謂了,他想要就給他好了。」

  「你甘心嗎?」

  「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是季家的財產。」

  解峪語塞,只好作罷。他走到季扶生的面前,悄聲說:「賽車場不要再去了。」

  「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生哥,這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季扶生一臉疲憊:「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

  「你讓嫂子怎麼辦?」解峪的聲線很低很低。

  季扶生瞥了一眼夏竹,沒有說話。

  夏竹坐在一旁,看似全神貫注在玩手機,但實際上早就聽清楚了他們的對話。那來來回回刷新郵箱的動作早已出賣了她的內心,她只是裝作不在意而已。

  季扶生結束了他們的話題,不再與解峪商討。

  不久後,出殯儀式開始了。

  所有來送行的人被聚集在一起,跟著殯葬主持人的安排。

  家屬們開始了哀傷的哭靈,封棺、蓋棺,每一個步驟都將這場葬禮推向一個沉重的高潮。與剛來那會兒完全不同,此刻的眾人,都在扮演著悲傷。

  八名年輕的壯漢抬著沉重的棺材,他們步履沉重卻整齊,朝著悼念廳門口而走。

  段屹捧著遺像走在最前方,他沒了剛剛的歡喜情緒,這時已變得凝重而深沉,沒人知道他是真難過還是假傷心。

  一行人跟著隊伍,走出了悼念廳。

  在人群中,季扶生和夏竹並肩而行,他那一頭醒目的白髮格外顯眼,吸引了無數閃光燈。

  夏竹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覺得他像是在與某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宣戰,毫無畏懼,公然挑釁,明目張胆地要掀起一場無法預料的風暴。

  夏竹主動伸手去握住季扶生的手,與他十指緊扣,目光無神地注視著前方。

  儀式結束後,人們紛紛回到內場,原本庄重的氛圍漸漸被嘈雜的歡聲笑語打破。

  在一群烏泱泱的人群中,季扶生忽然在尋找著什麼。他停下腳步,凝視著某個方向,嘀咕道:「裴稚?」話音還未落下,他的腳步就隨著那人的身影循去。

  在熙熙攘攘中,兩人緊牽的手被擠散。夏竹艱難地穿梭出人群,乍一看,季扶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裡人生地不熟,夏竹只好站在角落裡,等待季扶生回來尋找她。

  就在她心中莫名感到焦慮時,一群舉著話筒和攝影機的人突然將她圍了起來。

  其中,一個領頭的女人大聲問道:「請問你就是夏竹小姐嗎?」

  「請問你和季家長孫今天為什麼會在這裡?」另一個記者迫不及待地追問。

  「網上有人傳你們的婚姻是假的,請問這是真的嗎?」

  「段季兩家是要大和解了嗎?」

  「有人傳出季家大少出軌前任,這件事是真的嗎?」

  ……

  紛紛擾擾,如雷貫耳。

  夏竹的目光在面前的人群里流轉,越來越多的人圍堵上來。他們的眼神炙熱而貪婪,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企圖揭開她那層看似平靜卻深藏不露的表皮。

  喧囂的聲音和孩童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夏竹的眉頭不禁緊蹙,她心中閃過一絲退縮的念頭,可下一秒,卻鼓足了勇氣。

  她對著眼前遞來的一支麥克風說道:「網上的消息真真假假,但我們目前確實正在商議離婚。」

  此言一出,人聲鼎沸。

  他們七嘴八舌地詢問,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好奇和探究。

  「出軌和婚變是真的嗎?」

  又有人問:「是不是季家利用了你舅舅的名聲走捷徑,你才會跟他離婚?」

  夏竹剛要開口,就見季扶生臉色陰沉地走來,他穿過人群將夏竹拉走。解峪擋住了身後那群記者,為他們騰出時間和空間逃脫。

  季扶生憤怒質問:「你為什麼要在這個場合說這件事情?」

  夏竹掙脫開他的手,冷漠地說:「我樂意。」

  「你到底想幹什麼?」

  「跟你離婚。」

  季扶生拽著她的胳膊,帶著她走出了悼念廳,徑直走向來時的那輛汽車。

  司機見狀,立刻啟動汽車,載著他們回到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