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竹離開牧城後的第六天,一個普通的星期一。
春天的氣息越發明顯,牧城的花圃開始萌發嫩芽,雪花也降落得少了,偶爾會在大半夜下一小會兒。
季扶生無論去哪裡,還是坐著輪椅,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才無需偽裝。
他們來到監察局門口,還沒進去,劉漂亮明顯有些膽怯了。季扶生回頭跟她說:「你在外面等著,我自己進去。」
掙扎片刻,劉漂亮說:「生哥,對不起。」
「沒事。」季扶生交代她,「你到車上等我,我好了就出來找你。」話畢,季扶生自己操控電子輪椅進入監察局。
季扶生幸虧自己花了點小錢買了這把電子輪椅,不用自己手動推輪子,出門不用走路,舒舒服服的。
這不禁讓他產生了一個想法,回到荔城再買一張高級一點的,每天坐著輪椅去上班,路上可能還會有人便利讓行,這比開車去上班好玩多了。
剛到接待處,接待員問他:「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
「我找夏局長。」
「請問有預約嗎?」
「沒有。」
接待員拿出一張申請表,說道:「先填張表,把會見的目的和理由寫得越詳細越好,這樣有利於我們了解您的需要。」
「請問有什麼辦法可以現在就見到夏局長?」
接待員說:「不好意思,因為夏局他比較忙,我們會根據您的需求和實際情況做出輕重急緩之分,儘快為您安排會面。」
季扶生無奈拿起筆,在紙上填寫自己的信息和會見原因。正想著該怎麼陳訴自己的需求時,一張陌生臉孔慢慢朝他靠近。
那男子皮膚白皙,劍眉星目,眉宇間有不染一粒塵埃的剛正氣息。他認真地審視著他,越靠越近,然後眼睛往季扶生筆下的紙張看,念出了那三個字:「季扶生?」
他眉毛一高一低:「你太太是不是叫夏竹?」
季扶生沒有說話,上下打量著他。他的手上拿著一個保溫罐,隱約散發出一股中藥材的味道,身上沒有一件名牌衣服,卻有著沉穩內斂的將士氣息。
男子在期待季扶生的回答,季扶生緩緩開口:「有事嗎?」
接待員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催促道:「快12點了,還不快點進去,等一下湯都涼了。」
「讓他等著,又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男子不耐煩地回應接待員,又轉頭問季扶生,「你來找我爸啊?」
剎那間,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顆虎牙,滿滿的少年感。他喊道:「姐夫,我是夏均。」他伸出了手,落在季扶生面前。
季扶生放下筆,與他握手。
「你來找我爸幹什麼?」
「有點事。」
夏均舉著保溫罐:「我來給我家小老頭兒送湯,帶你去?」
「好。」
夏均把保溫罐放在季扶生的腿上,又將季扶生沒有寫完的申請表一同摺疊好帶走,然後他推著季扶生走向直梯。
電梯裡,夏均說:「我姐給我看過你的照片,有點印象,大老遠就覺得很像你,沒想到還真是,我這過目不忘的技能真是絕了!」
季扶生保持緘默,聽他說話,只在他問問題的時候才開口。
夏均問他:「你這腿還沒好啊?」
「沒。」
「我聽姑媽說,你把鼻樑都摔斷了,得多疼啊?」
「還好。」
很快,電梯到了第4層。
夏均推著季扶生出了電梯,走到夏正清的辦公室門口,他敲了敲門,聽到裡邊的人回應後,才開門走進去。
夏正清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文件,他抬起頭,看到季扶生的到來有些意外:「你怎麼也來了?」
「舅舅。」
夏均把手裡的保溫罐放在夏正清的桌子上,又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紙,說道:「在樓下見到姐夫,他要見你。」
夏正清打開申請表看了一眼,問季扶生:「找我什麼事?」
季扶生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先看了夏均一眼。
「我不能聽啊?」夏均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徘徊,然後說,「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夏正清喊住了夏均:「跟你媽說我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申請理由?」
「跟幾個老朋友見個面。」
「哦。」夏均走出了辦公室,順帶關上了門。
夏正清看了一眼時間,問季扶生:「吃飯沒有?」
季扶生搖了搖頭。
「跟我去食堂吃一口?」
季扶生說:「我來問點事情就走,會不會打擾到你?」
夏正清思考了一會兒,默許了這場談話繼續進行。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餐具盒,起身拎著保溫罐走到談話區。
夏正清坐到椅子上,打開了保溫罐,一股香味飄來,他喝了一口湯,問道:「腿還沒好啊?」
「沒有。」
在喝第二口湯的時候,夏正清才想起季扶生來:「來一口?你舅媽是夏城人,她煲的湯特別好喝的。」
季扶生又是搖搖頭:「不用,謝謝舅舅。」
「喝水嗎?」
「不用。」
夏正清問:「你想問什麼?」
「王中新。」季扶生的目光緊盯著夏正清看,說道:「我聽說,他跟我的岳父是很要好的朋友。舅舅你應該對他也很熟吧?」
「他這人比較精明,什麼人都合得來。」
「他以前跟岳父有過節嗎?」
夏正清一愣,疑惑道:「怎麼會突然想了解他們的事兒?」
「我一直以為我父母的車禍是二房的人幹的,但是今天我突然覺得不對,那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覺得這個案子有疑點,無論是負責這個案子的人還是二房的人。」
「這個案子已經過去很久了,當年季家沒人反對調查結果,你的父母就是自己開車墜坡引發的車輛漏油爆炸的。」
季扶生說:「案發現場還有其他人。」
「誰?」
「王中新。」
「你怎麼知道?」夏正清直視季扶生,兩人互相打量,空氣中瀰漫緊張的氣息。他又問:「你在現場?」
沉默片刻,季扶生說:「我在現場。」
「你是不是對父母的離世太難過了,才幻想出來的場面?」
「不是幻想出來的,我很確定。」
夏正清解釋那場車禍,「過去很多在那裡發生的車禍,但凡掉下坡底的,都活不了。你父母那場車禍是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起,很多細節我到現在還記得,卷宗上沒有任何關於小孩的記錄。」
「我現在還想不起來具體的車禍過程,但我確實在現場。」
「你怎麼確定?」
季扶生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心因性肢體障礙,是心理疾病的一種症狀。那天看到王中新年輕時候的照片,就變成這樣了。」
夏正清問:「你在現場看見什麼了?」
「除了我父母之外,還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王中新。」
「還有呢?」
季扶生搖了搖頭:「那段記憶一直是模糊的。」
每次一提到這起車禍,季扶生的思緒就像一團亂麻。他時刻關注著夏正清的神色,擔心對方不相信他的猜疑。
夏正清放下手裡的湯和餐具,走到辦公桌前,將他桌面上的一個相框拿來,他指著其中的一個男人,問道:「見過這個人嗎?」
兩個年輕人穿著軍裝並肩而立,他們的動作一致,甚至身高也差不多,兩人都將帽子脫下,搭在小臂上。
季扶生挪動視線放在旁邊的男人身上,抬頭望向夏正清,對比了幾次,他確定旁邊的男人就是眼前的人。他回答道:「沒見過。」
這個答案似乎不是對方所期待的,夏正清有些失落,他把照片放回原處。回到座位後,他說:「受到驚嚇後,記憶出現錯亂,又通過旁人的描述腦補出畫面,認為自己就在現場是很常見的,你可能只是在其他地方見過王中新,或是見過跟他長得像的人而已。」
季扶生泄了氣,他預料到這個結果了。轉而把話題轉向照片上的男人:「那個人……是夏竹的爸爸?」
夏正清抬眸,他欲言又止,許久才開口:「到飯點了,你該回去吃飯了。」
「我了解過夏竹爸爸的車禍,比我父母的車禍早發生一個月,兩個案發現場直線距離不過300米,我父母的死亡時間被判定在2月14,夏竹爸爸是1月15。但是夏竹爸爸的車禍一樣有疑點,他的車是滑落到了河邊,沒有爆炸,但是他的身上有燒傷,人和車……」
夏正清打斷他:「案子已經結束那麼多年,就別胡思亂想了。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把身體養好,回荔城去,跟夏竹好好生活。還有那個季家,能撇得越乾淨越好。」
「舅舅……」
「好了,該回家吃飯了。」夏正清把自己還沒喝完的湯重新蓋好,說道:「你要是不想跟我到食堂吃一口,就回家吃飯。」
季扶生只好作罷,雖然沒有問出什麼關鍵信息來,但是他至少明白了這件事情比他想像中還要複雜。
同時,有人在刻意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