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病房外的嘈雜聲漸漸變得喧囂起來。
是病人們的家屬,他們陸續來到住院部送餐。門上的倒影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又悄然消失,來來又去去,從未停歇。
季扶生的點滴都輸完了,護士幫他拔掉針管,手上的預留針頭還不能取出。他看著自己無法動彈的下半身,內心有些煩躁。
他指揮著夏竹:「我想吃葡萄。」
夏竹從水果籃中挑選出一串青提子,洗淨後放在盤子中,端到季扶生的面前。
季扶生此刻正半躺在病床上,聲音有些沙啞:「餵我。」
夏竹剛要邁出的步伐暫停下來,她將手在衣角上擦拭乾淨,然後摘下一顆青提子,放入季扶生的口中。
他又說:「剝皮。」
夏竹一愣,看著還沒拇指大小的青提子,疑惑道:「剝皮?」
他依舊保持著那懶散的姿勢,仰坐在病床上,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輸液輸傻了?」她抬手撫摸他的額頭。
「不剝皮很酸的。」
夏竹摘了一顆放進嘴裡,「不酸啊。」
「不吃了,想吃橘子。」
夏竹轉身走去挑了一顆橘子,指甲剛戳進果皮,季扶生卻說:「不吃了,想喝水。」
「你在玩我啊?」
「沒有。」
夏竹將橘子隨手一扔,精準地落入季扶生手中。她轉身準備去為他倒水,然而,季扶生再次開口:「不想喝水了,你過來。」
她有些生氣,大步走到季扶生旁邊,一把搶過他剛剛剝好的橘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親我一下。」他的臉龐微微側向夏竹,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夏竹感到被戲弄,推開他的臉,眉頭微蹙,嗔怪道:「不好玩。」
他再次將臉龐湊近,撒嬌道:「你今天還沒親我。」說著,他拉著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扯,她順勢倒入他的懷中。
他低頭親吻了她,她從抗拒到默默配合。
就在此刻,一聲突兀的調笑打破了這靜謐的氛圍:「哎喲,我來得真不湊巧。」
兩人瞬間臉紅心跳,迅速分開。
夏美娟站在病房門旁,臉上的笑意藏著看熱鬧的調皮,她用戲謔的口吻調侃道:「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媽,怎麼不敲門?」夏竹的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夏美娟的眼神在兩人間流轉,打趣道:「又不是小孩子偷偷談戀愛,你倆都結婚了,怎麼親個嘴兒還臉紅?」
聽到這裡,季扶生臉上更是一陣燥熱,他抓起被子將自己整個頭臉蒙住,聲音透過被子傳來,顯得有些悶悶的:「媽,別說了。」
「媽!」夏竹的耳朵輪廓都紅了。
「你爸以前也很容易害羞,動不動就臉紅,可好玩了。」夏美娟忍不住輕笑道,「跟他拉個手,親個嘴兒還都是我主動的,他跟木頭一樣,還很好欺負。」
季扶生從被窩中探出兩隻眼睛,被夏美娟毫不留情地拉開了被子。她說:「行了行了,吃飯要緊,別餓壞了。」
尷尬的氛圍僅持續了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夏美娟的手藝再次得到了完美的展現,她精心準備的美食擺滿了整個餐板面,每一道菜都是季扶生點名要吃的。
夏竹脫下鞋子,也坐到病床上,她和季扶生對視一眼,隨後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這一幕,兩人很熟悉。
夏美娟站在兩人中間,幫他們剝蝦。她好奇地問道:「你們兩個小傢伙,笑什麼呢?」
兩人默契地搖了搖頭。
夏美娟寵溺道:「小鬼頭!」
「媽,我來剝就好。」季扶生想要接過夏美娟手中的蝦,卻被她推開。
「好不容易才被我逮住一個人生病,你好好享受一下媽媽的照顧吧。」
夏竹不解:「美娟小姐真奇怪,別人都喜歡被伺候,就你喜歡伺候別人。」
夏美娟說:「伺候人,我有成就感。把你養得瘦巴巴的,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剝完了蝦,夏美娟洗淨雙手;隨後又環顧四周,收拾了一遍病房。一切妥當後,她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季扶生與夏竹的中間,眼神溫柔地望著他們品嘗美食。
突然間,季扶生打破了寧靜,他凝視著夏美娟,好奇地問:「媽,爸是怎麼去世的?」
「你說的是夏竹那短命鬼老爸啊?」
「嗯。」季扶生一口包子,一口米飯地吃著。
夏美娟淡淡地說:「疲勞駕駛,人跟車都掉山下去了。」
季扶生問:「姥爺為什麼不待見爸?」
「你爸窮唄,他看不上。」
回憶起過去,夏美娟娓娓而談:「當年你爸跟你舅舅在一個部隊裡,你舅舅覺得他為人不錯,就介紹給我認識,你爸可帥了!」說著說著,她就犯起了花痴,嘴角高高上揚。
「但是你姥爺看不上他這個小小兵,嫌棄他是西南大山里來的窮小子,但我非要跟他結婚,你姥爺也沒轍。所以就跟我生氣,慢慢地就把氣轉到你爸頭上去了。」
季扶生又問:「爸既然是軍人,怎麼又會跟王叔合夥開工廠?」
夏美娟說:「那時候我剛懷夏竹,孕期病得厲害,沒辦法去工作,他覺得自己養不起老婆孩子,而且晉升也難,就選擇退役。然後拿著退伍金和你王叔合夥開工廠,就你王叔現在這個小工廠。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一起地方出來的。」
夏竹問:「車禍呢?」
「聽你王叔說,他那天要去烏墩洋碼頭,說有批貨被查了。他自己去的,在西南那邊的山路上,把車開山底去了。」夏美娟無奈嘆息,「他出事那個路段經常會有車禍,我看報紙說,建路到現在三十年了,每年都會發生幾起車禍,他運氣不好,死在那了。」
季扶生問:「哪個路段?」
「就彎坡那裡,車都滑到河邊附近了。」
夏竹說:「你以前從不跟我講爸爸的事情。」
「講他幹什麼,那個短命鬼有什麼好講的?」
季扶生試探問道:「有爸的照片嗎?」
夏美娟搖了搖頭,語氣決絕:「沒有,早燒掉了,短命鬼有什麼好紀念的?雖然他是挺帥的……」說到這裡,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思緒。
季扶生再次開口:「王叔,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深深地看了季扶生一眼,仿佛在權衡著什麼。最終,她緩緩開口:「你爸去世後,他們夫婦對我娘倆挺照顧的,就是你王叔這人挺花花心腸的,不然你王阿姨也不會變成這樣。」
「他們當年的生意做得怎麼樣?」
季扶生正欲繼續追問,然而話語被夏美娟打斷。她輕輕擺了擺手,說:「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少摻和,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別沒事找事做。都是陳年舊事了,我哪記得那麼清楚?」
夏美娟一下子就把話題轉到其他地方去,沒有繼續講這些人的故事。
用餐過後,夏美娟麻利地收拾著餐具,她看著夏竹,勸道:「化點妝吧,一點氣色也沒有。」
「懶。」
「懶?」夏美娟說,「打扮漂亮一點,跟老公打啵的時候,兩人心情才好。」
「媽!」夏竹和季扶生異口同聲。
夏竹被母親的話逗得臉頰微紅,她嗔怪地說:「媽!不准再說了。」然後別過臉去,不再言語。
夏美娟也不再多說,一臉壞笑著離開了病房。
午後,宋臨和王子云來到醫院看望季扶生。
宋臨關切問道:「感覺怎麼樣了?」
季扶生微微彎起唇角,無奈自嘲:「可能下半輩子要坐輪椅了。」
一旁,夏竹拍了拍他被子下那無法動彈的腿:「別亂說話,等結果出來再說。」
王子云看著夏竹:「你要去哪?」
此時,夏竹背著日常用的包,她正準備出門去附近的超市購買一些必需品。她轉頭問王子云:「我要去超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王子云隨即轉身,伸出手指在空中做了一個模仿手槍的手勢,假裝瞄準了病床上的季扶生,然後輕鬆笑道:「請我吃黑天鵝蛋糕,我就陪你老婆去。」
季扶生比起同樣的手勢回應:「准了。」
王子云拱手作揖:「謝了。」
隨後,王子云與夏竹並肩走出病房。
宋臨拉過一把椅子:「我明天要回荔城了。」
「你一個人回去?」
宋臨點了點頭。
「你們倆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啊?之前也不說複合,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在一起,還各自發展其他感情,以為你們玩玩而已,結果都來見家長了!」
宋臨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清楚,反正覺得很難走下去。」
「那你還來見父母?」
宋臨說:「她希望我來。」
「她讓你來,你就來?」季扶生感到不解,「這麼愛哦?」
宋臨聳聳肩。
「既然很愛就好好愛嘛,幹嘛把感情弄得這麼複雜?」
宋臨無奈嘆息:「好難啊。」
「你們到底有什麼不可以和解的?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也不放下,也不分開,難道就這樣互相吊著對方一輩子啊?」
宋臨笑得苦澀:「別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