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播撒希望的春天
等余象斗也抵達了北京之後,朱常洛設想當中接下來三年要「玩」的東西齊活了。
現在快談軒的說書人們有了專業的供稿團隊。
就是余象斗本人有點懵。
陪皇帝在乾清宮聽了一回說書,余象斗知道簾後還有皇后娘娘等人。
二月春風徐徐,等說書人沈慶宏說完了這一出,乾清宮的寶座後面響起一片嬌滴滴的聲音:「臣妾告退……」
余象斗當然是一直低著頭,半點都不敢偷瞄。
過了一會,朱常洛就笑著說道:「瞧瞧,多麼喜聞樂見。余象斗,這和你編的那些雜書是一個道理,是不是?」
「陛下所言極是。」余象斗這才看了看沈慶宏贊道,「沈師傅說得極好,繪聲繪色。」
「秦伯年,快談軒的事,你路上和余編校說了一些沒有?」
「奴婢已經說了一些。」出了一趟遠差的太監秦伯年彎著腰。
「怎麼樣,這事對你來說不麻煩吧?」
見皇帝看了過來,余象斗猶豫了一下,隨後為難地說道:「臣驟蒙聖恩,實在惶恐。若臣只是專心為陛下辦這件差使,那自然不麻煩。只是陛下又授了臣官職,司經局那邊……」
「重要的是觀念。」朱常洛聽得明白他的意思,「其實有不少人都有這文才,只不過不把它當做一個上得了台面的事去做。如今朕拔擢你到詹事府司經局,專門編校雜書、審定天下呈送刊印的雜書,以你的眼光,該知道這樣反而是好的。」
秦伯年對余象斗說的什麼掌天下刊印書卷的書號,這當然是吹過頭了。
余象斗何德何能?他專管的只是過去最不正經的那些話本、小說、雜記等雜書罷了。地位更高的詩文冊子乃至於經義學問之類的書卷,自然有才學更高的人負責。
司經局不只一個編校,上面更有總編呢。
現在皇帝這麼說,余象斗只是回答:「確實。只要是朝廷允了,首先自然是在京城揚名了的。再者陛下也喜看話本,喜聽說書,司經局允了書號的只怕陛下都讀過,民間自然賣得更好。最後臣都能因此授官,雜書登堂入室,未嘗沒有更多人以此為業。」
說罷頓了頓,小聲問道:「陛下的意思是,臣可以像過去一般招攬民間文人,多編一些出來?即可刊印售賣,也能讓沈師傅他們講給陛下聽?」
「朕可不只是為了解悶。」
朱常洛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秦伯年只說了還有個快談軒,是三代國舅們一同合夥的產業。
但快談軒的事業布局和存在目的,當然只能由皇帝親自向余象斗講解了。
余象斗本身就有商人身份,他是書商。
現在,朱常洛給了他一個官員身份,掌握著一些權力,司經局裡的這個雜書審校司,真正要做的其實是發展大眾文化娛樂業。
只不過先從雜書做起。
於是余象斗從皇帝口中聽到了一個龐大的計劃:表面上是一個集酒肆茶樓戲院等為一體的快談軒,實際上是幾類人:說書人、戲班、民間曲藝人……
「等到成了氣候,除了純粹消遣的節目,朕無非讓他們加上兩類節目。一類是讀一讀準備刊印的朝報,講朝廷政令給不識字的百姓聽;另一類,就是想讓你組織人手,專門編一些寓教於樂的話本小說出來。比如說你之前編《皇明諸司廉明奇判公案》,就很適合說書出來,甚至讓戲班改一改演出來。至少,百姓聽得多見得多了,再受地方官吏欺壓也許就想起來可以怎麼告狀。」
余象斗聽得心驚膽顫:「陛下,這樣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愚民當然是好管教,但官吏則輕鬆了,哪裡有一定要勤勉治理地方的負擔,也不會想方設法做好。有鞭策才有進步。」朱常洛看著他,「朕知道你聰明,已經明白朕這麼做究竟是要做什麼。怎麼樣?敢不敢幫助朕把這件事做好?」
「……這當真是千斤重擔了。」余象斗雖然頭皮發麻,但還是跪下去說道,「陛下都把臣召來了,臣豈敢抗命?」
「起來吧。」朱常洛走過去拉他起身,「國事千頭萬緒,這只是其中一件。你施展你的才幹,朕給你搭台。朕不希望朝廷善政在地方被人曲解,朕也不希望朕的子民大多是些目不識丁受人愚弄的糊塗蛋。」
走到了乾清宮門口望著前方的工地,朱常洛背著手緩緩說道:「說書人行走四方,講的精彩故事就是種子。他們不可能常留一地,總有孩子想著能多識幾個字,尋雜書來解悶。他們大多自然沒那個機會科考、出仕,但即便只能識得一些字,也是有用的。這件事,要花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百年來做。」
「現在,先從你這裡開始。朕知道你腦筋靈活,多想些法子。說書人行走四方,何妨再多帶一兩樣東西?譬如說是畫軸,上面有那麼三五個字,聽說書的人說不定從此就識得那三五個字了。」
「余象斗,你說若是大明普天之下所有的子民,人人都是識字之人了,那又該是何等光景?」他轉過頭看著余象斗,「真有那麼一天,你的功德在朕心目中堪比聖賢。仰止二字,則名副其實!」
人人都是識字之人?
別的不說,那書商真要發財了。
當然,這是余象斗的習慣思維,一下子就想到了這裡。
隨後才回味著皇帝說的話,余象斗覺得有些熱血沸騰。
「臣明白了!歷朝歷代都盼著文教昌盛,陛下這是不拘一格。並不是盼著天下子民人人都成為能治國的才幹之士,學問學得精深。但若人人都能識得一些字了,總會有更多良才出來。另外,百姓不懵懂無知,也便於朝廷政令上下如一。」
「如一很難。」朱常洛笑著說道,「不跑偏太多就謝天謝地了。在朕心目當中,識字的百姓比御史管用。至於官府和朝廷管束百姓起來更難了,那更是好事。如果事情那麼容易做,憑什麼朕和百官都能輕輕鬆鬆養尊處優?」
「……陛下真乃聖君,胸襟之廣,臣聞所未聞。」
「你馬匹也拍得好!」朱常洛哈哈大笑,「朕欣賞你這樣沒有在官場浸染多少的率性勁。你想招攬哪些人手,快談軒能出銀子。你那三台館和雙峰堂若想開到北京,也行,讓國舅們一起入個股。三年後,這快談軒第一步就要開滿大明所有府城。」
余象鬥眼睛一亮:「臣有官身了,還能行商?」
「朕特允你去做。做好了,將來就像昌明號一樣,朝廷將來自有專門的官商。一些朝廷專營的行號,行首亦官亦商。」
「臣明白了!那臣可在每個快談軒旁開個書店,專賣雜書。裡面說什麼書演什麼戲,書店裡都有賣的。」
沈慶宏在一旁呆了呆:「陛下,那我們說請聽下回分解還有什麼用?」
「沈師傅,說書有說書的滋味,看書有看書滋味嘛,相得益彰。」
「余編校這話有見地!」朱常洛表示贊同,「放心,這快談軒不愁客人。有了余編校幫你們,這快談軒周圍,定會成為每個地方人來人往之所在。不能如此的話,朕怎麼方便通過快談軒把朝廷政令原汁原味地宣揚出去?」
有多難呢?
以皇帝和國舅們的財力,有昌明號的體系幫助,有朱常洛的理念和余象斗的營銷才華,在每個府城甚至縣城搞出個熱熱鬧鬧的文化娛樂商業街區是容易的。
說書唱戲就是聚人氣嘛,然後商業再跟上。
倒是讓將來龐大的說書人群體真的願意下鄉更難一些:去了鄉里,向貧苦百姓討要賞錢?
他們在城裡,或者受僱坐館,或者在人來人往的繁華地方當街練攤,基本收入有些保障。
好在,對朱常洛來說,就算每個縣只配一個人必須要去搞這件事,成本總體而言也不算高。
難點只在於怎麼保證他們確實用心下去做這件事了。
余象斗離開後,朱常洛就問沈慶宏:「行會派去各個地方的人,商量過如何派人下鄉的難題沒有?」
「……草民等愚鈍,還是想不出好法子。國舅爺們願意到各地開店僱人坐館,各地把行會也張羅起來倒是容易,咱這一行難得受到陛下如此恩典。但以前都是討生活,去鄉里,既苦,又怕是難以餬口。陛下看重此事,去的人還得是好手,嘴上本事了得才行……」
「先把各地行會都張羅起來,快談軒先開起來吧。」朱常洛也沒有急切,「這一行好做了,總有更多人。學徒多了,老師傅們也不用那麼累。將來,朕再想法子吧。」
這種事情恐怕必定是要補貼著去做的,但補貼給了,事情有沒有做對於朱常洛來說才更加重要。
所以涉及到監督檢查方面的問題。
泰昌三年開始了,漕船已經在陸續過淮,載著從江南解運的巨量銀兩。
紫禁城的改建工程熱火朝天:不缺銀子,那有什麼不好辦的?
一房四院格局初顯,工部在增設清吏司,許多衙署都在增加官位。
厲行優免在去年就有了「先例」,今年開始無非「照舊」施行。
這一年開始再沒有尖銳並且緊迫的矛盾了,去年、前年太痛了,今年似乎要開始習慣了。
鄉試之年,恩科之年,武舉會試和殿試之年,這一年的春天播撒的都是希望。
朱常洛慢了下來,許多時間用來滿足自己的「喜好」:聽說書,和百家苑裡的教授、學子及萬歲山那邊的大匠、道士們一起探討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大明好像終於平靜下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