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搞錢難,花錢也難

  第219章 搞錢難,花錢也難

  淮安府內漕軍總兵府,如今剩下的十二總的把總、兩個參將及一應總兵府堂上官都到了。

  時間已經是十一月,又到了要安排明年漕運的時間。

  王承勛做漕運總兵官已經進入第十一個年頭,從今年開始他多了一個官職:大明左軍都督府左都督。

  包含浙江在內,大明北半部的海岸線沿途,都是新劃定的左軍都督府轄區。

  「年初我說,不會虧待你們。」

  皇帝給了王承勛底氣,因此現在他不像三年前那麼憋屈了。

  目光掃去,大多眼含期待。

  「今年,漕河上往來行商的少了很多。但年初你們從北邊回來時,還是都帶了滿船的貨。」王承勛面北把手高舉過頭拱了拱,「這是陛下犒賞你們,專門吩咐昌明號從漠北、從遼東備的貨,讓你們都沒有跑空。還有兩總,最後奉旨等了昌明糧行收的新糧,往北運了去。」

  王承勛說的是實情。

  除了那願意冒著逾期過淮的罪責留下來的兩總賺得最多,其餘十總雖然沒有往年賺得多,但終歸還是得了皇帝的看顧。

  「今年又不同。奉旨意,今年北上,都不許另帶私貨!」

  眾人表情一僵。

  王承勛停頓了一下,看了他們一圈。

  隨後他才笑了起來:「有別的東西要運。」

  「伯爺,是什麼?您就別賣關子了!」

  他的笑容多少讓人安心,然後又再次期待起來。

  「銀子。」王承勛嚴肅起來,「急報到我手上,今年恐怕要解運白銀過千萬兩到北京!」

  總兵府的官廳里陡然哄聲。

  「多少?」

  「老天爺……」

  「伯爺,您莫不是說笑吧?」

  王承勛不得不拍了拍桌子。

  「如今除了是漕運總兵官,我還是左軍左都督!年底之前,三千標兵就會南下,駐地高郵!」王承勛看著他們,「這筆銀子,不容有失!先莫問行銀,莫問該給漕軍耗銀多少。眼下,要先去你們派兌的各府州水次倉。」

  他一個個地盯著,一句句地說。

  「各府州具體數目有多少,還不確定。」

  「總督漕運衙門,自會有公文,自會派員前去一一交割。」

  「財多惹眼,謹防水匪山賊!我不管過去運漕糧是怎麼做,但這一回,船不能出問題,人更不能出問題!」

  王承勛的目光凜冽了一些:「心裡都有根弦,這些銀子是各地官紳厲行優免之後,退出來的贓銀,多交的賦稅!萬一出了問題,我誰也保不住!」

  他話說得難聽,但眾人都知道這是實情。

  一次性運這麼多銀兩,對漕軍來說也是頭一遭。

  「伯爺,咱們運兵……」有人擔憂起來,「若真有水匪山賊……」

  「前軍左都督是平夷伯,水師自會派兵巡視江面!五軍都督府新改,地方衛所奉行軍令與否,這次也是試金石!」王承勛又說著,「漕軍能不能把事情辦好,陛下和樞密院也一樣在看著!」

  最後則是一個重磅消息:「運完了這一趟,如果平安無事,那麼漕軍如何改制,明年興許就會定下來。事關你們前程,萬勿掉以輕心!」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不是所有地方的贓銀和賦稅銀兩都需要漕軍來解運。

  但是財計重地的湖廣、江西、浙江和南直隸,該退贓銀加上今年厲行優免、商稅之後的賦稅銀兩,占了大頭。

  如何分配運軍,從廣闊的南方一次性把漕糧、銀子都運到北京,確實是對漕軍的一個考驗。

  而如果今年平安無事,以後整個大明的賦稅解運結構都可以調整一下了。

  原先的內閣、如今的施政院裡,君臣正在討論這個問題。

  「若厲行優免之後年年都能如此,那麼湖廣、四川賦糧便不必悉數解運。」朱常洛說著自己的意見,「讓這些地方的糧食繞一個大圈運到北直隸,不如解西三邊、山西和西南缺糧之憂。」

  財政寬裕之後就有新的煩惱。

  原本像廣西、貴州、雲南這等地方,賦稅大抵收支平衡。但這回開始厲行優免之後,還是多出了一些應該解運的,雖然提升比例比富庶省份低多了。

  怎麼解運就成了大問題:陸路解運,損耗太多,說實在的也不值得。

  而江南富庶省份,提升比例很高。

  都通過通州北京來中轉,再運往遼東、宣大嗎?

  但西三邊和山西的缺糧的問題始終不容易解決。

  陳蕖猶豫著說了一句:「陛下,要不其餘省份再算一算,也折成金花銀……」

  王錫爵沒說話,他皺著眉。

  折金花銀,偏遠地方自然是開心的,也能夠留不少糧食在當地。

  但江南之所以熱衷金花銀,就是因為有漕河之便,低買高賣。

  偏遠省份折了金花銀,當地官員是開心的,省事嘛。但當地鄉紳大戶卻不會那麼熱衷,因為當地糧價下來了,不利於產量更多的大戶賺錢。

  朱常洛搖了搖頭:「其餘省份倒是好說,都算入樞密院軍費,用來維繫當地驛站,在京里勾銷便是。」

  因為偏遠省份的增加部分不算太多,而且往往面積很大、驛站比較多,所以這個算得過來。

  但主要還是湖廣、四川。

  王錫爵提出了現實問題:「不論是四川支運陝西、雲南,還是湖廣支運貴州、廣西,輸運都極為不便。耗損極多,得不償失。」

  朱常洛點著頭,看向陳蕖和工部尚書楊一魁:「把四川的南北官路、雲貴兩廣官路、靈渠再好好修一修,如何?」

  兩人呆了呆,而後不約而同說了一句:「陛下,那可不夠……」

  「慢慢修,不是每年都有嗎?」

  皇帝再次強調了,他們二人就不能不認真開始考慮。

  時至今日,大明的官路只有兩條規格最高:都是從北京出發往南,一個走東邊到南京,一個先往南再折向西去西安。

  除此之外,都是水陸相繼的區域路網。

  比如宣大區域的路網,西三邊的路網、四川雲南的路網、兩廣和江南、福建的路網。

  幾大路網之間,有一些連接的重要道路,比如從西安經漢中通往四川的官路、四川去雲南的官路、湖廣常德到貴州、湖廣衢州到廣西、江西吉安到廣東、河南衛輝到湖廣襄陽。

  這些都是沿途必定有驛站、碼頭,可行車馬、舟船的要道,相當於後世的國道。

  眼下地方上應該多交錢糧了,但這些錢糧運到北京還不如就用在地方。

  王錫爵看著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就用這些錢糧,把地方道路都好好修一修?」

  朱常洛點著頭:「地方存留里,也有路橋役銀。放眼整個大明,這三年不如在地方上好好把往來道路都修整一遍。若是四川南北官路能好好修葺一番,湖廣到廣西的路也更通暢了,朕想著將來於太原、成都、梧州各設一倉。再有多餘糧食,不論是屯做軍糧還是賑災糧,都有用處。」

  這是一個龐大的計劃,但陳蕖和楊一魁倒是面面相覷,不那麼覺得不能做了。

  畢竟若是把地方上存留的路橋役銀也算進來,規模確實不小。

  「陛下,地方這些路橋役銀……怎麼用要聽朝廷的?」

  「地方上沒什麼事應該不聽朝廷的。」朱常洛理所當然地說道,「學政育才,予地方子弟出人頭地之機;水利興農,保地方百姓無饑荒之憂。路橋嘛,上利於朝廷施政四方,中可保有戰事時行軍轉運,下利於地方行商往來互通有無。」

  說罷看著楊一魁:「工部該就諸省府州水利、路橋事給出規劃,派員指導。」

  楊一魁頭皮發麻:「陛下,工部只四司……」

  「添官。」朱常洛又是這個說法,「現在不是愁錢糧太多,不知如何花用嗎?」

  楊一魁一時無語,然後又心頭一熱:有了錢,紫禁城外朝改建、舉國路橋水利。難不成除了樞密院,工部竟然是這一次最大的贏家?

  大明是這個樣子的,朝廷只是大體通過定額賦稅、人事等控制著整個大明,而地方上其實處於半自治的狀態。

  現在皇帝似乎要通過一房四院的體系更多干預地方治理了。

  樞密院就不說,五府改制、管全國驛站。

  鑑察院那邊本身就撫按監察天下,如今又多了學籍監察御史考察士紳。

  進賢院則要通過每年都會有的太學考選及原本的吏部、禮部加速整個官場人員流動。

  施政院這邊本身已經有財計方面的政令,如今又多出一個工部以水利和路橋為抓手深入地方的觸角。

  即便是御書房,也有一個地方四品以上需要先去通政學苑進修的權柄。

  定下了這個大方針,接下來就到了王承勛所說的漕軍改制。

  「水陸驛、遞運所、漕軍,這都是一體的,無非為國運人、運武、運消息。」朱常洛說著,「樞密院那邊在研究,施政院這邊,則要根據漕河這兩年的數據,把鈔關也考慮在內,研究出一個法子來。總體而言,漕運部分水上可效仿昌明遮洋行,陸上部分也一樣。免卻地方百姓解運到水次倉的苦處,陸上也促進地方路網的使用,維護。」

  信息量很大,許多東西需要讓他們更理解其中關鍵。

  但隨後的商討之中,大家至少確認了一點:皇帝是要用這筆錢為將來做準備的。

  包含了如何促進商業之後多收商稅,包含如何改善大明交通狀況降低將來的行政成本和要用兵的情況下後勤轉運的成本。

  王錫爵本以為把張居正沒做完的事做了,就算是很了不起的新政了。

  清丈一次田土,精簡一下地方科則,嚴格要求考成……

  但皇帝的思路不太一樣,一邊添官加俸,一邊厲行優免;一邊鼓勵工商,一邊厲行商稅;一邊休養生息,一邊又積極為將來開疆拓土做準備……

  朱常洛和他們聊得也很累。

  儘管王錫爵已經算是有積極性改變的,但他們過去接受的教育、一生閱歷固化下來的視野,很多東西都需要朱常洛去講解。

  朱常洛自己同樣累。

  如今的商稅,鈔關和市舶只能算是粗略的過路費,坐店契稅也只是按店面收著類似「保護費」的定額。

  想根據營業額什麼的收?執行不了。

  過路費和保護費,是這樣就這樣吧。

  至少路橋修好了,行商和工商方面鼓勵一下,做這些的更多了,總能多收一些。

  當然了,對於朱常洛來說,最有效的自然是自己把貿易這一塊搞起來。

  他手上的銀子還不夠多,而且還得先用出去。

  如今還遠遠沒到控制了足夠多銀兩和銅錢、能對貨幣什麼的動手的那一天。

  而諸多貿易之中,最能節餘大量白銀的是海貿,朱常洛現在還只是通過昌明遮洋行在最邊緣探一探。

  但可以開始著手了。

  今年「搜刮」上來這麼多,地方上總有不少人該認清現實,「窮」則思變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