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就叫由檢

  第208章 就叫由檢

  分錢其實是一個很難的事情。

  多少人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就是因為分配的問題。

  朝廷這邊兩難,是因為既要不亂了導向,又想要這麼多銀子,還擔心會惹出大亂來。

  郭正域聽皇帝再次表達對地方官紳的不滿,也不能堅持說不懲治舒柏卿就於吏治百害而無一利。

  至少溫純說了,舒柏卿除了和光同塵收些孝敬,然後接受了別人的吃喝玩樂宴請,似乎也不曾大肆通過權力中飽私囊。

  現在舒柏卿都敢「捨生取義」了,自然不會怕被深入查下去,所以王德完的呈奏也是可信的。

  皇帝和中樞怎麼保證導向不亂,又安撫住地方?

  「既然如此,該有贓銀還是要解送一些入京。」王錫爵咬了咬牙,「太學、三殿大工,河工、賑災……」

  他一連列舉了不少眼下需要用錢的地方,朱常洛聽完則說道:「但這麼多銀子,總要留地方不少,用在哪些地方?」

  悉數存留,宗室、地方衛所都會覬覦。都拿來發勤職獎廉銀?公辦銀?那則會助長一些地方從此一心搜刮鄉紳富戶的心思。

  最終遭難的,恐怕大多是謹小慎微的人家,這並不符合朱常洛的需要。

  朱常洛並非不愛財,但怎麼花錢,考驗水平了。

  眾人自然七嘴八舌地提了很多的想法,朱常洛都沒有發表意見。

  等到他們暫時想不到新的主意,朱常洛才開了口。

  「這樣吧,三件事。」

  四個人都看著他。

  「第一件,從今年開始,徵收賦稅之時,讓各地都不要玩那些踢斗重秤的把戲了。以三年為期,算出這一塊該留多少銀子,這部分可暗中計入勤職獎廉銀和公辦銀,讓地方官吏在百姓那裡挽回一些好名聲。」

  王錫爵點了點頭,僅此一項,每個地方其實會向百姓額外收上至少兩三成,這個數字就不小了。

  「第二件,把各地府學、州學、縣學好好修一下,再加上水利、路橋事,盤算一下,該用多少銀子。也是以三年為期,這三年裡與學政、路橋有關的役銀,回頭恩赦天下免了,由地方僱人做好。這部分,又能留一些。」

  皇后馬上就要生產,確實可以有個恩免天下部分徭役。

  而這些又是與地方百姓利益息息相關的,自然是借善政之名,允地方多存留一些,但隨後要用在這些方面。

  「第三件,以皇長子或皇長女降生之名,再令各地賀喜。朕不要賀禮,只收賀表,以奏本呈來。令各地在賀表中祥列三年內勤職獎廉銀及公辦銀的預算。這三年裡,不要再向地方鄉紳大戶伸手要孝敬。」

  朱常洛看著他們:「這三件事,每個地方都能留下一筆銀子,三年內一心辦事,既不擾民又不擾鄉紳。各地查案自首,仍要遵奉旨意,贓銀只存留他們呈上來的部分,其餘悉數解運。」

  他又說道:「另外,降下明旨。各地驛站,都劃為樞密院來管,免了地方該項役銀,由朝廷列支。戶部出一部分,軍費里軍情往來也出一部分。以後公務往來,地方上不用負擔這一項。」

  「陛下……」王錫爵有話說。

  「各地水陸驛、馬驛、軍站本就是兵部在管。朕知道,僅此一項每年原本就是三百多萬兩的開支,因此張江陵在萬曆三年就定了新的《給驛條例》,每年能省下百萬兩銀子。」

  朱常洛看著他:「這些銀子原本都攤在各地。如今驟然由朝廷負擔,這贓銀卻只此一回。」

  王錫爵嚴肅地說道:「正因如此,若如此改之,地方不免擔憂將來又要取之於地方,不然朝廷財計如何支撐?」

  「厲行優免、厲行鈔關市舶商稅,都知道朝廷要增加歲入。但地方不用負擔驛站,一則百姓免於此項徭役之苦,二來地方往來公辦的部分支出相當於朝廷承擔了。既然如此,更無理由要百姓攤牌,要鄉紳富戶捐資。另外,不是說如今要兩百多萬兩,以後只多不少。這驛站,未嘗不能生些財源來。」

  「……何以生財?」

  「那就是樞密院的事了。」朱常洛不說,「總之,這事就這麼辦吧。至於舒柏卿,他已經得罪當地了,就讓他繼續幹下去。朕幾樁善政,也免了地方鄉紳將來不少顧慮,難道能說朕薄恩?倒是他們,害民是假的?斂財脫逃賦稅是假的?長興縣的二十七萬多兩銀子,也這麼辦,何必嫌解運過多?」

  皇帝終究還是愛財的,只不過先幫地方分配好了,又從要解運到京的銀子裡分走了一部分。

  「剩餘那些,倒是能琢磨一下把三殿和新外朝建起來了。」朱常洛看著王錫爵和郭正域,「至於朝廷政令如何仍照已經議定的推行,這幾件事將來如何監察,施政院和鑑察院再拿出方略來。」

  「……臣領旨。」

  郭正域有點奇怪,為什麼皇帝說鑑察院的時候,看的不是溫純?

  但皇帝聖裁了這件事之後,卻又把溫純留了下來。

  本想明天再和他聊的,來都來了,乾脆順帶聊好。

  「剛好有了這件事,樞密院此後事情更多了。朕有意讓你到樞密院,不知你意下如何?」

  溫純很意外:「樞密院?」

  然後他也反應了過來,首先自然是低頭彎腰:「陛下要用臣任何職,臣自當聽命。」

  朱常洛深深地看著他:「樞密院不比其餘一房三院,你可想明白了。朕先把話說在前頭,如今樞密院裡,文臣是可進而不可出的。入了樞密院,與武臣無異。」

  溫純抬頭看了看皇帝的眼神,又很快回答道:「臣明白了。新政推行在即,樞密院確實關鍵。」

  「朕不僅想讓你到樞密院,還要你選一些忠君、方正的科道言官一起進樞密院。今後樞密院內,自有一衙專司武選軍紀。」

  「……陛下信重,臣不敢推辭。」

  不僅讓他去,還讓他帶班底去,這確實是信重。

  朱常洛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可於今夜先去田希智府上拜訪,他自會告訴你樞密院今後將如何。」

  溫純凝重地告退,似乎明白了皇帝對於長興知縣舒柏卿惹出來的「亂子」這麼鎮定的底氣所在。

  既給出了安撫地方鄉紳的舉動,也在準備著應對大亂。

  這樞密院,顯然和大家想像的很不一樣。皇帝竟然有了把樞密院與其他所有文臣都劃分為兩個體系的心思,而且將來不準備讓今後的鑑察院直接對武臣指手畫腳?

  內部自備軍紀衙署……

  溫純要見到了田樂才會知道真正的內情,李化龍則要等到第二天才去面聖。

  但皇帝旨意已經傳到了翰林院詔制館和進賢院、施政院。

  只是一個方向,但要形成具體的旨意和公文,還必須經過商議細節,報皇帝那邊批朱。

  戶部尚書對於朝廷將來要承擔全國驛站的開支頭大如斗,關鍵問題是:現在哪裡知道今年整個大明最終能解運多少贓銀抵京?

  「如此一來,豈非要給樞密院列支超過五百萬兩?」陳蕖要瘋了,「五百萬兩啊!」

  「……年底的事。」

  「今後年年如此?這是要逼鈔關、市舶與各地搜刮商稅,還是要逼地方年年查案罰贓?」

  「……陛下說往後不會有這麼多。」

  「驛站開支能少得了?」

  「……那是樞密院的事。」王錫爵同樣如此回答他,「反倒是厲行優免和厲行商稅之後,該解運至朝廷的賦稅能多多少,這開源一事才是施政院要務。」

  「陛下有旨意,厲行優免之後,該解運多少仍照舊額啊!」

  「只是如今罷了。」王錫爵冷哼一聲,「僅長興一縣就查出這麼多罰贓,地方一共就那麼些官吏,該存留多少,總會有數字出來的!」

  陳蕖看著擔任「輔相」之後雄心勃勃的王錫爵,他一時無言以對。

  「開弓沒有回頭箭!」王錫爵說道,「只怕是如同張江陵一般,不成功便成仁!朝廷財計如此,總要有人被剮下肉來。每遇這等事,陛下總有恩典。地方若不知輕重,不分忠奸,將來免不了再動干戈!這回一次允他們留了三年可用之銀,又免了地方驛站徭役之苦,若地方還有貪心的,仍照舊額解運,那就當真是不能體察上意了。」

  陳蕖目瞪口呆:「……輔相是說,這恩典正好把厲行優免後該解運之額改了?」

  「陛下連舒柏卿都給了改過之機,其他人若冥頑不靈,過了今年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可以奏本賀表詳列地方勤職獎廉銀和公辦銀,難道不能題本詳列地方新科則與解運存留之額?」

  王錫爵不容置疑地說道:「至少施政院要下這公文!」

  這天夜裡,溫純知道了樞密院是怎樣的樞密院,臧懋循還不知道對舒柏卿的處置。陳蕖回到家裡之後既為可能暴漲的常規賦稅收入而激動,又為迷霧一般的將來而擔憂。

  而這一天的深夜,泰昌二年七月十九的丑時五刻,紫禁城內卻陡然喧鬧起來。

  在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們被著急地帶入宮中,朱常洛也從乾清宮之中趕到了坤寧宮外。

  到了寅時,本該參加朝會的朝參官們都暫時等候著,也都知道了皇后正在生產。

  會不會順利?是男是女?

  這些會極大程度上決定皇帝的心情,決定很多事情。

  如果順利誕下嫡長皇子,大明的一個國本定了下來,無疑會很大程度上彈壓一些人的某些心思。

  是聰明的人都很清楚:現在的一切,可以說是為將來的下一個大明皇帝留下一個更有騰挪餘地的江山。

  皇帝不肯耽於現狀,說是為了天下子民和江山社稷,實際上最直接的不也是為了他自己的子嗣嗎?

  一直到了寅時六刻,天已大亮,眾臣隱隱聽到宮內鞭炮齊鳴。

  過了一會,遙相傳遞的道喜聲到了午門這邊。

  第三通鼓終於響起,一貫嚴肅的陳矩在這裡也忍不住露出了滿臉喜意,複述著喊道:「大喜!皇后順利誕下皇長子,社稷有後!皇帝旨意:朝會不輟,眾臣入朝為賀!」

  午門之外頓時先行跪倒一次,齊聲道賀,山呼萬歲。

  不久之後,又有旨意詔告天下:皇后誕子,皇帝恩免天下學政路橋役銀三年。

  許多還不知道皇帝聖裁意見的官員一臉懵,但至少京城普通百姓驟聞這等善政,頓時由衷地感謝上蒼讓皇后順利誕下皇子,並且祈禱皇長子能順利長大成人。

  李化龍今天是見不到皇帝了,接下來三天都見不到。

  紫禁城內,朱翊鈞也被抬到了坤寧宮這邊來,看著兒子抱著孫子走到了面前給他看。

  瞧著胖嘟嘟睡著的孫子,朱翊鈞也不禁雙目濕潤。

  不論如何,這都是他的血脈,是他的第一個孫子。

  「叫什麼名字好?」李太后喜不自勝地想要抱到懷中,而後問著朱常洛。

  「就叫由檢。」

  另外兩個王太后只看到李太后和朱翊鈞的眼神都一變,李太后更是有些哆嗦地問:「由……檢?」

  朱常洛肯定地點頭:「由檢!」

  這個由檢當然已不是原來的由檢,畢竟排行都不一樣。

  「……皇帝……」李太后有點怕。

  但朱常洛只看著兒子的臉,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道:「朕既然天命所歸,自然要留給他一份不一樣的基業!皇祖母,父皇,只是今日大明,就已經不一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