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二聖臨朝?

  第184章 二聖臨朝?

  到了泰昌元年的最後幾天,宮裡就都是過年氣氛了。

  忙了一年國事的朱常洛在這最後幾天裡顯得很孝順,每每在慈寧宮中呆更長的時間。

  每天都有一些人入宮赴宴,皇帝賜宴的範圍包括了勇衛營的將領們,還有重臣、經筵講官和翰林院裡的人。

  賜宴之後小憩一會,然後便到慈寧宮用晚膳,再去一趟仁壽宮看望兩位太后,去一趟坤寧宮陪皇后說說話,才會回到乾清宮臨幸誰誰誰,最後睡覺。

  生活一時顯得很規律。

  臘月二十九這天又到了慈寧宮,用晚膳之後又服侍朱翊鈞吃些東西。

  他吃東西很費勁,只能是流食,都是精心烹調的湯羹。

  湯匙餵入了口中,還要幫助他吞咽。

  中風癱瘓後,並不是人人都會連吞咽功能都喪失。

  朱翊鈞之前還是經常情緒激動的,淚腺發達,眼珠也靈活,吞咽功能也沒有受損。

  但現在慢慢出現了吞咽障礙。

  「父皇進食之時,要先扶著父皇坐起來。」

  朱常洛叮囑著戰戰兢兢的太監們,聲音很理所當然。

  而後又對朱翊鈞說道:「兒子忙於國事,最近才知道父皇如今已經進食不易,心痛難當。」

  朱翊鈞:……

  「湯羹不可太多汁水,要稠一些,以免嗆到。」朱常洛又叮囑太監們,然後看著朱翊鈞,「父皇,這可是要緊事。兒子這兩天去問了問,查了查,又得了一些法子。有幾樣小事,平日該勤加習練。」

  說完就在太監們和朱翊鈞的面前講解著,怎麼通過自己或者輔助張口、閉唇、鼓腮、伸縮舌頭來鍛鍊。

  又對太監們說:「用小冰塊敷面頰,也有用處……」

  太監們對這些法子聞所未聞,朱翊鈞聽著他說什麼冰塊敷面、棉條壓舌,只感覺他想用什麼法子來折騰自己。

  「你們去稟報一下皇祖母,做些準備吧,朕陪父皇再說說話。」

  太監們如釋重負,到了李太后面前稟報。

  「這些法子真有用?」

  李太后也是最近知道了兒子吞咽漸漸困難,她內心還是焦急的。

  「陛下說得有理有據,說是……臉上筋肉久久不用,漸漸老衰。以冰塊敷激,或能好轉。」

  「……那你們先去備著。」

  李太后吩咐了他們,就往後院那邊去。

  皇帝和太上皇單獨說話時,太監宮女們慣常離開。

  李太后獨自走到了門口,只聽到裡面隱隱傳來孫子的話。

  「……父皇,何至於因為驚懼變得如今這般?兒子說句大不敬的話,兒子既已登基,又豈會擔憂父皇好轉?兒子一片孝心,只盼父皇能好轉起來。可是下人面前,越不用心嘗試能動起來,臥床日久,狀況只會越來越壞啊……」

  李太后眼眶一紅,這番話確實是實在。

  又聽得朱常洛說:「如今吞咽都難,父皇不憂心嗎?若不能進食,那又能熬多久?兒子若有壞心,放任自然便好。那冰敷之法,父皇要試試。口舌若能動,萬不能因猜疑兒子就不在下人面前顯露。事關父皇龍體,父皇定要惜身才是。」

  李太后聽到這裡,推開門走了進去。

  朱常洛先站了起來,還沒開口就聽李太后說道:「皇帝的話你都聽到了,這般坦誠,你若是早就能動、願意想法子動起來,何至於今日?」

  看李太后落淚,朱翊鈞又委屈起來。

  我敢表現得想康復、能康復嗎?

  這一年半我是怎麼過來的?

  他眼眶紅紅的,但眼眸里都是絕望漠然,似乎真想就這麼死了算了。

  朱常洛還記得他第一次中風之後比較快能說話,恢復也十分積極的模樣。

  也記得他第二次中風之後,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十分靈動的眼珠子。

  但也許是那一夜,他「手指能動」,「指擬詔文」的事過於刺激了,後面他再沒有半點康復跡象。

  至少在人前是如此。

  如果沒有積極的康復鍛鍊,臥床這麼久,又怎麼會沒有肌肉萎縮呢?

  朱常洛相信他現在的吞咽困難是真的,因為這種事如果一直演下去,應該只有演到死這個結果,而且一般都很快。

  現在又不能搞什麼插管胃飼,可能哪次嗆到,人就沒了。

  朱常洛現在確實已經不用過於擔心他做什麼了,勇衛營、京營、勛戚……他都已經有了一番屬於自己的布置和利益捆綁。

  於是他又撿起了自己對於怎麼照顧中風癱瘓病人的舊記憶,盼朱翊鈞能重新振作。

  雖然朱翊鈞又活了這麼久,現在駕崩也很合理了,但何必呢?他已經威脅不到權力,不如多成全自己的孝順名聲。

  於是朱常洛說道:「太醫們也常來診治,諸多醫囑,父皇要聽進去啊。皇極門重建好了,正旦節大朝會,兒子本想請父皇一同臨朝。既受群臣參拜祝禱,也想讓父皇知道,兒子是如何不敢稍有懈怠。兒子盼父皇康復之心,天日可鑑。」

  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現在大位已經穩了才一心「盼」父皇康復,但朱翊鈞仍然沒想到他敢讓自己直接出現在群臣面前。

  眼珠子動了動,看向了他。

  「皇祖母也在這,兒子照實說。」朱常洛走到跟前坐下來,按摩著他已經瘦削的手,「父皇康復如初,如今是難做指望了。但哪怕只是能言語了,能在下人服侍下走動一下了,看看宮後苑的花草樹木,看看兒子如何勤勉視事保大明江山社稷,難道不好嗎?那天夜裡雖然只是權宜之計,但兒子扛著這重擔,只盼能聽到父皇說一句兒子是好樣的,兒子沒有負列祖列宗,沒有愧對父皇託付。」

  說罷低下頭,聲音里有些哽咽:「便是父皇能訓兒子幾句,能聽到父皇重新開口,兒子也甘之如飴。」

  朱翊鈞不信他,但他上下動了兩下眼珠。

  李太后喜道:「你父皇答應了!」

  朱常洛抬起了頭看著朱翊鈞。

  朱翊鈞也看著他:聲音哽咽,眼眸里卻沒有濕。

  他知道是因為自己不合適現在駕崩,哪怕只怕隱憂頗多,這兒子擔憂天下多一樁議論?

  也難怪,想對官紳動刀,豈會沒有隱憂?

  想讓自己一同臨朝讓文武們看看,無非是想讓天下人知道他孝順著,沒有忌憚太上皇帝又好起來。

  朱翊鈞也想要出現在文武們面前看看,看看他們見到自己,會不會有別樣神情。

  只是看一看。

  反正如今的狀況確實已經最壞了,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這江山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去看看吧。

  再臨朝一次,多少算是以皇帝之尊謝幕。

  看看他有沒有掌穩朝政。如果穩穩噹噹的,那麼列祖列宗面前不用過於心虛。如果還有什麼隱憂……幫幫他就幫幫他吧……畢竟也是自己的骨肉。

  後來朱翊鈞見他拿著布包著的小冰塊敷著自己的面頰,感受他手指在自己喉嚨周圍輕柔的按摩。

  若在以往,朱翊鈞會擔驚不已。

  但現在他已經臥床了一年多,這一年多里不知想了多少前因後果。

  他確實不曾誇過這兒子,所以兒子對著他很難哭出來,又算得什麼?

  冷酷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啊。

  臘月三十,宮裡張燈結彩。

  乾清宮裡搭台唱戲,也有說書。

  太皇太后、太上皇帝、兩位皇太后、皇帝皇后及兩妃一同在這裡共度,還加上幾位皇弟皇妹。

  算得上闔家歡樂。

  朱翊鈞半躺在椅子上時,眼神看了看皇后的肚子,然後看了看自己的皇后。

  王喜姐一開始並不明白,朱翊鈞又看了看李太后。

  一陣詢問,眼神交流之後,李太后明白了過來,眼中紅紅地說道:「太上皇帝想賞賜皇后什麼,盼皇后順利誕下皇子。」

  於是王喜姐這才從身上取下了極為珍貴的一樣珠寶,交到了郭蘭芝手上。

  過了今夜,朱翊鈞虛歲四十。

  聽著鞭炮聲和戲曲,看著自己的其他兒子和女兒,他想起了鳳陽那邊的另一個兒子,又看了看小心起身謝恩的兒媳婦和她的肚子,眼神漸漸微紅。

  多少……想辦法熬到能見到孫子吧。

  一夜就這麼過去,第二天他早早地就被人服侍著穿上了久違的龍袍。

  太上皇帝也是皇帝。

  重新建好的皇極門今天正式啟用,皇帝的寶座後面,有一個更高的寶座。

  皇極門的門廳內,炭爐備得足。

  田義和陳矩都在,他們一左一右,等健壯的太監抬著朱翊鈞坐到屬於太上皇帝的那個寶座之後,心情複雜地幫他在寶座兩邊塞滿了軟枕,將他的兩隻手搭在兩旁,然後跪在兩邊避開群臣可能看過來的視線,只伸出手從一左一右扶著朱翊鈞的腰。

  朱翊鈞的餘光向下看著這兩個老僕,不知道他們這種跪是贖罪還是提防。

  他之前勉力進了參湯,現在兩旁炭爐很暖和,朱翊鈞的精神還不錯。

  前方,兒子也坐在了寶座上,對自己曾經想要殺的那個王安點了點頭。

  吩咐被通傳向前方的午門,過不久之後,午門上響起了第三通鼓聲,然後是許多人一起喊。

  「太上皇帝升座!皇帝升座!眾臣入朝參拜!」

  午門之外,文武兩班都愕然聽到這嘹亮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