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南京的地主之誼

  第153章 南京的地主之誼

  秦淮河流淌於南京城的外郭城內,石城門就正對著莫愁湖,向來繁華至極。

  兩艘倭船現身在定淮門外之時就已經引起了轟動,南京城百姓是瞧見了船上的水師官兵這才安心了一些。

  當張益趕到竹橋時,碰到了陳璘,也碰到了從皇城北門外趕來的家僕。

  「平夷伯,我聽說水師駕了兩艘倭船進了莫愁湖,這究竟是……」

  他給了自己家僕一個眼神,讓他別說話。

  「我初來乍到,長江水情自當熟悉一二,順便去押解程家藏起來的兩條船。」

  陳璘平靜的話讓張益心頭翻江倒海。

  該死……程家居然還留著這兩條船,耿定力怎麼辦事的?

  「看來大案已告破。」張益臉上帶著微笑,「賊子猖獗,不知程家藏船何處?」

  「靖江。」陳璘也不瞞他,並且同樣帶著微笑,「我到時,與大司寇一同南下的謝主事與靖江知縣都在。謝主事說,佟知縣是張大人門生。看來佟知縣確實守口如瓶,謝主事在靖江已經呆了一個多月了,張大人也不知道。」

  「……既是欽差有密令,佟知縣自當遵守,豈能因私廢公。」張益一邊同行一邊問道,「不知將那倭船又帶回南京,是有何用處?」

  「那我就不知了。」陳璘反問,「張大人這是去?」

  「哦,家中有些事,我回去一趟。」

  「張大人家宅,我聽說是在北門橋一帶的烏龍潭,那就同行吧。不知家中可是急事?若是不急,我初到南京,還有不少事想請教張大人。」

  「……也不算什麼急事。」

  張益猶豫不決,既想快點從家僕那裡知道什麼情況,但陳璘友善的態度又讓他覺得不會對自己不利。

  反正從陳璘這裡也能探一探守備廳會議上有什麼變化。

  於是慢慢往西面走,陳璘確實請教了一些長江水師諸多事務所需要對接的衙門有司,張益也問了問守備廳會議。

  「成公公奉旨守備南京,主要便是讓魏國公和我多加用心。倭寇雖是假扮,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啊。」

  「那郝參贊?」

  陳璘看了看前方不遠的石城門和近處的朝天宮,笑著對張益行禮。

  「就在此處作別吧。倭船是耿定力將水師昔年繳獲私售程家,郝參贊管船政,自是難逃干係。於情於理,欽差大人也要傳問的,想來此時已到了太平門外。」

  說罷就往西去太平門外,張益轉向北面。

  「老爺……郝大人已被摘了官帽、脫了官服!」

  家僕這時才稟報自己所看見的,張益面沉如水。

  仍舊只是在倭寇劫糧案上。

  程家居然留下了倭船,那郝傑自然難逃干係。

  是從襄陽府均州一路回來時,錦衣衛就訊問出了倭船仍在、藏身何處嗎?

  蕭大亨南行還額外帶了個北京刑部主事,這個情況,淮安、揚州怎麼沒人報過來?

  「……你去備些好酒好菜,今夜要用。」

  張益仍顯沉著,安排著家僕。

  欽差既然到了南京城,邀上葉向高、趙參魯他們,盡一盡地主之誼總是要的。

  必須知道這件案子到底要查到哪一步,現在罪囚、主使、失察的大員都已經有了,夠了吧?

  ……

  靖江縣城的西南面碼頭上,謝廷贊身著便服,笑吟吟地向靖江知縣佟安國回禮。

  「輔寧不必多禮,這月余實在叨擾了,還要多謝輔寧兄守口如瓶。」

  「哪裡哪裡,應當的。」佟安國又作揖,「曰可兄直諫之名,小弟在江南都如雷貫耳。既奉欽差之命,小弟自然不好多事,倒是委屈曰可兄在那莊子清苦度日了。那天得見高賢,直到這兩天才能多多請益,實在相見恨晚。」

  他都不知道這段時間是怎麼度日如年過來的。

  震動北京的倭寇劫糧大案,那該死的程家居然把倭船藏回了靖江。

  謝廷贊便衣來見,出示了告身和欽差密信,佟安國當然只能裝作一切如常。

  不論哪裡來了哪些人,想知道哪些事,都是沒事。

  開玩笑,敢身陷這等大案之中嗎?天知道膽大包天的程家這麼多年有沒有把靖江作為一個窩點,在這長江、運河交匯口附近干其餘劫掠之事?

  佟安國知道是有的,只不過原來他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拿了不少孝敬。

  現在費勁心力暗中布置,應該能算得上將功補過了吧?

  「曰可兄,欽差面前,還盼多多美言啊。」臨別在即,佟安國也顧不得矜持了,「下官一介知縣,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輔寧放心。」

  謝廷贊想著平夷伯把人和船帶走之後,他這兩天在靖江所接受的著意招待。

  都是六品,無非他是跟著欽差南下的、而且是京官罷了。

  最主要的是佟安國心中難安。

  「就此別過了,盼他日京城再回,又或相逢他處。」謝廷贊拱了拱手,走上了船。

  現在的南京城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王德完巡按應天,差事又辦得如何?

  他這一個多月倒是悠閒,無非在佟安國安排去守在那程家莊子不讓出來的差役們的伺候下等著。

  倒是聽了不少江南趣事。

  也讓他知道了地方上實情的冰山一角,實在不是此前在京城任個衙門京官所能體悟的。

  現在倒也稍微能夠理解蕭大亨和沈一貫了。

  被點名隨蕭大亨南下,謝廷贊一開始是很意外的,只理解為他或許需要自己憑交情與王德完通融一下。

  沒想到卻是送他一些功勞。

  真是神奇,陛下御極之後,沈一貫和蕭大亨似乎都隱隱改了性情,漸漸敢於任事了。

  船行長江上,謝廷贊隱隱有些猜測。

  只怕自己後面也要留在南京任官一時了。

  所以蕭大亨別是想把自己這個經常頂嘴的屬官踢到南京吧?

  謝廷贊就這麼心情複雜地過了江,到了江陰時已經換上了他的官袍。

  自是暢通無阻。順利到了南京城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時分。

  一路尋到了南京刑部,自然要先向蕭大亨復命。

  得知人不在,又一路尋到了五龍潭的張家。

  通傳了名姓,等了一會,才被門房恭敬地請進去,領到了前院正堂。

  謝廷贊愣了一下,然後先向蕭大亨行禮:「下官前來復命。」

  「辛苦了。」蕭大亨點了點頭看向張益,「這位是北京刑部山西清吏司主事,謝廷贊謝曰可。張大人,再添副碗筷吧。」

  「幸會,幸會。」張益見禮,安排。

  一陣相識見禮,謝廷贊才坐到了一旁,放眼左右,哪怕兩個陪桌上也只有自己一個青袍,都是四品以上啊。

  可見南京諸官,連五品郎中也沒有資格來。

  張益邀著南京諸官想要宴請北京來的三法司,今天才成行。

  沒辦法,說是這兩天忙著審問郝傑。

  好在也只是審問郝傑,沒有禍及其他人。

  「為陛下添憂,讓三位勞苦,都是江南之過啊。哦,還有謝主事。」張益再次舉杯,「還盼三位欽差多多擔待,御前多多美言幾句。所幸大案告破,三位欽差和謝主事為國除賊,江南今後要安生多了。不才謹代江南敬四位!」

  坐在陪桌的謝廷贊免不了成為一桌焦點,只覺得這一桌的侍郎們都有些討好地看著他,笑得尷尬,但也端起了酒杯。

  謝廷贊剛把手放到酒杯上,卻聽蕭大亨說道:「大案算不上告破。聽聞南京城內四品以上群賢畢至,我們也不便再推辭。這杯酒,無顏飲下啊。」

  「……還未告破?」張益看著他,緩緩問道。

  「還未告破。」蕭大亨雖是坐著,但也沒看張益,而是看向同桌里站起來的葉向高等人,「南京三法司也是知道的,案情複雜,遠遠稱不上告破。」

  「……此案,還有內情?」張益看向了趙參魯等人,卻見他們都不與自己對視,而是低下了頭。

  蕭大亨笑了笑,端起酒杯站了起來:「該是我們三人,哦,還有曰可,我們四人一同敬一敬南京同僚。身負皇命,身不由己。江右程家何以能夠假冒倭寇截毀漕糧、殺害運兵是查清楚了,但諸位都是南京要員,自然清楚我等也無法用一句他們膽大包天就能盡釋天子之疑。」

  他看著張益,目光明亮地問道:「陛下若問:蕭大亨,他們只為幾船漕糧就敢如此,你糊弄誰?張大人,若你是不才,該怎麼答?」

  張家私宅的正堂內鴉雀無聲,張益端著杯子,許久之後才緩緩說道:「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