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荔浦街18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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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我……」

  天台的風吹過,烏鴉清醒過來,他猶豫糾結了很久,然後小心翼翼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撐傘女人默默眺望老城區的樹,樓,鳥雀,她搖了搖頭,道:「你沒做錯。」

  誠心會的規矩既然立下了,自然應當遵守。

  越界的人,要受到越界的懲罰。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看對錯的。

  比起對與錯,大人物更看重利與弊。

  有些時候,做錯事情沒什麼,只要大家都有利可圖就好了。

  「既然沒做錯,那就沒什麼好躲的!」烏鴉挺起胸膛,大聲道:「既然夫人你把北堂交給我,我就不會後退半步。規矩是大家一同定的,我按規矩辦事,沒理由退縮!」

  「你很能打,我知道。」夫人語重心長的開口,語速很慢,但很有力,道:「但武力沒法解決一切問題……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記住我剛剛的囑咐,這件事情剩下的後續,我會替你處理妥當的。」

  烏鴉怔了怔。

  夫人的這番話,反而讓他心中湧起的熱血漸漸涼了下來。

  宋慈緩緩低下頭。

  其實他明白夫人的意思,制定規則的人往往不是最能打的人。

  但在宋慈的世界中,拳頭就是道理,實力就是規矩……所以他進入誠心會之後,很快就打出了一番名堂,慫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誠心會裡都是狠人,但他是一個不要命的人,一個匹夫。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這是一個拳頭夠硬的笨蛋,在遍體鱗傷後,才領悟到的法則,因此他奉為圭臬,而且從不動搖。

  陳叄要如何如何,他都不在乎,大不了就豁出去了。

  在江灘見面的那番話,他是認真的。

  「鸚集。」

  女人再一次開口了,她輕輕念了一個只有自己會念的名字。

  夫人從不叫宋慈「烏鴉」這個名字。

  她把這個孤兒被老城區帶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喊他烏鴉,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不祥之人……但她不這麼認為,這個孩子滿身污垢但眼裡有著獨一無二的純摯的光,他用滿不在乎的態度對抗流言蜚語,謾罵唾棄,雖然狼狽但是有用。

  只有她看出來了,這個小傢伙兇狠下的可憐,像是一頭拼命把身上倒刺亮出來的豪豬,所有的蠻橫都只是偽裝。

  大家都喊他烏鴉,卻不知道,在烏鴉的黑色羽毛下,有一顆潔白純粹的赤子之心。

  從那天之後,深海里的資料庫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大都的老城區檔案中,少了一個叫宋慈的悲苦少年,夫人的手底下多了一個來歷清白的「宋鸚集」,這個叫宋鸚集的少年兇狠彪悍,爭強好鬥,拳頭極硬,憑空來到大都地底,一路打穿所有敵手,收服了整座誠心會北堂。

  在大都地底的那些超凡者眼中,宋鸚集是個比趙西來還要可怕的存在。

  大人物高高在上,吐口唾沫也淹不到自己身上。

  但宋鸚集可不一樣,他的拳頭會實實在在落在臉上。

  於是,一件巧合的事情出現了,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地底也有人開始喊他「烏鴉,」命運就是喜歡偶爾開開這種不好笑的玩笑,宋慈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軌跡陡然轉變之後,兜兜轉轉,改了名字,還是沒能擺脫不祥的烏鴉的稱號。

  老城區,那個邋裡邋遢剋死父母的廢物青年,名字叫宋慈,外號是烏鴉。

  誠心會,一手打服整座北堂,所有人聞風喪膽的超級狠人,名字叫宋鸚集,外號還是烏鴉。

  大家都叫他烏鴉。

  只有夫人不一樣,夫人喊他宋鸚集。

  「趙器雖與我沒有夫妻之實,但畢竟名義上是我的丈夫。」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如今他在趙氏中,也只剩下一個獨子的名位了,再怎麼折騰,也翻不出浪花。所以……如果他以後做了很愚蠢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衝動的做出決定。」

  這是在告誡自己,儘量避免與趙器的衝突。

  「我聽您的……」

  烏鴉無聲笑了笑,艱難地開口。

  聽完夫人的短短一句話,讓他耗費了很大的力氣,於是這個本來懶洋洋躺在藤椅中曬太陽的閒散之人,現在看起來反倒像是一個虛脫無力的病人,病懨懨地給出承諾:「這段時間我會躲一躲,無論是陳叄的人,還是趙器的人……找我麻煩,我都會遠遠地跑開。」

  逃跑這種事情,他最擅長了。

  夫人默默撐著傘,陪他站了十幾分鐘,這十幾分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破舊天台的風嘩啦啦的吹,一片厚重的雲遮住太陽。

  「真的……我保證,不惹事。」宋慈用力揉了揉臉,把情緒認真拾掇了一遍,至少保證臉上看不出來沮喪,他用力擠出一個笑容。

  「我去一個地方。」

  夫人瞥了他一眼,道:「缺個開車的,你要來嗎?」

  「……我?當然!」宋慈怔了怔,有些受寵若驚,連忙答應。

  夫人又道:「前提是把這身衣服換了。」

  宋慈這才尷尬地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衣著,應該是剛剛跑路的原因,花襯衫的扣子少了一個,開了一半合不上,人字拖踩了一腳泥濘被風吹乾,落地的腳感硬邦邦的。

  自己這一身打扮的確寒酸。

  他撓了撓頭,來了一個高抬腿,腳底板踩著拖鞋,用力抵在天台的欄杆上,試圖把風乾的爛泥來回剮蹭掉。

  「來的時候,給你準備了一身正裝。直接下樓吧。」這一幕看得夫人直皺眉頭。

  ……

  ……

  半小時後,一輛漆黑魅影行駛在路上。

  重新換了一身裝扮的宋鸚集坐在主駕駛位,安靜沉默地開車,車速不快,開得很穩。

  用改頭換面來形容他毫不為過。

  寸頭配上黑色西裝,有種凌厲的刀鋒質感,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肅殺之意滿溢臉上,這身氣質比起白天在小巷子裡追逐的那些保鏢要強上太多……這是獅子和寵物貓的差距。

  宋鸚集瞥了眼導航,荔浦街。

  他聲音很輕地開口,問道:「荔浦街,大約四十分鐘到……夫人是要去見朋友,吃下午茶點?」

  「去看一個心理醫生。」

  坐在后座的夫人,抱著雙肩,倚靠在窗邊假寐,她緩緩開口,聲音里透露著三分疲倦:「最近……有些睡不著。」

  宋鸚集怔了怔。

  「睡不著?」他有些警覺,道:「您確定這種問題……荔浦街的心理醫生有用?」

  「無意干擾您的決策,」宋鸚集沉聲道:「只是您的時間如此寶貴……如果對方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話,沒必要嘗試了吧。」

  失眠這種事情,倒還算是常見。

  尋常的精神系超凡都有催眠的能力,按理來說都能解決,拋開趙氏本身麾下的門客不談,誠心會裡的精神系超凡者也多得是,他宋鸚集伸進去一隻手,就能拎出來七八個。

  「這是崔忠誠推薦的。」夫人揉了揉眉心,擔憂道:「之前已經找了好幾個精神系,就連深海十層的超凡者也沒瞧出我的問題,每天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法令的風波卻越鬧越大,我必須要振作,絕不能在這個關頭掉鏈子。」

  聽到崔忠誠的名字之後,原本想要說些什麼的宋鸚集一下子乖乖閉嘴了。

  放眼大都,能讓他心服口服的人並不多,但偏偏這位小崔先生,是其中之一。

  「深海十層,都沒看出來問題……一個小小的荔浦街,難道藏著比十層精神系還厲害的超凡者?」宋鸚集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可思議,是吧?」夫人扶著額首,纖細玉指緩緩揉著,乏聲道:「如果不是崔忠誠……我也不會相信的……據說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十七八歲的少年?」

  聽到這句話,宋鸚集沒忍住笑了,「小崔先生不會搞錯了吧?」

  說來也巧,聽到這句話,宋鸚集腦海中不由自主蹦出來了一個形象……

  十七八歲……少年……

  顧慎。

  這個念頭剛剛出來,就被他立馬否決。

  「這十幾年來,崔忠誠說的話,好像都成真了吧?」夫人坐在后座,望著窗邊的風景,明明半小時前還是陽光燦爛,現在外面卻下起了小雨,大都就是這樣的城市,地處江南,秋季過後,時常籠罩在雨霧之中,蕭蕭瑟瑟的。

  她輕聲笑了笑,道:「雖然很想看看他出錯的樣子,但希望這次也不例外。」

  「當然……那可是小崔先生啊!」

  聽到崔忠誠名字後,宋鸚集心中那根因為擔憂而緊繃的弦,沒來由就放輕鬆了,那個男人的確有著讓人放鬆和信任的本事。

  他寬聲安慰道,「夫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女人早就在輕微的顛簸中闔上雙眼,只是鼻腔里輕輕哼了一聲,聲音如同夢囈。

  雨絲敲打車窗,柔和的白噪音通過玻璃傳遞入耳,細膩而不吵鬧。

  她難得的淺淺睡去。

  宋鸚集不再出聲,默默放緩了車速,以免打擾夫人的小憩。

  「荔浦街……18號……」

  他瞥了眼導航上顯示的目的地,在心中輕聲默念這個診所有些古怪的名字。

  「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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