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的力量是可怕的，但輿論的力量很多時候也是微不足道的。
對於一省委領導班子而言，輿論的重要與否，取決於是否可控。
能被壓制的輿論根本不叫事。
壓不住的失控輿論，那就是天大的事。
中午飯點剛過。
姜明明便帶著辛曉晨幾個前往市二院督查血鉛體檢的科員，火急火燎返回了蒲山鎮。
「領導，廳里是什麼意思？」
一看到伍安邦，姜明明立刻問出心中疑惑，道：「葛廳長親自打來電話，不讓咱們撤，反而敦促我回蒲山鎮龜縮起來等待通知，難道不怕咱們被記者堵住？」
「這恰恰才是省領導高明的地方。」
伍安邦輕嘆一聲道：「如果事態能控制住，咱們留不留無所謂了，但如果事態控制不住，就可以把咱們推出去給記者看，瞧，這蒲山鎮化工廠違規排放不是記者先發現的，是省里環保廳督察處巡視中揭露的。」
姜明明雖然年紀比伍安邦大了十歲。
但他對省領導的心思揣摩，顯然沒有伍安邦這麼精確到位。
一聽伍安邦分析，頓時瞪圓雙眼，嘆服道：「如此一來，省委、省廳都沒責任，全是地方一通亂搞，記者只是恰好在咱們督察巡視中鋪捉到新聞。」
省領導左右橫豎都是贏。
再問責，也問不到他們頭上。
至於保不保衡元市，那就要看李澤慧在省委的遊說功力了。
「所以，別慌，讓子彈飛一會兒。」伍安邦淡定的拋出了一句經典電影台詞。
但姜明明卻還有個疑問。
「既然省領導現在都已經知道事情了，難道會控制不住事態嗎？」姜明明不理解。
省領導也太膽小謹慎了吧。
事實上，很多重大輿論事件，都是下面先捂蓋子，瞞住上層領導，導致本不嚴重的事態，漸漸走向失控，最終讓上一級的領導在鋪天蓋地的輿論風暴中，被搞得狼狽不堪。
「首先，這些年網絡新聞的傳播，已經給很多政府部門上過課了，新聞不是領導想壓就能壓下去，其次，留下咱們也沒任何隱患，相反會給這件事兜底，保住省領導不粘鍋。」
聽伍安邦這麼一解釋，姜明明若有所思的點頭。
當然，還有一點，伍安邦沒說。
姜明明恐怕也猜不到。
那就是省委某些領導，也準備趁機尋覓機會，大做文章。
如今距離楚州換屆剛好過去五個月。
這個時間節點，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時間卡在一個恰到好處的微妙階段。
「徐寶軍、周南海來楚州，可不是為了養老，他們專門給朱英鍵、趙華衡配的隊友和幫手，結果過去了五個月，一點動靜都沒有，簡直是咄咄怪事。」
心中思索著，伍安邦最後開口提醒一聲道：「這兩天晚上就不要睡了，頂多眯一兩個小時的眼，最好別洗頭、別刮鬍子，把自己搞得狼狽一些。」
辛曉晨一臉懵逼道：「為什麼？」
「記者一旦來了，咱們要向他們展現省廳督察人員殫精竭慮廢寢忘食的工作形象。」伍安邦一臉正色。
姜明明和辛曉晨頓時一臉無語。
不過這只是一個歪門邪道的盤外招，而且太過被動。
「怎麼才能讓記者來呢？」
記者不來，他辛辛苦苦塑造的形象豈不是變成了自我折磨？
不能將希望寄托在省領導明爭暗鬥的矛盾激化，最終導致事態失控。
「前世，橫溪鎮的兒童血鉛事件，是怎麼走向失控，引來官媒點名痛批的？伍安邦多少還是有一些印象的。」
掏出手機，給衡元環保局局長宋欣芸打了個電話。
他和衡元市、橫溪縣各級領導中，唯一關係不太惡劣的，就屬宋欣芸了。
這大概是源於宋欣芸丈夫在湘沙市，知道伍安邦不好惹，所以宋欣芸不太敢和伍安邦強硬對著幹。
於是此時此刻，伍安邦打電話給宋欣芸支招，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掛斷電話。
宋欣芸回到會議室。
立馬開腔道：「剛剛省廳的安邦處長給我打電話，支了個招，說……如果實在敷衍不過去，就對記者解釋，學生血鉛超標，是習慣咬鉛筆造成的。」
說完，宋欣芸雙眼還閃閃發亮，抓起簽字筆，做了個模仿姿勢道：「大家知道，學生寫作業，苦思冥想的時候，很喜歡咬鉛筆帽，鉛筆中筆芯就是鉛元素。」
此言一出，會議室內部分領導皺眉，也有部分領導雙眼一亮，感覺這是個妙招。
主持會議的最高領導鄭金海只是沉著臉，道：「首先，我還是要強調，堵不如疏，先看情況，如果只是幾家媒體關注，直接扣人警告，不必理會，如果關注媒體驟然增加，咱們也要限定幾家媒體接受採訪。」
網絡信息的傳播恐怖，現在領導幹部們已經有所體會了。
知道捂蓋子不一定能捂得住，關鍵還是要看接下來發展，如果能捂住自然最好。
捂不住，該怎麼應對呢？
「學校不在化工廠下風口位置，所以學生的血鉛超標，肯定和化工廠無關……」鄭金海言之鑿鑿的定了個調。
簡而言之一句話，不管你媒體記者信不信，反正我們衡元市絕不承認兩者存在直接關聯。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心。
伍安邦給宋欣芸支的這個損招，還是被不少人給記住了。
這也是唯一一個勉強可以解釋學生血鉛超標的理由。
乍一聽，似乎還有點道理。
但實則，這種解釋是火上澆油，是典型侮辱正常人的智商。
全國哪個小學生不咬筆帽？
難道他們全都各個血鉛超標了？
不少領導聽宋欣芸轉述後皺眉，就是源於此，他們總感覺伍安邦這個支招解釋，有些不太對勁。
不過當傍晚，第一批師生血鉛化驗結果新鮮出爐後，所有的僥倖與希冀，全部蕩然無存。
人在省城的李澤慧，聽到鄭金海匯報後，立刻吩咐道：「按照原計劃出報告吧。」
師生血鉛檢查全部嚴重超標。
上有省委領導關注，下有新聞記者暗訪，直接造假表示血鉛不超標，這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