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Ch319 偏執

  第320章 Ch.319 偏執

  維克托·薩拉看起來年齡不小。

  他瘦長,灰長捲髮,面帶病容。

  脖子上掛著的棕色圍裙自腰後系牢,裡面是一件泛黃毛邊的白襯衣。

  他握著刮刀,開門時為了避光,還往門後陰影里躲了躲:眼睛和眉毛同時用力,特意偏了下腦袋。

  三個人就這樣在灰塵中面對面。

  「日安,維克托,小心刀。」

  病懨懨的男人用了兩三秒才看清了來人,轉著手裡鐵片彎成的工具,皮笑肉不笑:「如果你真那麼怕死,就該先用銼刀把自己的下巴搓平。」

  蘭道夫摸了摸尖下巴:「你猜到我今天的來意了。」

  維克托扯了扯嘴角,視線挪到了羅蘭身上。

  「哦,這是我的朋友,一個…好朋友。」

  雕塑師沒說話,轉頭進了屋。

  「他總這樣,等熟悉了之後——」

  「就…親切了?」

  「就會毫不顧忌的開始侮辱你了。」蘭道夫聳聳肩,邁腿進屋,示意羅蘭跟上:「你有辦法,是不是?如果你不說,我就不會讓僕人服侍你。」

  「泰勒家有儀式者,你早就該知道的。」

  「也因為你沒有隱瞞,羅蘭。」

  屋子空曠的像一個倉庫。

  髒的程度也是。

  羅蘭現在相信蘭道夫說的,這位維克托·薩拉先生沒有僱傭僕人的事了——如果僱傭了僕人,眼前還是這幅景象,那僕人就該被絞死。

  遍地都是垃圾和工具。

  ——實際上羅蘭也分不清垃圾和工具的區別。一件帶著鐵頭的木棍和一個木棍,不大好說哪一種是工具,哪一種是垃圾。

  牆角結了蛛網。

  屋裡有一股難聞的『灰塵』味。

  每一面牆都維持著上一任主人的風格:淺棕色的牆紙,但已經開始大面積的破損。

  他和蘭道夫穿過本該通向客廳的走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無數具蒼白、姿態各異的雕塑。

  有男人也有女人。

  它們擺著不同的姿勢,面朝不同的方向,固定在自己的時間裡。

  這畫面讓人不寒而慄。

  「怪不得伱不喜歡出門,家裡足夠熱鬧了。」

  蘭道夫見過無數次這樣的情景,早見怪不怪——家裡不還有一具麼,就是這朋友贈送的(價值兩千鎊借款的『贈送』)。

  「我希望你能管好自己的手。」

  聲音從側面傳來。

  維克托·薩拉手裡的刮刀不見,換成了酒瓶和三朵玻璃杯。

  「這都是我的心血,如果它們掉了胳膊或指頭,你就得賠。」

  「我可沒碰。」

  「蘭道夫,你這些年動的最多的就是嘴皮和手指頭。」

  兩個人當著羅蘭面,毫不遮掩的開始鬥嘴——關於他們的過去和酒館裡的女人,騙酒鬼的錢,當眾盜竊,把死掉的狗屍吊在誰家門前…

  精彩的年輕時代。

  「喝完酒,回去數你的錢,離我遠點。」

  三支酒杯碼在光禿禿的水泥檯面上。

  維克托分別倒了一些,又掃了羅蘭一眼:「…你有個比你漂亮得多的朋友。」

  頓了頓。

  「真遺憾。」

  他明顯注意到了羅蘭每一次轉向,總是頭和身體動,眼球卻遲鈍許多。

  所以,這是個盲眼人。

  他很敏銳。

  「遺憾的是不能見您的作品,薩拉先生。」

  「那您應該算幸運。倘若真見著了,恐怕要遺憾一輩子。」

  他繞過水泥條桌,把酒杯塞進羅蘭手裡。

  就在這時,羅蘭注意到他的手背:並不是失血的蒼白,而是像石膏一樣,沒有一絲血肉顏色的灰白。

  順著手背向上,或許藏在袖口裡的整條胳膊都如此。

  他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後,在蘭道夫無奈的眼神中,從牆邊拎起一柄錘子——杆子幾乎有手臂那麼長的類似鍛鐵用的大錘。

  「蘭道夫?」

  蘭道夫沒說話,握著酒瓶,又給羅蘭倒了半杯。

  維克托·薩拉就在兩個人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向那最接近他的雕塑——蒙著面紗的女人。

  一個在羅蘭看來無比精緻,甚至難以想像它是如何被人類的雙手創造出來的:

  那女人雙手合十,垂目祈禱。

  一層薄薄的紗便蓋在她的頭頂,划過臉頰,任風吹拂。

  這是一整塊石頭。

  人能做到這樣的事情,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維克托·薩拉,這絕對是一個——

  嘭。

  鐵錘被那消瘦的男人吃力地甩起來,劃著名弧線,敲擊在雕塑的臉上。

  石像應聲斷裂。

  她的頭被敲斷到地上,身體搖搖晃晃,又被憤怒的男人一腳踹倒後碎成大大小小的塊狀。

  白色石粉揚的到處都是。

  他撐著錘杆,粗粗喘氣。

  「…我很忙,蘭道夫,請回吧。」

  羅蘭愣住。

  因為幾分鐘前,他還警告蘭道夫,不要碰壞了他的心血。

  現在,他親自毀了它。

  為什麼?

  羅蘭放下酒杯:「先生?您在幹什麼?」

  「有耳朵的人都該知道。」維克托·薩拉咧咧嘴,額頭見汗——只一個揮錘的動作而已:「您沒法看,倒省去評論了。錯誤的作品不該留下來,讓我告訴您吧,這是『修正』。」

  自打進了這間屋子,羅蘭就覺得自己在和一個並不正常的人對話。

  「修正?」

  「是啊,角度不對。」他鬆開木桿,任它『噹啷』落地,蹣跚到泥台前,給自己倒了杯酒:「風不是那樣吹。睫毛…不,眼球應該在眼皮下更明顯。」

  「紗只是蓋在頭上,如果我從側面看…」

  他低頭盯著杯里的赤霞,像找了魔一樣念念有詞,似乎完全忘記了上一秒還在和羅蘭交談——他就這樣嘀咕,評論自己的技法,從各種專業的角度,又拉出了許多當下知名的、或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藝術家。

  他斜倚在水泥台上,又忽然直起腰站好;一會踱步,一會聲音忽地放大。

  蘭道夫靜靜品著劣質紅酒,看他折磨緩緩流逝的時間。

  「…這姿勢太平常了。不,我簡直要說庸俗才對!所有人,每一個抹泥巴砸石頭的,都曾嘗試用…不,如果是之前那樣考慮,未免有譁眾取寵的嫌疑…」

  「表達,表達,我的表達…」

  「蘭道夫,你覺得呢?」他忽然抬起頭,不錯眼珠地盯著蘭道夫,問道:「也許還是之前的比較好,是不是?」

  蘭道夫好像真聽懂了似的,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我認為之前的不錯。」

  「是啊,我考慮到表達,但太注重複雜度就容易導致…」

  羅蘭嘆了口氣。

  白色的焰浪早已穿梭過無數遍這空蕩又擁擠的房間。

  沒有可疑的痕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