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轉變(2)

  街邊的迎春花亮起了零星的黃色,烏家的葬禮卻是一拖再拖,始終沒能舉辦。🍧☠  🐊♥

  問題的根源正是烏經緯的橫死。他的橫死,讓一夜間失去大多成員的烏家雪上加霜。他和俞麗名下的那些公司、不動產、動產等,都失去了最直接的管理人,再加上他兒子女兒同時死於這場災難,剩下的遺產繼承人就成了尚未成年的孫子、外孫們。

  烏經緯和俞麗生前已經分割了財產,安排好了兩個子女的份額。他們想得已經夠周全了,卻是不會料到他們和自己的子女會接連暴斃。如今烏家做主的人,都不姓烏,而是烏經緯的女婿和兒媳婦。

  烏家的慘劇,讓兩邊的親家都有些惶惶不安。警方調查烏經緯的死因,自然也少不了走訪這兩家。在短暫的驚恐之後,兩家內部冒出的貪慾,遮蓋了恐懼。本應該順順噹噹的遺產分割,經過短短几天的發酵,就變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亂局。

  黎雲這個局外人也免不了受到兩家人的騷擾。

  他還沒回公司,在發現烏經緯死亡的當天接受了警方的調查之後,便繼續住在原來的酒店客房裡。

  黎雲自然是警方頭一個懷疑的對象。烏經緯的兩家親家騷擾他時,也是對他心存懷疑,恨不得他看到自己就立刻痛哭流涕、自首求饒,再供出幕後主使是另一家的人。要現實真如想像得這般美妙,那烏家不菲的遺產就能輕鬆落入自己口袋了。

  不過,想像終究是想像。兩家人就是想要逼迫黎雲撒謊也是不可能。當黎雲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沉默地盯著人時,那些問話的人就都心裡發怵地退避了。

  黎雲到底是鬼。所謂「陰氣」、「鬼氣」,在他身上也當然適用。只不過他性格平和,以前都沒什麼大的情緒起伏,又是頗有機緣地在死後找了份安定的工作,那種陰氣、鬼氣也就沒機會醞釀出來。

  環境對人的影響很大,對鬼的影響也不小。這邊的私立醫院和養老院本就陰氣重,又突然死了那麼多人,就是黑白無常清理過,也只能清理掉邪祟和鬼魂,無法清理掉它們留下的氣息。黎雲還要時不時靈魂出竅,去醫院監督一下那惡鬼留下的嬰孩,免不了受那裡環境影響,他身上的陰氣也就蹭蹭地往外冒。

  平常人感受到那氣息,自己說不清道不明,卻是本能地畏懼。

  幸好,牛海西也還留在這兒。有他在中間周旋,黎雲倒是沒有被當成變態殺人犯。

  牛海西這人也是有本事,那一身演技都能在TVB當個金牌配角了。他面對警察是一副態度,烏經緯那兩家親家找上門,他馬上就換了副「沉痛哀悼烏家慘事」以及「你們兩家也有可能跟著倒大霉」的模樣,將兩家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黎雲在旁默不吭聲,但有牛海西的表演,他的不吭聲也就成了高人風範。原本就心生畏懼的兩家人,就是貪慾再強烈,也沒再騷擾黎雲,轉而被牛海西忽悠得買了一些護身符之類的小玩意。«-(¯`v´¯)-« ➅9𝐬Ⓗ𝔲𝓍.cⓄ𝐌 »-(¯`v´¯)-»

  時間一晃而過。

  烏經緯的兩家親家爭吵了數日。據牛海西打聽,他們請的律師已經摩拳擦掌,兩份起訴書幾乎同時被遞交到了法院。

  黎雲只叮囑了牛海西盯著兩家的狀況,他自己將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那嬰孩身上。

  他習慣性地坐在一棟別墅的大門台階上,遠遠看著對面花壇里拈花摘草的小嬰孩。

  他試過好幾次和這嬰孩溝通,甚至雷打不動地每天試一次「心靈連線」,卻是什麼都沒感覺到。

  這嬰孩的大腦和心裡都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沒有。

  黎雲計劃著,再觀察幾天,若這嬰孩沒什麼異樣,他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這麼想著,可黎雲心裡仍有種奇妙的不安感。明明通過這些時日的觀察,他很確定這嬰孩沒什麼想法,在做決定時,卻仍是忍不住添加「好像」、「大概」這類的修飾詞。這是一種直覺。黎雲希望自己的直覺是錯的,卻又不敢大意。

  「……你們不能進去。這邊封鎖了,在查案。」

  遠處的聲音鑽入黎雲耳中。

  這樣的聲音,他這些天聽過不少次了。

  醫院和養老院的面積如此之大,事件的死者又如此之多,警方的勘察工作一直沒有完全結束,媒體和社會對這件事的關注也是斷斷續續,時不時就會有些似真似假的爆料出現各平台的首頁。那些正規的、不正規的媒體,還有看熱鬧的個人,都遛彎似的在附近繞圈,總想著找到個狗洞或地縫,好鑽進去,拍攝點第一手資料。

  但這裡到底是私立的高檔場所,這一圈圍欄是立得極為紮實,既沒有狗洞、也沒有地縫,而且該有的監控設備是一應俱全,警方怕人破壞現場,也是派了不少警力留守在這裡,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一個都進不來。

  現在也只有黎雲這樣的鬼能隨意進出這裡了。

  黎雲的視線繼續落在那嬰孩身上,心裡卻是想著這次外頭的人會糾纏多久,又會找個什麼樣的藉口。

  「……我們就是想進去看看……我女兒死在裡面了,我都不知道她怎麼死的,誰都說不清楚。他們說她懷孕了,難產死的,可她那個肚子……那好大一個肚子……嗚嗚……」

  「警察同志,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看看。我們就是看看,燒點紙錢。我女兒死不瞑目啊。她一直、一直在叫我們……我們就想讓她能好一些……」

  黎雲不禁轉過頭,眺望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的視線穿過了層層阻礙,看到了一對中年夫妻。

  夫妻兩個面容憔悴,頭髮衣著凌亂,那模樣,倒像是七老八十的人。兩人互相攙扶著,各自空著的那隻手都拎著鼓鼓囊囊的深色塑膠袋。黎雲的視線自然也能透過那一層塑膠袋,看到裡面的紙錢、元寶和香燭。

  門口站崗的警察很是同情地看看這對中年夫妻,但仍舊拒絕道:「這裡不能進去。」他公式化地說完這話,又放軟了語氣,「你們不要著急。我們調查案子需要時間,不可能隨便給你們一個答案,對不對?那才是不負責任。局裡面的人現在每天都加班,都在拼命查案,肯定會儘快偵破這案件,查清楚真相。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你們女兒是怎麼……唉……你們也不要多想了……安安心。你們有其他親戚陪著一起來嗎?」

  中年女人搖頭,抹了抹眼淚,「我們接到電話,馬上就趕過來了。就見了一面……人還不能領回去……」

  「因為要查清楚情況,才不能讓你們領回去。你們也不想女兒不明不白就這麼走了,對吧?等我們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肯定會告訴你們的。不只是你們,還有很多人呢……前些天來局裡打問情況的人就不少。我們要分出人手接待你們,查案子的人就少了,對不對?有情況我們肯定是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你們不要著急。」警察耐心地說道。

  這番話,中年夫妻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從接到警局的聯繫電話,趕到這座陌生城市後,他們就不斷聽到警察這樣勸慰安撫他們。每次聽後,他們都會稍感心安,卻是很快又焦急起來。

  中年男人再次懇求道:「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你們辛苦。我們也不是催你們,就是想現在燒點紙給我們女兒。她才二十多歲,什麼都不懂,就到了下面,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們燒點紙錢給她,也好給她傍身。這都是她媽媽連夜折的。我們什麼都做不了,你們警察查案我們也幫不上忙。我們有幾年沒和她聯繫了,她讀大學的時候,我就老是罵她,她那時候就不回家了……我們都不知道她在外面過得好不好……現在只能幫她做這點事情……」

  他說著說著,深深地低下了頭,只讓人看到他佝僂起來的後背。

  他的妻子哭出了聲,那聲音催人斷腸。

  警察也是被說得心酸。他現在雖然只是在事發現場外站崗,但他參與了整個調查過程,自然也了解了那些死者的情況。

  馬嘉怡,無疑是所有死者中最特殊的一個。

  她不是第一位死者,也不是最後一位,卻是唯一一位不是死於「自殺」或「意外」的死者。

  她死於大量失血,傷口非常明顯,從內破開的肚子,是外行都能看出來的明確死因。

  然而,局裡面的法醫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傷口。

  內臟破裂是常見的,外傷導致臟器脫出也是常見的,可有誰的肚子能被人從內部撕扯開?人的肚子裡還能再裝一個人不成?

  警察想到此,就打了個冷顫。

  馬嘉怡肚子裡的確裝了另一個人,可那卻是個剛成型、手掌大的胎兒。怎麼想都不可能一個嬰孩撕開了母體的肚子。

  警察馬上甩掉了自己的想像。

  除了死因與眾不同,馬嘉怡也是目前調查下來,明確在事發之前和人起了衝突的死者。她可以算是和第一批死亡的烏家所有人起了衝突。死者中的不少人都是因為這場衝突,才從烏家的別墅轉移到了醫院大樓,並最終莫名其妙地或自殺、或因為意外,死在了那裡。

  警方將馬嘉怡當作了突破口,可馬嘉怡的社會關係實在是簡單。她和自己的父母多年不聯繫了,相熟的一些朋友也都是酒肉朋友,且在她住院之後,就斷了來往。值得調查的只剩下一個保姆史娟。史娟的精神狀況卻不算好,對整件事的描述以及對警方訊問的回答,只能用荒誕離奇來形容。

  應該說,這起重大傷亡事故本身就非常荒誕離奇。

  警察想到此,乾巴巴地安撫中年夫妻:「上面很重視這件事,已經請專家協助調查了。你們別著急。」

  這不是應付的話。局裡面的確請了醫學方面的專家專門開會討論馬嘉怡的死因。她或許就是死於某種奇怪的疾病,內臟、肌肉、皮膚都是因此才裂開的,而不是他想像的那種詭異可能性。

  「你們要覺得難受,我們局裡安排了心理輔導。碰到這種事情,我們一般都會請心理醫生介入。別說你們,我們警察也經常接受心理輔導。你們不要覺得這不正常。難過、傷心,這些情緒都很正常的。要不,我幫你們給局裡面匯報一聲。正好,我們待會兒就要換班了。我帶你們一起回局裡,請人和你們聊聊,好不好?」警察換了話題。

  中年夫妻卻是搖頭。

  他們趕到這裡沒多久,警局、政府就已經提供過這類幫助了。可他們卻不可能就這樣釋然。

  「那我們就在這邊燒一點紙,可以嗎?」中年男人換了個提議,商量道。

  「我們裡面還在勘察,你這燒紙的灰燼……」警察為難道。

  「我們離遠一些,找一個下風口。我們燒完會弄乾淨的。」中年男人哀求道。

  他的妻子也連聲哀求,哭得滿臉潮濕,還著急得雙膝一軟,就要給警察跪下。

  「哎,別別別。那這樣,你們在那邊燒吧。我幫你們一起。」警察只好妥協。

  黎雲就站在大門口,看著警察攙扶著兩人去了馬路對面,又走了一段路,找了個合適的空地。

  地上被畫出了一個開口的大圈。

  中年夫妻跪在了圈子外,從塑膠袋中掏出疊得整齊的元寶。

  黎雲隔著一條馬路,看到兩人粗糙的雙手上沾滿了錫箔。他們的指頭紅腫著,捏著元寶的動作輕輕發顫。

  燃起來的錫箔飄散出一股獨特的味道。

  逐漸燃燒的元寶被放在了大圈的中心,黑色的灰燼和紅色的火光堆疊在一起。

  「嘉嘉……嘉嘉,你……你一路走好……你安安心心地去吧……嗚嗚嗚……我可憐的女兒啊,真是作孽啊!年紀輕輕,怎麼就這樣、就這樣……」中年女人開口說了沒兩句,便嚎啕大哭起來。

  中年男人沒吭聲,默默地往圈裡放著元寶和紙錢。他沒看旁邊撲在地上痛哭的女人,整個人只剩下一張麻木的臉和機械性的動作。

  黎雲卻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不輸於他妻子的悲傷。

  他的悲傷比他妻子的悲傷更為複雜。

  懊悔夾雜著痛苦,讓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過去和女兒的激烈爭吵。

  凌亂的畫面最後定格在了馬嘉怡怒氣勃勃的臉上。

  中年男人閉上了眼睛,腦海中的那張生氣的面容被一張得意的笑臉所取代。

  「爸、媽,你們看,這是我的房子!我現在有錢了!多好啊!」

  馬嘉怡在寬大的客廳里轉著圈,背後是綠樹環繞、緊貼著藍天的高層居民樓。

  轉了一圈的馬嘉怡面朝陽台,嬌聲說道:「對面樓雖然能直接看到那邊的湖,但經緯……但我嫌棄貼著湖,太潮了,才買了這棟的房子。樓間距那麼大,也不影響視野。往那邊看出去,對面就是這裡的CBD,都摩天大樓。現在還在建新的……」

  馬嘉怡轉過身,笑容燦爛,「這房子好吧?現在要賣幾千萬呢。」

  她像是小時候那樣,仰著臉,一副等著表揚的架勢。

  一切都栩栩如生。

  中年男人喉嚨哽咽,沒能說出一句話,重新睜開眼,看到的是繚繞的灰黑色煙霧。

  妻子的哭聲取代了女兒清脆的聲音。

  中年男人仿佛從煙霧中看到了馬嘉怡慘不忍睹的屍體。

  「爸、媽,你們看我的房子……這是我的房子,這是我的家……」

  腦海中女兒陌生又熟悉的聲音,終於讓他乾涸的眼睛湧出淚水。

  「嘉嘉……嘉嘉啊……是爸爸錯了。你的房子很好、很好……你很好……你……你安心地去吧……」

  他身邊,妻子的哭聲停了停,下一秒,又恢復響亮。

  那哭聲,在這片空曠地帶不斷迴響。

  黎雲默然注視著這一切。

  他忽的回頭,卻是看向不知何時趴在圍牆上的嬰孩。

  那嬰孩睜大了眼睛,望著中年夫妻,黑溜溜的眼珠子裡閃著莫名的光。

  「你想要做什麼?」黎雲下意識問道,眉頭皺了起來。

  嬰孩歪頭看向了黎雲。

  這是它第一次對黎雲做出反應。

  黎雲一愣,卻見嬰孩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

  明明該是孩子純真無邪的笑容,可黎雲身上冒出一片雞皮疙瘩。

  他心中警鈴大震,剛踏出一步,就見那嬰孩從原地消失不見。